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么告诉了我,不怕我说出去么?”
“说出去我就完啦,你舍得我完吗?”安朝昀上前用手指搔了搔沈溪的下巴。
沈溪没躲开,凝眸道:“我简直怀疑你的玩世不恭也是幌子。”
安朝昀哈哈一笑,并未作答,只是引着沈溪上了钟楼。
“说好的,撞钟呢?”
那一口青乌色的巨大铜钟此刻端端正正的摆在地上,上头悬挂处断了也无人来管,沈溪觉得扫兴又可惜:“待会儿下山去告诉主持一声,好好的钟,怎么说不管就不管了呢?”
他正欲走,忽然被安朝昀扯回,却见安朝昀脚尖抵着铜钟下缘,往上一踢,竟将那一口百来斤的钟给掀起一角,沈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着一矮身钻了进去。
钟再次落地时“嗡嗡”震响,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安朝昀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火折子,笑吟吟的看着沈溪。
“你——”沈溪这才隐约感觉到这都是安小侯爷事先策划好的。
钟内说窄不窄,说宽不宽,却封闭的足够给人以私密感,安朝昀忽然逼近了,火光随着他的动作摇晃,忽明忽暗,给他的脸孔渡上了一层神秘。
沈溪被他逼的后退,却退无可退,背抵着坚硬厚实的铜铁,心如擂鼓,安朝昀蜻蜓点水般在他的唇上蹭了一下,随后在他耳畔低声笑:“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你是认真的吗?”沈溪一手扶着身后的铁物低声问:“我想确认一下。”
“你是我抛绣球抛回来的人,缘分天定,不认真岂不是要被老天爷降罪,被九天玄雷劈?”
“轻浮。”
“那我给你发个不轻浮的誓你是不是就放心了?”安朝昀说:“你听好了,我若负你,就让我唔——”
安朝昀被扑的往后一仰,险些摔倒,他是没想到沈溪会如此主动,唇齿交缠间,他产生了一种错觉,沈溪似乎真的很惧怕他离开。
钟外传来脚步声,似乎是有同样怀着撞钟愿望的人上山来了,围着这巨大的钟含糊不清的交谈着,沈溪浑身一僵,慌乱的放开了安朝昀,但安朝昀却不准备这么轻易的放过他,年轻的小侯爷食髓知味,反扑上去,将沈溪按在了钟壁上,用完好的一条胳膊将他困在怀里,狠狠地,充满了独占意味的吻了下去。
铜钟沉重,两个人的碰撞被严严实实的阻隔在内,沈溪轻微的挣扎,时而别过脸喘息:“有人.......”
“听不到的。”安朝昀低笑,含住那尚有余力说话的嘴唇温柔的吮吸。
外面窸窸窣窣的,那群人仍在徘徊,许久才离去,他们并不知道仅在咫尺处,巨大的铜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京城格局,风云变幻,老皇帝突如其来的中风,令所有人都陷入了不安。
众人都以为三皇子武之虹会即刻被立为太子,老皇帝在短暂清醒的间隙中写下了传位懿旨,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传位于九皇子武襄,念武襄年幼而性稚,遂命宿王为摄政王,直至武襄成年。
武之虹闻得旨意,震怒不已,竟带私兵连夜闯入皇帝寝宫。
然而皇帝寝宫早有埋伏,贺捷带禁军与武之虹交战,自深夜至黎明,方将武之虹拿下,武之虹自知事情无可转圜,在一番对老皇帝恶毒的诅咒之后,咬舌自尽。
而后,宿王尚来不及震惊,更容不得他拒绝,紧急入宫,召集群臣,商量新帝继位一事,未有几日,不知是否是武之虹的诅咒灵验,老皇帝薨逝,原本还悬念重重的皇位之争在所有人都不曾预料的情形下,骤然间尘埃落定。
沈溪听闻此消息,不知该喜该悲。
幼帝对沈溪亲厚有加,登基后几次三番的要让沈溪进宫,这不符合规矩,辅政王忙着交接头尾,正焦头烂额,自然没有允许,幼帝不依不饶的磨,后来勉强同意下旨给沈家封赏。
这也让人们都看明白了沈家的地位,不得不感慨沈家仿佛有福星保佑,总能在政治冲突中站对立场。
沈太师终于暂时停止了对儿子的指手画脚,勉强称儿子为慈善之心上天有感,沈溪也就笑着接纳了,闲暇时安朝昀便时常约他见面,美其名曰与皇上跟前的红人维持好关系。
好景不长,幼帝兴许真的是八字不吉,登基方半年,蛮夷人大动干戈。
安王年逾半百,披甲佩剑,重返沙场。
三月后,京中传来消息,安王于帐中遇蛮夷人行刺,当场身亡。
霎时举京震动,昔日风光无限的安王府骤然间分崩离析。
沈溪赶到安王府时,整个王府已经被白绢和纸灯笼装点,四下洋溢着悲痛哭声,王妃在一群命妇的安慰下泣不成声,频频晕厥。
沈溪揪心不已,他四处寻找着安朝昀的身影,却听见王妃哭道:“我已经失去了我的夫君,为什么我的儿子还要去打仗,非要我们安家男丁凋零,无后无果才甘心吗!”
