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的将那朵娇嫩的花儿捧起,发现这莲灯做的的确巧夺天工,蕊心处用白蜡封了一截红烛,稳稳的燃烧,却不会灼伤了花瓣,粉色的花瓣如美人面,在烛泪的映衬下,竟有几分凄美之意。
沈溪忍不住扯了一下唇角。
他忽觉白蜡封底处有些古怪,轻轻一掰,他小小的惊诧了一瞬,白蜡翻开,露出一个凹槽,里面方方正正的叠着一张宣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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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沈溪心里一动,扭头看见宿王正唤了煎茶侍女来吩咐事宜,他飞快的将那宣纸取出,将花灯又放回江中,然后用袖子掩着展开了那张纸。
方寸大小的白纸上,小楷秀丽而不失劲道,一撇一纳皆是傲骨,没个几年练不出来,很难想象这是个玩世不恭的人写出来的字。
“我住胥江头,君住胥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人字虽然写的不错,肚子里的墨水可能真的没几两,这点人模狗样的心思还要通过改了前人的诗句才能抒发,沈溪看了一会儿,耳根渐渐红透。
“荒诞。”他低声说。
放眼看一江水域,遍是花灯,究竟是每盏里都有这样一纸诗文,还是只有这一盏里有,凭借“缘分”二字,落入他手中呢?
沈溪想不出,却无端的被这几行墨撩拨的心悸,耳根的热度往脸颊蔓延,他听到宿王唤他名字,慌忙将纸条塞入袖中。
“听说有人在放河灯。”宿王道:“不是逢年过节还能有如斯美景,溪儿,一起出去看看。”
“不,不了。”沈溪局促道:“也没什么可看。”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宿王奇怪道:“喝酒了?”他举起杯盏嗅了嗅:“没有啊。”
沈溪越发慌乱,宿王以为他熬的晚了身体不适,也不再强留,吩咐了人送他回去。
安朝昀守在胥江上游,将最后一盏莲灯放入水中,注视着它缓缓飘远,随后将插在背后的扇子取出来,倒提在手上晃来晃去。
“都散了吧。”他对岸边那东倒西歪一群雇来的帮手说:“明天去岳海楼领赏。”
那群人千恩万谢的走了,留了安朝昀一人在原地,背倚着树干发呆。
他用扇子敲了一下额头心想,这法子真够笨的,安朝昀你真该多读点书,书中自有黄金屋啊,指不定就有更好的方法。
——前人两相欢好都用的什么求偶的法子来着?
他叹了口气,兴奋和期待过后,阵阵落寞袭上心头,连着风也变得寒冷,他从前不知道相思原是这般蚀骨的□□。
是日,沈溪入职太医院。
不少人都怀着看好戏的心态,太师公子清高矜傲,进太医院被那群倚老卖老的太医使唤,苦头不会少吃,应是要掀起一派风波的。
谁料沈溪意外的谦卑温驯,对年长前辈的要求来者不拒,脏活累活一马当先,任劳任怨,一连几天被人发现彻夜未离,在药材库里熬到深夜,天明方眠。
人们不禁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原本对他介怀的太医院也不得不敞开胸怀接纳。
半月后,太医院里的几个年轻御医便为沈溪设了接风宴,虽说这宴席设的有些晚了,但沈溪仍旧欣然往之。
接风宴设在城东乌龙谭,那是一片天然形成的巨大水潭,有商贾承包另建亭台,置小舟,供人游玩。
太医院一行人承包了一个八角亭,万里碧空无云,日暖风和,大家都是读书人,摆了瓜果清酒吟诗作画,穿插闲聊,言笑晏晏,一人道:“沈溪,听说你出生就亲草木花卉,靠近了你便能生发绽放,是真是假呀?”
沈溪往后一靠笑道:“传言,传言罢了。”
话音未落,伸入亭中的一枝花苞“噗”的开放在他的鬓边,耀武扬威的给沈公子打了脸。
众人一阵哄笑,沈溪不由得红了脸,端起酒杯道:“我也不知是怎么的,自罚一杯好了。”
“古人说女子冰肌玉骨,我看这次也可以拿来形容沈溪,干最脏最臭的活儿,人还是干净剔透的。”
“沈溪,想必有不少姑娘倾慕于你,你可有定亲啊?”
“我看不一定,沈溪外冷内热,又是个不轻易玩笑的严肃性子,怕是会把姑娘都吓跑吧!”
沈溪一杯酒下肚,脑袋微微发热,敲桌而笑:“你们少编排我了,我哪有这份心,连本草纲目都还没背下来。”
“背那劳什子,记得常见病症的药方就行了,你还真打算当在世华佗啊?沈溪你这人太无趣啦!”
