这质问来得突然,云台上一众仙人和十妖王皆向他看来,玉阳真君原本坐在一旁,待看清赤天护法手中所提之人时,眼神一怔,已露出愕然之色。
“赤天护法何出此言,少微剑落于大荒已有一千三百年,我等有约在先,不动此剑,怎会派人去盗取。”说话的是青鸾仙女,她缓缓站起,眉目间自有凛然之气,“再说,那宝剑是上古神物,便是我等也未必能随意取出,更何况这个寻常少年。”
赤天护法像是全然不把她的话放在耳中,不依不饶地上前一步:“青鸾上仙,莫要巧舌如簧,若不是你们在旁指点,他怎会在茫茫大荒境中找到少微剑的踪迹。”
“赤天护法,”这次站起的人却是婆娑罗王,他向着这几位魔界使者和缓一笑,解释道,“这次可是你错怪了上仙,这位少年是我座下老山参在大荒境的雪地里捡到的,昨日之前,他还未见过诸位仙长,又怎会受他们之命,前去盗剑。”
因婆娑罗王性子温和,广结善缘,故而仙界与魔界都肯卖他几分薄面,听他这么一说,赤天护法倒没有再立即反驳,只是依旧冷笑:“好啊,既然他不是受诸位上仙指派,那我只好把他带回魔界去,好好审问了。”
“等等,”此番阻拦的却是玉阳真君,他缓步上前,冷声道,“我先前曾许过这位小友,三界盛会之后带他回灵台,面见师尊,替他解惑身世来历,怎能由你们带去魔界。”
赤天护法怒目一瞪:“玉阳真君,休要抬出你师尊的名号吓我,什么解惑身世,那少微剑便是出自你们灵台,这小贼也定是你们灵台派来的!”
玉阳真君原本见了四魔就已怒意暗涌,此刻见他出言不逊,新仇旧恨一发便要涌出,执着塵尾便要上前,却被一只纤纤素手阻了下一步动作。是青鸾仙女以秘音入耳,向他道:“允商,三界太平得来不易,切莫冲动,坏了大计。”
青鸾仙女年岁极长,比他辈分高出许多,他不好违逆,只得强忍着怒气,站到了一旁。而后青鸾仙女又望向云泽,缓声问道:“小友,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盗取少微剑?”
云泽一直被那赤天护法提在手中,狼狈不已,又见两边争吵,毫无说话之机,此刻见问,终于有机会答道:“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剑,只是觉得有东西唤我,我才去的。”
赤天护法听了这话,怒极反笑,一把将他提到近前,恶声道:“你倒说说,那剑为何要唤你?”
云泽对他厌恶至极,无奈挣不开他的桎梏,只好偏过头,不去理睬他。
云台上的玉阳真君和青鸾仙女却已因他方才那番话神色微变,用秘法私语起来。
“允商,你先前见过他,可知这少年究竟是何来历?”
“弟子不知,只在他问询自身来历时窥了一眼他的周天,见他记忆中只有大荒的茫茫白雪,倒像是……倒像是生来就在大荒境一般。”
“奇怪,大荒自少微剑穿破地脉,便再无生灵,怎会孕化出他来。再者,他若是妖灵,避开少微神剑还来不及,又怎会寻迹而去。”
玉阳真君迟疑片刻,忽而道:“弟子疑心他其实是……少微剑的剑灵。”
“什么?”青鸾仙女眉头微皱,“可是少微剑何曾有过剑灵?”
“弟子听师尊说过,这把神剑由冶皇打造,为求诛魔之力,他甚至将自身仙灵封入此剑,若果真如此,这剑能孕化出剑灵,倒也不奇怪。”他说到这,又顿了顿,“而且,不知为何,弟子总觉得他有些熟悉,想是他跟灵台有什么渊源。”
听他这么说,青鸾仙女微微点了点头,还是嘱咐道:“魔君此番虽未亲自前来,可这赤天护法来势汹汹,你且莫要轻举妄动。”
玉阳真君“嗯”了一声,双眼又紧紧盯向云泽:“若是那少年果真是少微剑的剑灵,绝不能让魔界带走他。”
他们对谈的这片刻,十位妖王早已轮番劝解起来:“赤天护法,咱们赴这三界盛会皆是为了商议要事,何必揪着这个小孩子不放呢。”
“就是就是,算来我等也有五百年未见,何不坐下叙叙旧情。”
“说来八方魔王近日如何,怎么一个也不来赴会,邵苍帝可是许了要同我等醉饮三百杯的,难不成是忘了?”
妖王们这千百年间在仙魔两界之间和了无数次稀泥,谁料这次赤天护法却不肯领情,揪着少年后退了一步,正色道:“三界之中谁不知道少微剑是诛魔之器,这小贼敢盗少微剑,便是要对我魔界不利,倘若这还不算要事,什么才算要事!仙界今日不将此事说清,我等绝不善罢甘休!”