沈溪呆了呆,悄然退出了王府大门。
他蹲在门边,魂不守舍的抱着头,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那个熟悉却又有点陌生的嗓音响起:“怎么蹲在这儿?”
沈溪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
他终于不再是一身玄色,那孝服白的刺目,人依旧清俊却消瘦了。
沈溪自己先哆嗦了一下,难受的不能自拔,起身,伸出手臂,搂住了安朝昀的脖子。
安朝昀愣了愣,感觉沈溪抱的很紧,哑着嗓音笑:“怎么好像大难临头的是你一样,抖得这么厉害。”
“去哪儿了?”沈溪抱着他低声问。
“去毛遂自荐。”安朝昀说:“我爹的旧部已经彻底乱了套了,什么都不想管了就想报仇,蛮夷人最擅长见缝插针,若此时没个人镇着,怕是要一击即破。”
沈溪没搭腔,呼吸急促,像个受惊的动物。
安朝昀环住他的腰,柔声道:“你不是最看不起纨绔么?我终于也精忠报国了,高兴点。”
沈溪下意识的想要说“去他的精忠报国”,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是身为安家后人的责任。
“安朝昀。”沈溪说:“你去娶武之甯吧,或者......随便谁都行。”
“什么?”安朝昀微微一怔,推开沈溪,扬眉:“你说什么?”
“你们安家香火不能断在我手上。”沈溪说:“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安朝昀的脸色变了,他瞳孔里掀起惊涛骇浪,但许久,他又强行将那风浪给按了下去。
“沈溪,你在咒我死么?”他凉凉的问。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安朝昀一步上前,将沈溪逼到墙角:“你听好了,我会做我爹没做完的事,把蛮夷人一个不漏的赶出疆土,然后大言不惭的让皇上扩建安王府,再接你住进来,让京城里的你还有我母亲高枕无忧的活着。”
沈溪呆了呆,这番话滚烫的注入他的胸腔,烫的他几乎想要落泪。
好像,这才是安朝昀真实的模样。
可即便是这样,为什么还会觉得难过,觉得不舍,觉得心如刀绞呢?
“我......好后悔。”他哆嗦着抬起头,看着安朝昀,向来尖牙利齿不示弱的沈溪终于撑不住,红着眼眶说:“我之前对你那么......”
安朝昀不想听他道歉,这样的道歉好像再也没有未来了似的,所以选择封住他的嘴。
十日后,安朝昀承继王爵,由安小侯爷变成了真正的安王,又临危受命,封骠骑将军。
人人都知道这只是个虚名,是用来安抚这个很有可能会有去无回的黄口竖子,没有浩浩荡荡的送行宴,没有殷殷期待,他孤零零的,带着一支亲兵队,策马奔向了千疮百孔的北疆前线。
☆、第七十八章
“啊?这就结束啦?”小帝姬攥着安朝昀的衣袖使劲晃:“刚好上就分别,太惨了吧!”
安朝昀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自我安慰。”
“你说话就说话,掐我干嘛?”
小帝姬往他身边凑,几乎贴上了,大大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恐慌:“安哥哥,有人盯着我。”
“恩?”安朝昀微微侧首,余光飞快的扫过一个冒头的人:“你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小帝姬脑袋摇成了个拨浪鼓:“但是他一直就跟着,鬼鬼祟祟的.......”
“不怕。”安朝昀拍了拍她的脑袋:“跟紧我,他不敢怎么样。”
小帝姬用力点头,咬着牙拧着脸,跟着安朝昀一路绕出长街。
跟随之人一变二,二变四,待到人烟稀少便急不可耐的露出了真面目。
刀剑晃眼,小帝姬尖叫一声,被安朝昀单手捞起,她坐在安朝昀的臂膀上,抱紧了安朝昀的脖子。安朝昀如惊鸿跃起,足尖点在刺来的利刃上,飞起一脚踢过去,将包围圈生生踢出一个缺口。
“他们的目标是你啊小姑娘。”安朝昀道:“这么训练有素,怕是有备而来。”
正说着,一人追上来探手像抓小鸡似的抓向小帝姬,安朝昀一侧身,反手拔下了发上长簪,喝道:“无心!”