“孙敬做了首打油诗。”沈溪眯眼道:“你们快去拜读一二,别缠着我了。”
与此同时,在乌龙潭的另一角,安小侯爷没骨头似的斜倚在长椅上,心不在焉的听人献殷勤。
安王府向来不缺巴结的人,安王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们只能逮这位安小侯爷。
什么东西该收什么东西不该收,既不能全收落人话柄,也不能一点儿不收拂了人的面子,这尺度进退,安小侯爷面子上一副吊儿郎当,其实心里明镜似的。
“不要不要,名画再好又不能吃。”
“补品是能吃,可我又不是女人,补什么血啊,传出去怪难听的,不要不要。”
“东珠啊.....”安朝昀眸光一闪,坐了起来,那捧着盒子的人自觉有望,侃侃道:“这是上好的东珠,价值连城,可以打首饰,送人或者自己戴,也能置办个传家宝啊。”
“你说的是有理。”安朝昀用扇子敲着手臂说:“可惜啊,不太值钱。”
那人的笑僵在脸上。
“唉,也不怪我啊。”安朝昀说:“喏,你瞅瞅这个。”他反手从发髻上拔下了发簪,不轻不重的往案上一拍。
所有人都凑上去看安小侯爷随身佩戴之物,那是一支墨玉长簪,向来玉珍贵,墨玉他们更是见所未见,打造这样一支发簪自然是贵不可言了。
那献东珠的人讪讪,东珠虽贵,可也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东西,和这玉一比差远了。
“我出生的时候,身上就带着这个。”安小侯爷用一副奸商的口吻说:“你说我是不是富贵命?”
“是是是。”一群人头如捣蒜。
安朝昀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送客。
耳根还得一片清净,安朝昀长舒一口气,翘腿仰卧,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贺斌便进来了,奇怪道:“你果然是纨绔里的纨绔,够挑的啊。”
“切。”安朝昀不以为意。
“哎,他们出门左转可劲这么说你了。”贺斌坐下倒了杯茶道。
“给他们省银子倒还成了我的不是了?”安朝昀眼皮也不抬一下的嗤笑。
“恩。”贺斌一边喝茶一边说:“等路过对面儿,给沈家的小刻板听见了,明天——”
“你说什么?”安朝昀一个轱辘从椅子上翻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沈溪也在乌龙谭?”
“是啊,太医院的为他接风......喂你去哪儿啊?”
“求偶!”安朝昀将外衫一披大步出门。
“求偶?”贺斌望着安小侯爷风风火火的背影,愕然道:“狗皮膏药吧这是,还缠上了?”
安朝昀“蹬蹬蹬”疾步走下台阶,水边停泊着几只船,安朝昀抛了银子给船夫,接过竹蒿,一撑河底驶离岸边。
沈溪一行人正鉴赏孙敬写的打油诗。
“相思彻夜难入眠,爱慕之深心眷恋,我愿为君多读书,为君穿梭在流年,孙敬,你是用脚写的诗吗?”
“肉麻死了呕。”
那叫孙敬的男子面红耳赤:“你们干嘛?又不是写给你们看的!”
“那你写给哪家小姐看啊?我看看哪家小姐这么倒霉。”
沈溪掩口笑道:“好在十分直白,一眼能懂。”
孙敬急道:“沈溪,连你也取笑我!”
众人又是一阵嘻嘻哈哈,忽然一清朗男声亮起,明明白白的传进亭中:“数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日想也想,沈溪,你可否愿意移驾我处,赏脸小酌一杯。”
☆、第七十五章
“.....”太医院众人面面相觑,人群里的沈溪率先红了脸。
安朝昀一点也不藏着掖着,撑蒿逼近了那八角亭,抬起头冲亭子里呆若木鸡的众人打招呼:“各位好。”
“好.......”
“好什么好啊!参见小侯爷!”
一群人拉拉扯扯要行礼,场面好不混乱,安朝昀笑道:“各位不必多礼,都自在些,我就是来看一眼。”
“看沈溪?喏喏喏,沈溪。”
沈溪不情不愿的被几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手给推了出来,嘴角一个劲儿的抽搐,那神色又羞又恼,却又束手无策。
安朝昀心想,难怪古来恶霸都喜欢强抢民女,这强抢的滋味是有点爽啊,他单手撑蒿,笑眯眯的继续欺负道:“怎么不说话?傻啦?”