“这帮邪魔简直胡搅蛮缠,血口喷人,不知从何处抓了个孩子,竟敢在盛会上借此滋事!”说话的却是诸仙中的一名金甲神将,普化天尊手下的飞雄将军,他原本就性子暴烈,先前遵着青鸾仙女的法旨按捺着没有出声,此刻却再也忍不住,高喝道,“自从三界定下盟约,我们仙界一直克己礼让,对你们诸多容忍。时至今日,若说还有人心怀不轨,想暗中生事,怕是只有魔界了!”
赤天护法冷哼一声,怒意更盛:“现在是谁在血口喷人?”
诸仙中却又有个掌管文案的九溪灵官不紧不慢地道:“此事倒不算血口喷人,敢问赤天护法,这五百年间,魔君不在魔界里待着,一时去凡间,一时又去冥界,甚至伺机到我仙界三清天上去过几回,惹得清修之地魔气冲天,究竟所为何事?”
四魔像是对此事并不知悉,稍稍怔了一回,才听那黑衣魔冷冷道:“尊上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我们岂能管得着他?再说,这幽冥十八层地府,仙界三清大罗天,又有何人能拦得住他,尊上若是想对你们不利,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罢了。三界至今安然无恙,不正是说明我们魔界一直恪守三界之盟?”
“恪守三界之盟?”九溪灵官轻轻一笑,面上却殊无笑意,他拿出文书翻了一翻,“这百年来,下界一直不大太平。先是凡间帝王受美色所惑,不理朝政,而后四处兵起,战火绵延,闹得好好一片东土变得四分五裂。此一节祸事,并非天命所书,想是有魔在暗地里劝诱教唆凡人所致。你等如此违逆天命,竟还敢说自己恪守三界之盟么?”
他这番斥责既有证据,自然掷地有声,谁料赤天护法并不慌乱,反而好整以暇地道:“你说的这些事我也知晓,不错,这祸是劭苍帝与枭黑帝座下的英朗、元熙二人闯下的,想必仙界各位都已查明了。”
劭苍帝与枭黑帝皆是魔界的魔王,一主□□,一主战祸,这些在场诸仙以及群妖都是知道的,他们只是未曾料到这赤天护法对于魔界闯祸一事竟大方承认,一时不知他打得什么主意。
赤天护法也不多说,只向身后道:“影魔,放他俩出来。”
那黑衣魔立刻又挥出衣袖,只见他袖中滚出红衣青衣两魔,诸仙仔细一瞧,发现那两魔赫然便是英朗、元熙。
“他二人违背帝座法旨,私自去凡间引出灾祸,原该受魔界规矩发落。不过尊上说了,你们仙界定也要寻他们去问罪,故而让我趁盛会之时送来,留给你们处置,”赤天护法说到这里,望着九溪灵官轻蔑一笑,“不知这算不算恪守盟约?”
九溪灵官被将了一军,一时语塞,接不出话来。
赤天护法又道:“我既已遵照三界之盟,交出他二人,你们也该遵照盟约,让我把这小贼带回魔界处置。如若不然,那盟约便是摆设,咱们今日干脆撕破脸,再也不要开这三界盛会!”
他最后几句说得疾言厉色,果然摆出鱼死网破的架势,众妖王又有些慌了,那锦鲤王彩衣翩翩,一马当先地走上前来:“既是有盟约在先,自然要按规矩来,赤天护法交出作乱二魔,再带走这个孩子,那是再公平没有的了。”
蝎王也连声附和:“公平,公平,大家又何必为个小孩子伤了和气。”
婆娑罗王却是蹙眉不语,看向云泽,目光中隐有担忧之意。
玉阳真君持着塵尾正要上前,却听身后两位仙长道:“允商,魔界向来护短,这英朗、元熙两魔在魔界地位也不低,他们肯这样干脆地交出来,这是势必要把那孩子带走,你若强行不许,今日仙魔两界定要再起冲突。”
“可是……”玉阳真君还要说话,青鸾仙女已向他看了过来,那目光威严至极,显然是再不容他多言。
云泽呆了半天,见仙界妖界竟无一人再替他说话,不由心里凉了半截,他对眼前这四魔的行为已是十分厌恶,简直不敢想象若是被带到魔界,又要有何遭遇。
眼见满殿的群妖诸仙都看着他默不作声,却有个孩童的声音带着哭腔响起:“云泽不是魔,被带入魔界会死的。”
第6章 第五章
云泽听出那是人参娃娃的哭声,心里又是酸楚又是难过,暗道,原来只有这个小娃娃在意我的安危,可惜他人微言轻,怕是也帮不了我。
果然,四魔对这小妖的哭闹声毫不在意,赤天护法望着云台的方向笑了几声:“既然诸位都无异议,那就再好不过了。”他随手把云泽递给身后影魔,而后便大步向云台上走去,那六目、六耳的两魔也跟着走了过去。
影魔却是提着云泽急往外走,云泽心里一沉,他原本以为这四魔要在此处开完三日的三界盛会,说不定能找个机会,从中脱逃,谁知黑衣魔竟要独自离开,想是要即刻带他回魔界复命,这一来竟是连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了。
就在他无助之时,忽然肩上一沉,像是有什么跳到了他肩膀上,只听人参娃娃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急切道:“云泽,你到了魔界一定要万事小心,我们会去救你的!”
