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邺州城里有武林大会,满江湖的名客豪侠都往那儿跑,官道上挤挤攘攘全是汗臭味儿,只有夜里才清静。
卓凌这样昼伏夜出地赶路,也听清了一些消息。
三年一届的武林大会,要选出新的武林盟主,顺便让各门各派的年轻少侠们露露脸,赚点名气。
卓凌对没兴趣的事,非常擅长自动隔离。
他对武林大会没兴趣,于是也懒得听,任由外面吹牛皮打群架闹得鸡飞狗跳,他安然不动地在房间里呼呼大睡。
偶有失眠,也是因为想起江淮渡。
那个温柔豪爽又行径古怪的大侠,像是他心里的一条小鲤鱼,扑腾扑腾个没完,掀起千层浪花,怎么都不肯安稳。
十日之后,卓凌到了兴安府。
兴安府的街上人潮汹涌,密密麻麻地看不见路面。
卓凌轻车驾熟地来到郊外一家酒庄,把银子往柜台上一扔:“我要打听一个人。”
他虽然少有闯荡江湖的经验,但身为御前侍卫,他却必须牢记各地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比如兴安府的池月酒庄。
小二收了银子,笑问:“客观想问什么?”
卓凌不自在地低头摸了摸小腹,那里好像有一点鼓起来了,又好像只是他的错觉。他脸颊红了红,勉强镇定地说:“你知道江淮渡吗?”
小二脸上的笑容扭曲了一下,呆滞地看着他,使劲搓了搓耳朵:“客官,你……你问谁?”
卓凌脸更红了:“江淮渡。”
小二不敢置信地看看手里的银子,再看看卓凌认真的眼神,干巴巴地说:“济安街最东边那个红大门,就是江家。兴安府应该……应该没有第二个江淮渡了。”
卓凌说:“多谢。”说完大方地又扔下一锭银子,忐忑又兴奋地扬长而去。
小二看着他的背影,摸着脑袋小声嘀咕:“要找江淮渡,大街上问谁问不到,来这儿给我送什么钱呢。”
一个活泼俏丽的少女从帘后钻出来:“林胜,你嘀咕什么呢?”
小二说:“碧丝姐姐,刚才来了个小呆子,给我两锭银子,问我主人住哪儿。这兴安府里谁不知道主人住哪儿啊?”
卓凌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济安街最东边那座大红门下,终于明白了小二为什么要用那么古怪的眼神看他。
江宅门口聚集着一堆来拜访江大侠送礼物的江湖人,长队排得像条龙,比京城的耿家烧饼摊前还长一点。
江家的下人站在门口,一批一批地往里面请。
卓凌乖乖站在队伍的末尾,眼巴巴地看着大门的方向。
排队的刀客拍拍卓凌的肩膀:“小兄弟,你也是来找江阁主指点武功的?”
卓凌想起自己来这里的意图,红着脸低头用包袱挡住了肚子,小声说:“不是。”
刀客好奇地问:“那你大热天的站在这里晒什么太阳?”
卓凌本就嘴笨不会说话,这下被问得羞耻难当,干脆一句话也不接了。
江宅里面草木葱茏,泉水潺潺,带来丝丝令人舒适的清凉。
江淮渡正在欣赏一个人的剑法,含笑饮茶。
忽然,燕草从回廊中走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主人,卓少侠在大门外求见。”
江淮渡放下茶杯,微微一笑:“带他去内院,我这就过去。”
燕草掩口低笑:“主人,这可有件麻烦事。”
江淮渡挑眉:“怎么了?”
燕草说:“卓少侠乖乖排队去了,前面还有两百多号人呢。”
江淮渡:“……”
江阁主今天很愁,为什么来拜访的人这么多?
怎么还没轮到那个小呆子?
那个小呆子都和他睡过多少回了,要是个女孩子,恐怕这时候孩子都怀上了。
怎么还跑去排队了呢?
直接进来吼着要他负责不行吗?
江淮渡叹了一口气,对侍女招招手。
燕草含笑:“主人有何吩咐?”
江淮渡说:“把那只小呆子给我拎进来,这么大的太阳,晒黑了怎么办?”
燕草说:“是。”
她款款走出大门。
武林人士们顿时蜂拥而上。
“燕草姑娘!”
“燕草姑娘,江阁主精神可好?”
“燕草姑娘,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进去?”