光芒一闪,长簪成剑,墨色湛湛,朝云武神反手一剑斩出,大地裂开,他飞身向后疾掠,地上的楚河汉界将他们与追兵隔开,小帝姬松了口气,愤愤的挥舞拳头:“我要去告诉母上!把他们都关起来!”
安朝昀:“小姑娘家还挺记仇。”
“咦,又变小啦!”小帝姬好奇的望着被攒回发上的无心:“你是神仙吧安哥哥!”
安朝昀挑唇,抱着小帝姬往回走,忽然地面微震,他旋首,发现裂开的地面不知何时竟然愈合了。
面对后知后觉的追兵们,安朝昀的心猛的一沉,他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那不对劲潜移默化,已经产生了如此大的蝴蝶效应。
他一边抱着小帝姬后退,一面抬掌,蜷曲的掌心里明光跳跃了一瞬,猝然消弭,安朝昀的腕骨轻颤,随后所有的犹豫都被他狠狠的攥进掌指间。
“啊你为什么突然跑!”小帝姬被颠的上气不接下气:“打他们呀!”
法力尽失的少年形态武神并没有什么战斗力,安朝昀没有多做解释,怕引起小帝姬的恐慌,利刃探近,他将小帝姬护进怀里,凭借机敏躲闪。
追兵们发现了他的异样,穷追猛攻,纠缠良久安朝昀只觉下腹一痛,身形随之一滞,兵刃擦着他的颈子而过。
他颈上绸带凛凛飘动,竟分外坚韧,一剑不穿,却把小帝姬吓得魂飞魄散。
“你怎么啦!!”小帝姬大呼。
“岔气!”安朝昀咬牙道:“凡人还会岔气!”
说话间他又堪堪避过两招,衣衫破裂,小帝姬急道:“他们要抓的是我,你不要管我了!我不想连累你!”
“你不怕吗?”
“我怕!”小帝姬眼泪“刷”的下来:“母上呜呜呜呜——”
安朝昀被她强装大义的模样逗笑了,一解颈上系带,掷入空中。
系带落下,没了遮掩,他修长的颈子上露出一圈褐色的印记,与肤色为衬。
众人为他此举所惑,皆举首而观,霎时间天色暗下,滚滚浓云推近,那玄色系带飞入云端不见踪影,转瞬电闪雷鸣,似风雨欲来。
“这又是什么戏法......”小帝姬喃喃道,忽然她双手交叠掩住嘴巴,惊叫道:“龙!我看到龙了!”
不止她一人看到了,追兵们被云团中盘曲隐现的鳞甲首尾所震慑,巨大不可方物,暗金色的流光与电光更替,竟像是多了一系日月星辰,令人炫目。
“她都说了是戏法了!”不知是谁壮着胆子说:“障眼法,不值一提!”
狰狞巍峨的龙首探出云端,上古神兽被激怒了,龙吟声响彻天地,振聋发聩,在朝云武神的轻蔑一哼声中,应龙扑向地面,将一众凡人撞得人仰马翻。
“我们不能杀凡人。”安朝昀负手转身,自言自语,应龙的眼珠转动,冷血动物的竖瞳里划过嘲弄的意思。
小帝姬被那森寒的眼神看的哆嗦了一下,抱紧了安朝昀:“好可怕。”
“别怕。”安朝昀拍了拍她的背,对着那条庞大的古龙说:“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契约是我签的,自然是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没人规定我不能让你救小姑娘吧?”
龙扑闪了一下眼皮,安朝昀又领略了他的意思,微笑道:“知道知道,咱们现在两清了。”
小帝姬悄声道:“他是你的宠物吗?”
“不是。”
“那是你的仆从吗?”
“也不是。”安朝昀想了想:“是我的手下败将。”
龙转开了目光,遥望天际,低低的龙吟撼动脚下的大地,渐渐晦暗下去的天际突然划过一道明光。
多年不曾点燃的烽火台骤然点亮,繁华的金池城被一道战报击穿。
“陛下!!!敌军来犯!!!是姜国人!!!!距金池城只有百里!!!”
越长音正与沈溪交谈,闻言浑身一怔,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沈溪的震惊程度不遑多让,他先退出了屋外,与面色凝重的尧国将领擦肩而过。
尧国迅速结兵列阵,训练有素,又聚集城民去庇护地,待越长音旨意下达后,几位将领匆匆离去,依旧愁眉不展,沈溪知道无论是否能抵御来犯,死伤是不可避免的。
可是战事为什么会来的如此突然?他想不明白。
“长音。”他唤女君的名字,入内,正色道:“拿我当人质。”
“你说什么?!”。
“若是姜国来兵,带兵的应该是我的兄长远征将军。”沈溪说:“你以我为人质,他投鼠忌器应该能拖延几日,让我查明姜国究竟发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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