而后,又有个圆滚滚的东西被塞入了他的掌心:“这个你留着,危急的时候把它含到嘴里。”
嘱托完这两句后,云泽肩上又蓦然一轻,只见半空中一串朱果蹦了几蹦,重新钻回了群妖之中。他还想低头看看手中到底被塞了什么物事,却是眼前一黑,竟又被黑衣魔兜头罩入了袍袖中。
云泽在恍恍惚惚中,只觉耳边风声大作,过了片刻,又听那黑衣魔高喝了一声:“到了。”随即将他拎在手中,踏入一扇极其高大的黑色巨门,只见门内灯火幽暗,迎出一众面容丑陋的魔头,手中皆举着刀斧,高喝道:“小贼在哪里?”而后齐齐向他砍来,眼看就要把他剁成肉泥。他心下惊慌,手都不自觉捏紧了,忽而捏到手心里那颗珠子,慌忙便塞到了嘴里。
谁知这珠子吞入口中之后,便化作一团清气,飘飘荡荡,带着他身轻如燕一般飞了起来。他竭力含着那股气越飞越高,眼看便飘出魔界,踏上层云,眼前祥光普照,竟是到了仙界。率先迎上来的赫然便是玉阳真君,他唇角含笑,和声道:“快随我来,照照灵犀宝镜,看你究竟是何来历。”
云泽生怕一张口那股清气便飘散而去,只好闭紧嘴巴用力点了点头,跟他一路走入仙宫。仙宫内的陈设和大荒境幻化出的大殿一般无二,只是殿中云台上没有妖王和诸仙的身影,只有面偌大的镜子。
玉阳真君引着他来到镜前,塵尾一拂,低声道:“请看。”
他慌忙便向镜子里看去,只见镜面水波似的涟漪翻涌,好不容易水波散去,却映出个青面红发的魔刹。他瞪着镜子一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一旁的玉阳真君已怫然变色,怒道:“原来你才是妖魔。”
云泽见他手中蓝光一闪,变出一把幽蓝长剑向自己刺来,赫然便是他们所说的少微剑,那剑锋光芒比昨夜在大荒境所见还要耀眼,冰寒刺骨,直刺入他胸前。他痛不可遏地捂住胸口,分辩道:“我不是魔!”
谁知这一张口,那股清气顺势吐出,身体猛然一沉,竟从九重天上直坠而下,慌得他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却见四周漆黑一片,飘飘荡荡,似乎仍是在那黑衣魔的袍袖里。他方才在梦中受了惊吓,此刻喘息了半日,仍是觉得胸口烦闷,好像当真被刺了一剑似的,隐隐作痛。
就在此时,有个声音隔着袍袖传来,冰冰冷冷,没有一点起伏地道:“如此说来,是你自作主张,交出了英朗、元熙?”
“禀告帝君,此事实在事关重大,属下着实无奈,才出此下策,还请帝君听我禀明缘由,再做责罚。”
这个笼着自己的,本该是黑衣魔,可云泽听他声音却分明是赤天护法,不由大为奇怪。他有心想拉开袖口向外窥视,却手脚发软,根本使不上力气。
只听那冰冷的声音似笑非笑地道:“你说吧。”
“属下奉了旨意,带目魔、耳魔、影魔前去凡间抓捕英朗、元熙,途中耽误了几日,使得三界盛会日期将至才恰好赶到。谁知刚到大荒境内,便得知守着少微剑的巴丑抓住了一个盗剑的小贼。”
“哦?敢盗少微剑,是仙界的人?”
“属下原先也这么想,谁知去赴会时问那几个仙人,他们却矢口否认,就连妖界婆娑罗王也替他们作保,说小贼来历不明,并不是仙人。”
对面那声音漠然冷笑了一声,并不说话。
赤天护法又道:“其实属下看那小贼也不像是仙,但他却说自己能与少微剑相互感应,可见有些非同寻常。”
他对面那人道:“唔,确实有些奇怪。”
“我们那时正为小贼的事争论不休,仙界的青鸾仙女却与玉阳真君神色凝重,闭口不言,属下猜到他们大约有要事秘语,故而让耳魔运起功来,窃听了一二。”
他原本说话语气恭敬,此刻忽然语调上扬,像是有件十分得意的事要邀上一功。对面那人显然也是察觉到了,很是赏脸地追问道:“想是窃听到了什么要闻?”
赤天护法嘿然一笑:“耳魔果然听到那玉阳真君说,这小贼来历不凡,乃是少微剑所化的剑灵。”
他袖中的云泽一听此言,顿时愣在当场,怔怔自问,原来我是少微剑的剑灵么,那究竟是妖是魔?
“少微剑的剑灵……”说话之人又恢复了冰冷的语气,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帝君明鉴,少微剑乃是诛魔之物,倘若这小子真是剑灵,对我们自然意义重大,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落到仙界手中才是。所以属下才擅自做主,把擒到的英朗、元熙交了出去,他二人不过在凡世做些小乱,对魔界不值一提,可仙界恼他们改了天命,急着想抓他们去问罪。我既交出他二人,是给了仙界一个莫大的面子,果然他们便再也不敢开口,要与我争那小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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