燕草只笑不语,款款来到队伍后面,对着卓凌盈盈一礼:“卓少侠,我家主人有请。”
卓凌顿时察觉到杀意从四面八方涌来,他警惕地握住剑柄。
燕草素手轻抬,指引道路:“少侠请。”
卓凌乖乖地松开剑柄,跟着燕草走进江府大门。
江淮渡已经让人把来求教的剑客们送出去,一个人坐在花园水榭里,悠悠品茶。
燕草轻轻走过去:“主人,卓少侠到了。”
江淮渡说:“你去备点点心。卓少侠,坐。”
这声卓少侠让卓凌心里微微地别扭了一下,气鼓鼓地低着头。
江淮渡意味深长地一笑,抬手让侍女们都下去。
卓凌还是不肯坐,用小包袱挡着肚子。
卓凌不知该怎么告诉江淮渡,自己一个男人却怀上了他的孩子。
侍女们退出水榭,江淮渡抬手把卓凌揽在自己怀中。
卓凌正纠结挣扎着,忽然被人扯进怀里,紧张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别……”
江淮渡低笑,咬着卓凌的耳垂低喃:“别什么?小呆子,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卓凌低着头不说话,耳垂被咬着,又湿又热,让他忍不住想起那些缠绵潮湿的雨夜。纤细的腰肢紧绷着,两条长腿忐忑地绞在一起:“我……我什么都没想……江淮渡……”
江淮渡捏捏他的小脸:“不高兴了?”
卓凌小声说:“没有……”
他一个人生活太久了,不太擅长宣泄自己的情绪。
其实他有一点点不高兴,生气江淮渡又在一夜春宵之后消失不见。
可他又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小气。
江淮渡曾经救了他的命,帮他洗清冤屈,他怎么能为了这种小事生气。
江淮渡也不再问这个问题,抱着怀里软绵绵的小呆子,低笑道:“小呆子一定生气了,是不是还偷偷哭了,嗯?”
卓凌想起一个人在客栈里委屈的那些眼泪,又委屈又羞耻,又不会说谎,只好委屈巴巴地继续委屈着。
江淮渡心都快化了。
这到底是哪里送来的神仙宝贝儿,怎么能呆得这么可爱呢?
江淮渡一直没查到卓凌的身份。
他本性多疑,越查不到,越容易想到乱七八糟的地方去。
烟鸟阁的情报网,是天下消息汇集的中心。
若烟鸟阁都查不到,多半是故意改换了身份姓名。
可小呆子那么呆的人,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连栖香蛊都问不出他的身份?
江淮渡明里暗里仇家无数,实在不能不警惕。
他看着怀里那个委屈巴巴不吭声的小呆子,抬手挠了挠卓凌的下巴:“好啦好啦,你一直捂着肚子,是不是饿了?”
卓凌用小包袱把肚子捂得更严实,慌张摇头。
他这次来,就是……就是要告诉江淮渡,他揣了崽崽的事。
可他说不出口。
他是……他是男人啊……
万一江淮渡把他当怪物怎么办?
万一江淮渡嘲笑他怎么办?
万一……万一他其实没怀孕,只是自己医术太差诊断错了呢……
卓凌左思右想,越想越不敢说,缩着脑袋小声说:“我……我不饿……”
江淮渡捏捏卓凌的小鼻子:“说谎。”
说来也太过奇怪,这小呆子根本不会说谎,只要一说谎,就紧张得眼珠乱转,一副要哭不哭地可怜模样,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可就这么一个傻乎乎的小呆子,嘴巴却严得要命,无论江淮渡怎么坑蒙拐骗用尽手段,他就是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
想不出来缘由,查不出结果,江淮渡乐得先多占小呆子一点便宜,搂着抱着亲了亲:“走,先吃点东西。”
江淮渡让侍女准备了几样兴安府的特产。
卓凌最喜欢那道清汤羊肉,却不喜欢吃里面粉丝。他吃饭的时候也坐的端端正正规规矩矩,腰肢笔挺,表情严肃,一本正经地像在处理什么复杂的公务。
江淮渡摇着折扇看他的小呆子吃饭,越看越心痒,越看越喜欢。
卓凌吃饱饭,乖乖地放好碗筷,紧张地看着江淮渡,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装满了无措和焦急。
江淮渡折扇一收,向前倾身:“怎么了?”
卓凌下意识地后仰躲了一下,秀气的脸上红红的。
江淮渡是个很英俊,很会笑的男人。
卓凌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在靠他这么近的时候微笑和他说话。他一时间慌了神,手足无措地抓着衣袖:“我……我……”
江淮渡温暖干燥的手指轻轻抚过卓凌的眼角:“小呆子,你的眼睛,好像有话要说。”
卓凌当然有话要说,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更不敢去想江淮渡听到之后的反应。
他又紧张又羞耻,瞪大眼睛仰头和江淮渡对视,急得眼泪都要冒出来了:“江……江淮渡……我……我……”他紧紧捂着小腹,脑子一乱鬼使神差地喊,“我肚子不舒服!”
江淮渡哑然失笑。
卓凌眼中泪水盈盈,一低头,就滴落在了衣衫上。
江淮渡说:“是清汤羊肉太好吃了?”
