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
像唱歌一样好听的吉祥话,从司仪口中流出。
云修明却全然没有注意到他都说了什么,眼前的世界是一片红色,从盖头下的缝隙里看,能看到两人红色的衣摆和鞋尖。
宁有思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微弱而清晰的脉搏从彼此相贴的掌心中传来,渐渐合二为一。
忽然,司仪的声音高扬:“一拜天地——”
云修明恍然回神,跟着宁有思转了个身,向着外面的天地一鞠躬。
“二拜高堂——”
两个人又转向主位高坐的四个长辈,鞠躬行礼。
“夫妻对拜——”
这一次手与手终于分开,彼此后退一步,向着对方行礼。
“礼成——”
阿巧笑着端来一个被红布盖着的大盘子,上面放了一柄玉如意。
宁有思取过玉如意,将盖在云修明头上的红盖头挑起。
随着盖头离开,一双满含深情与喜悦的双眼与之对上,两人微微一笑。至此,这场四不像的婚礼总算完成。
喜宴开始,云修明拉着宁有思,先给四位长辈敬酒。
宁无心将那杯酒喝下,笑道:“不容易不容易,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阿依没什么好说的,拉着宁有思的手,笑着端详女儿飞扬的神采,只道:“太好了,有思。”
今日这一切,是她想都不敢想的,直到现在,她都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宁有思敬她一杯酒,微微一笑,又来到了云铖钺与许月容身前。
云铖钺看着这对新人,喉头滑动,终是只道:“无论外人说什么,你们两个,不许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云修明紧紧握住宁有思,笑道:“爹,你放心吧,我绝不后悔!”
宁有思反握住他,坚定道:“您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修明的。”
云修明:“……”怎么让自己媳妇这么一说,突然觉得怪怪的。
许月容还是准备了两个红包,一人给了一个,笑道:
“做长辈的,只有一个心愿,就是你们过得好,过得开心。修明,有思,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你们且记住,我们几个,始终都在家里等你们。”
“谢谢娘。”
这一场婚礼他没有选错。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今日把这婚礼颠倒,尚且体会了些愁绪,若真按常礼来做,且不说在外人眼里,一个神火教教主从此便会渐渐归类于某某妻子,单此时此刻,宁有思心里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哀情,尚未可知。
这个时代,这个江湖,对待女人从来不讲道理。
君不见,多少英姿飒爽的女侠,嫁人之后便渐渐销声匿迹,再被人提起时,便总要先说一句她是某某的夫人,仿佛离了她的夫婿,便不能说话了一般。
身居高位的,总是男人,只有一些坚守苛刻条规的门派,才轮得到女人上位。
就像拜月教,若不是千年的教规规定内门只收女弟子,规定圣女和教主须得终生保持贞洁,恐怕也逃不过被男人引起内乱的命运——就像赤崖宫。
中原的赤崖宫,本也曾是一个声名赫赫的门派,历任宫主皆为女子。
可偏偏上一任宫主为情所困,嫁了一个男人,之后,这男人高调进出,又把持宫务,肆意挥霍钱财,借着赤崖宫的势力搅风搅雨,好好一个宫主到后来还不如她的夫婿出名。
后来这男人哄得宫主另立了一个可与之在教内平起平坐的位子,引起众怒,楚瑶燕的师父领着众弟子把宫主囚禁起来,杀了这男人,才算平息此事。
而楚瑶燕,也由此年纪轻轻地便当上了新的宫主。
世道如此,你作为一个女子,嫁了人,便要被困于妻子的身份中。
全天下的人都在告诉你,理应如此,理应如此,纵使先前再清醒,也难保一不留神便被拉入俗世。
今日,云修明坚持把这场婚礼办的不伦不类,不过是为了告诉天下的人,她宁有思,神火教教主,即便是成了亲,也绝不会成为某个男人的附庸!
他不要宁有思嫁给他,也不要自己入赘神火教,他要自己嫁给宁有思!
世道不公,他便在自己身上给她找补回来,众生愚昧,他便亲自把这习俗打碎重塑!