沈溪似乎是握了一下拳,宽大的袖子震动了一下,他拂袖转身道:“诸位,我们换地方,我做东,随便去哪儿。”
“别啊,有我安朝昀在的地方,哪能轮得到别人付钱。”安朝昀喊道:“去哪儿?捎上我。”
沈溪的耳垂几乎红的要滴血,他气咻咻的扭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那孙敬道:“安小侯爷,你这么死缠烂打,别是看上我们沈溪了吧?”
安朝昀抿唇:“唔。”
“唔是什么意思?”
“是默认了吗?”
“孙敬你别问了!”沈溪跺脚。
“沈溪你不若从了他呗。”一群人起哄:“咱们哥几个还能有口福哈哈哈哈哈哈!”
安朝昀笑吟吟的回望着亭中那人,嘴里越发没谱的调戏:“沈溪你不如顺从民意——”
“咚”
自亭中飞出一个沉甸甸的镇纸,在半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坠入安朝昀脚下的小船,船板赫然被砸出了一个洞。
安朝昀的笑容渐渐凝固。
“啊啊啊啊沉船啦!!”
鸡飞狗跳乌烟瘴气中,肇事者洋洋洒洒一拂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乌龙谭。.
这桩事闹成了个大笑话,长安城人尽皆知,安朝昀傻出名就算了,沈溪一连许多天都冷着一张脸,叫人退避三舍,太医院里那群人也知道玩过火了,在沈溪面前连个“安”字也不敢提。
过了没几天,皇上一纸赐婚书下到了安王府,安朝昀才彻彻底底的炸了。
他怒不可遏的当着内侍的面用一只大毛笔在那圣旨面儿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叉,然后拎着这份婚书进宫去找了武之甯。
公主殿里的人还当他是未来驸马,没做阻拦就放了进去,安朝昀将那份圣旨往案上重重一拍,对着武之甯沉声喝道:“去退婚。”
武之甯气得咬碎银牙:“我不退!我死也不退!”
“你不退?行啊。”安朝昀说:“反正这婚我不结,就算赶鸭子上架的结了,我日后夜不归宿,流连花街柳巷,你也别怪我无情。”
“你敢威胁我!”武之甯尖叫:“安朝昀!你狗胆包天!我要你好看!”
安朝昀冷笑,对她的叫骂嗤之以鼻,转身回了府,他前脚刚回府上,后脚武之甯就哭哭啼啼的告状去了,碰巧武之虹也在老皇帝跟前。
按照武之甯添油加醋的说法,沈太师家的公子妖里妖气勾引安王府的小侯爷,二人偷情苟且,同为男子,有违伦常,沈溪撺掇了安小侯爷退婚,导致安小侯爷对自己态度粗暴,始乱终弃。
老皇帝不闻宫外事,可武之虹是个耳聪目明的,近日关于安小侯爷痴心求偶的精彩事迹传的是沸沸扬扬,照这么一比较,通通都变得板上钉钉,他掐指一算,旧账还有一笔,这位沈太师的公子也牵涉其中。
一口天降大锅就这么砸在了沈溪的脑袋上。
宫中有个小太监腿脚有风湿的毛病,被沈溪给看好了,一直念着沈溪的情,听到这点子风声立马通传到了太医院,沈溪心里“咯噔”一声,听那小太监安慰道:“沈太医您也莫要慌张,我看您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是个绝佳的有为男儿郎,又不是什么祸国妖姬。这种子虚乌有的荒唐事皇上也未必会信,顶多也就是小侯爷和四公主两个人之间的矛盾,不一定会牵扯到您的。”
沈溪慢慢的捏紧了纸张一角,随后他扔下笔,道一声谢便出了门。
安朝昀得到贺斌的消息比沈溪晚了一步,索性他爹安王携了王妃出门遛鸟去了,动静闹得不算大,趁着皇上没发怒降罪,他换了身衣裳匆匆入宫。
他以为自己够快了,御前长阶下却早已跪了一个人,日头明晃晃的,照的人发晕,那人却跪的腰杆挺直,模样不像是请罪倒像是抗议。
安朝昀觉得脑仁一阵痛,但心窝子痛的更猛烈。
“沈溪!”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一把抓了那人的手臂上提:“你给我起来。”
“安小侯爷。”沈溪狠狠的甩脱了他:“放尊重点,这是御前!”
安朝昀被他那副刻板神色气笑了:“关你什么事啊?你来这儿凑什么热闹?”
沈溪不说话,他微微低着头,留给安朝昀一个不近人情的侧颜。
“你。”安朝昀暴躁的在原地走动,好一会儿才按捺住性子说:“沈溪,你听我给你分析,这事从头到尾跟你没有屁大点关系,你不用害怕他们怪罪,我待会儿便去与皇上说明事情原委,你只说你概不知情,皇上他老人家英明而神武,断不会因为道听途说就下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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