卓凌哽咽着点点头。
他说不出口,他没法对着江淮渡说,我怀孕了,是你的孩子。
卓凌一辈子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没学会怎么和另一个无比亲密又疏远陌生的人,处理这种羞于见人的意外。
武林大会将至,江府门口的访客络绎不绝。
江淮渡手握着天下第一消息灵通的烟鸟阁,自然有无数的生意要做。
他才陪卓凌吃了一顿饭,济安街上的人群已经躁动不安得要打架了。
江淮渡看着卓凌那副想说又不敢说的委屈模样,无奈地抬手摸摸那个垂头丧气的小脑瓜:“小呆子,你风尘仆仆地跑过来,又不肯说话,是想让我怎么办呢?”
卓凌听着江淮渡漫不经心的温柔声音,心里更加慌乱委屈。
江淮渡是不是嫌他烦了?
他不该来兴安府,他不该来找江淮渡。
他就应该乖乖地赶回京城,找孙大夫,找皇后娘娘,让他们帮自己决定,这个孩子是拿掉还是生下来。
他这个巴巴地跑到兴安府,蹭吃蹭喝的,江淮渡一定是嫌他烦了。
卓凌心里一慌,更加说不出话来。他低头抓着自己的小包袱,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不行,不能这样。
就算……就算江淮渡一点都不喜欢他,就算江淮渡真的嫌他烦了,他也不能露出这样狼狈难堪的模样。
太丢御前侍卫的脸了!
卓凌十几年来都不太活动的小脑瓜飞速旋转着,他……他要离开,要体面地离开。
江淮渡耐心地抚摸着他的后颈,等他开口。
卓凌憋了半天,小声说:“我……我有要事来兴安府,顺便……顺便来看看你……”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扯那么大的谎,紧张得耳朵都要竖起来了,手指紧紧握住小包袱,奋力把眼泪憋回去。
他心里难过,很难过很难过。
江淮渡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他难过,逐客令般的问话更让他难过。
更难过的是,江淮渡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曾经为他怀过一个孩子。
江淮渡看着小呆子崩成一团的样子,叹了口气,缓缓俯身咬住了卓凌的耳垂,低喃:“小呆子,你说谎的样子,让我真想狠狠打你的小屁股,用鞭子打。”
卓凌屁股一紧,茫然惊恐地抬头。
江淮渡笑着直起身子:“我要去赚银子了,小呆子,你要不要陪我一块儿去?”
卓凌还没从忽如其来的调戏中缓过来,茫然无措地看着江淮渡:“我?”
江淮渡点点头:“每届武林大会之前,都有些少侠来烟鸟阁,请我为他们指点武功,好在之后的擂台上出点风头。你武功比他们都好,就陪我看看,省得我一个人嘲笑他们,连个捧哏都没有。”
卓凌的武功很好,但他一直以来的职责更像是盾牌,而非利刃。
他陪着江淮渡坐在水榭里看着练武场上的厮杀战况,却一直魂不守舍。
他一会儿偷瞄身边的江淮渡,一会儿忧愁地看向自己的小腹。
那里有些鼓鼓的,看上去格外羞人。
两个少年比武完毕,来水榭里恭恭敬敬地听江淮渡指点。
江淮渡慢悠悠地喝茶:“卓凌,你看呢?”
卓凌向来闷头练剑,从来没评价过他人武功高下,见江淮渡把包袱丢给他,他呆滞了半晌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好照实话说:“都很差,下盘不稳,出剑无力,这种花哨的剑法若真到了生死决战之时,还不如砖头好用。”
两个少年脸都绿了。
江淮渡嘴角溢出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抬手用茶杯挡住乐了一会儿。他恢复平静,放下茶杯,淡淡道:“卓少侠说的,你们听到了吗?回去好好练习吧。”
两个少年咬牙切齿地答应着,上前敬茶。
江淮渡漫不经心地地抬手回礼。
忽然,卓凌脸色一变,条件反射地一脚踹在少年脸上。
少年惨叫着飞出去,袖中暗弩掉在地上。
另一个少年见状要跑,被卓凌先一步制住,咔嚓两声肩骨断裂。卓凌面无表情地卸了少年的下巴,伸手进去掏,果然在后槽牙那里摸出一个毒囊。
燕草跑到被卓凌踹飞的那人身边,那少年果然已经服毒自尽了。
燕草惊魂未定地喊人处理尸体,慌忙来到江淮渡身边:“主人,是奴婢疏忽了,您没事吧。”
江淮渡摆摆手,起身站在卓凌身后,悠悠含笑:“小呆子,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杀我?”
卓凌乖乖地说:“那两人,目光漂浮,又故作拙劣之举,一定是别有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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