大红的灯笼照着众人,无论这场婚礼在他们心里留下了何等荒唐的印象,此时此刻,也不会有人不识趣。
所有人都在笑着,至少表面如此,祝贺新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云修明拉着宁有思,一桌一桌给众人敬酒。
今日这场婚礼,大哥和龙兰并没有过来,到这里的只有一封祝贺的信和来自极北之地的礼物。
云竹意和游谦仁,带着阿巧阿强等人坐在一桌。
阿巧叽叽喳喳地跟哥哥说着话,说着这半年分别来自己遇见的新鲜事。
云修明与宁有思过来,敬了在座一杯酒。
就连阿巧,也端着一杯果酒回敬。
“二姐,今后……家里劳你费心了。”
云竹意摆摆手,无所谓地笑道:“你与我客气什么,今日大喜,你们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了,其他的,等过了今天再说。”
“好!”
她又看向弟妹,道:“无论阅历还是功力,修明不及你,往后,我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就拜托你了。”
宁有思挑挑眉,擦了胭脂的眼角妩媚动人:“二姐客气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人欺负他的。”
云修明:“……”
婚礼之前的那些天,云修明一直是和家人住在一起的,因此,他也了解了云竹意与游谦仁的打算。
云竹意本打算一辈子不离家,最好只要一个自己的孩子,留着继承云家即可。
这事儿不知怎么的,被游谦仁得知了,他便死乞白赖的跑到杭州,要求入赘。
两人之间本就有些外人不清楚的过往,云竹意衡量再三,觉得此事划算,便答应了下来。
因此,现在这两人虽还没把好事定下,但也算八九不离十了。
云修明笑呵呵地看着游谦仁即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够闪瞎人眼的衣服与首饰,道:
“我么,虽然打算在神火教长住,但总要经常回家看看。游公子,我二姐要是欺负你了,尽管对我说。”
他随时这么说,可实际的意思大家都知道,是让游谦仁不要欺负云竹意。
游谦仁非常好脾气地笑了笑,道:“放心放心,竹意对我好的很。”
看来这云修明还是不够了解竹意,竹意这人,岂是常人能欺负的了得?
敬了一桌又一桌,有时还被起哄要连喝好几杯,云修明已经有些醉了。
他今日太过开心,没控制酒量,此刻有些上头。
走到角落里的一桌,云修明忽然顿了一下:“高前辈。”
高策笑着看向这两人,点点头:“有……有情人终成眷属,祝二位能够琴瑟相和,白头偕老。”
睫羽轻闪,宁有思举起杯来:“多谢前辈,也祝前辈与贵夫人……恩爱不离,一生安康,顺遂无忧。”
一杯酒落肚,看着这对佳人转身离开,高策忽然释然。
就这样吧,就这样,大家都好。
礼堂大殿内的客人们轮着敬的差不多了,两人向外面走去。
刚走出去,他忽然看到翟景鬼鬼祟祟地躲在角落里向他招手。
云修明眸光一闪,拉住宁有思,笑道:“我有些醉了,外头就不跟你去敬酒了,你一个人可以吗?”
“你还好吗?”宁有思抬手摸摸他有些泛红的脸颊,“醉了的话,就先去休息吧。”
“嗯。”
云修明拉着她的手轻轻亲了一下,笑道:“今天是我嫁给你,按道理,我也该在洞房等你……有思,我等你。”
“你去吧。”
明艳的笑容让云修明舍不得离开她一分一秒,只是想到翟景……嗯,他只能忍着不舍,去被装饰的喜庆而华丽的洞房等待。
没有人敢闹神火教教主的洞房,因此这边很是安静。
只有两个侍女在门口守着。
云修明一进屋,便看到床上绣着鸳鸯荷花的锦被上洒满了寓意早生贵子的红枣、莲子、花生和桂圆。
他随手捡了个红枣放进嘴里嚼着,又从桌上倒了杯茶水喝下,算是解解酒意。
不一会儿,翟景手里端着一个碗,鬼祟地进来,小心谨慎地把门关好。
“你过来了啊。”云修明揉着太阳穴。
“你知道什么是素女功吗?”
“啥?”
“没啥没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教主这药的事?”
“就今晚。”
“哦——”
翟景端来的药碗尚还冒着热气,云修明看着这黑漆漆的颜色,就觉得一定难喝得很。
他皱着眉头,端起药碗放在嘴边,临喝前,有些犹豫:“我刚才喝了酒,和这个不会犯冲吧?”
“不会的不会的,你放心!”
看他磨磨蹭蹭,翟景无比热情地来到他身边,一手按着他后脑勺,一手托着碗底,逼他灌下一口。
云修明脑袋还晕乎着呢,反应不及,嘴里霎时弥漫极苦极涩的味道,他下意识一扭头,张口便把药汤喷出,直喷了翟景一身!
翟景:“……”
笑容险些维持不住,翟景一边假笑,一边掏出汗巾赶紧擦拭身上的药渍:“你这药还喝不喝了,当初信誓旦旦的是谁,可不能临头反悔!”
云修明的舌头险些被苦麻了,他倒抽两口冷气,怀疑道:“可你不觉得这药苦的过分了点吗?”
苦?当然苦了!
为了让云修明喝一次记一辈子,翟景特意往里面放了双倍黄连!
当然,实话是不可能在现在告诉他的。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云修明看着这苦死人不偿命的玩意儿,终于,心一横,眼一闭,咕嘟咕嘟大口灌了下去。
喝完最后一口,他紧紧捂着嘴巴,才没有让自己吐出来。
茶水、蜜饯、红枣、点心……连着嚼了好几口甜食儿,终于把嘴里那股苦味压下。
历劫成功,云修明扶着桌子,只觉得自己的酒意彻底清醒。
他看向只剩一点汤渣的碗底,喃喃道:“此等好事……决不能私自享用,一定要分享给大家。”
“嗯?”
“你的药方呢!赶紧找人抄它千八百份,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它!”
翟景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好主意!”
虽说自家研制的药方通常都是不外传的财产,但是这一剂药,翟景心甘情愿与天下人分享!
他拿着碗,挥挥手,面带笑容离开新房。
留下一个生无可恋的云修明。
这个药怎么这么苦,以后可怎么办啊……不行,得逼着翟景再改良改良!
云修明揉揉发苦的脸颊,把桌上的狼藉收拾好。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随后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夜风顺着门吹入,吹动流金绣花的裙裾不停拂动,好像燃着的烈焰,绝境里开出耀眼的花儿。
喝酒喝到眼睛亮亮、双颊绯红的宁有思站在门口,向他望来。
她的身后,还站着几个人,然而此时,她似乎也醉了,眼里只能看到云修明,而看不到身旁其他人。
她走进屋来,反手就把门给带上,跟着来的那几人被关在门外,闹了两句,见里面的人不搭理,也就走了。
云修明迎上去,接住她的手,低头闻了闻她身上的酒气:“怎么喝了这么多。”
“我高兴。”
她靠着他,小声笑着,眼中全是喜悦。
云修明拉着她坐到床边,然后到了两杯酒,她一杯,自己一杯。
举着酒杯,云修明道:“这是今天最后一杯酒,只有你和我喝的合卺酒。”
喝了这杯合卺酒,婚礼就算正式完成,他们就该……入洞房了。
手臂与手臂交缠,修长的脖颈后仰,喉头滑动,酒水下流。
云修明看着自己的爱人,眼神渐渐变得火热。
他将酒杯放到一边,握住她的肩头,穿着火红礼服的新娘,美艳不似凡人。
两个人的身体渐渐靠近,温热的呼吸交缠,唇与唇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什么味道?”
宁有思忽然眉头一皱,抓住他的衣领,拉近,在他唇边闻了闻:“怎么有点苦?你吃什么了?”
云修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说,但是今天,我想告诉你。”
“……”
“我找翟景要了避子汤,有思,我不是不想和你有一个孩子,我只是希望未来的一切都是我们亲自选择的……”
“修明,那你刚才……是喝药了吗?”
“是啊!”
宁有思扶着自己额头,失笑道:“修明,我很开心,你如此有心。只是此事……是我忘了告诉你,我修炼过素女功。”
“什么素女功?”
“素女功是几百年前,邪道的一个女魔所练。她曾深爱过一个男人,却在怀孕后被其抛弃,因此性情大变坠入邪道。她选择放弃自己的孩子,并发明了素女功,修炼此功的女子,可自由控制自己是否受孕。”
云修明眨眨眼,满脸不可置信,问道:“这么神奇?可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这是女魔头练的功夫,况且也有体质根骨的限制,故此修炼它的女子很少很少,你不知道实属正常。就连我,也是在初下山那年,突然被宁无心要求,才练此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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