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升升问老板是否要直接带人去和贺将军对峙,俞先生不肯越俎代庖,首先联系了钱谦,请他为自己引见钱慎思院长。钱谦当即答复道:“父亲当然愿意结识你,俞先生。”下个周六,俞先生带着高舫前往拜访钱院长,经佣人引进去,还未到会客室,便听见钱夫人正在劝慰丈夫:“贺将军固然不对,但他是有身份的人,你也不能这样处理啊。”俞扬心知是钱谦事先知会过了,暗道此人真是八面玲珑。坐在会客室等候,门外钱院长对妻子横眉道:“举国上下有权有势的人多了去了,每个我都得点头哈腰?他贺平不嫌自己脸大,我还怕腰椎间盘突出呢!”
俞扬正闷笑着,钱院长“砰”地推门而入,阻止俞扬起身道:“你坐,你坐。”钱院长与方杭之先生有忘年之交,与俞韫却不甚熟识,只恍惚记得留学时曾慕名听过他在麻省两所大学的一场联席讲座,唏嘘道:“能让惯常分庭抗礼的两校化干戈为玉帛,可见斯人的魅力。”俞扬道:“先父一直是我的精神所向。”
寒暄过后,俞扬将相关文件交予钱院长,又令高舫说明情况,常先生被下套的人证物证俱在,钱院长沉吟道:“险些被人从眼皮底下把人抢去。”又轻飘飘瞥了高研究员一眼,讥讽道:“看来搞数学、搞电脑、搞情报、搞密码学的都死光了,要搞物理的去解密。”
俞先生憋笑道:“也许是高研究员天赋异禀。”
钱院长手指戳着标红的一段,“我看是常周太过天真!”他连连叹气,念道,“‘以聘任时长1:5折算乙方与南方物理研究院归国留用合同的期限’,这种条件他也信?”
俞扬维护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小周他在人事方面虽谨慎有余,但是到底经验不足。”
“有你这样尽心竭力的朋友,他再傻也吃不了亏。”钱院长摘了老花镜,将合同拉远了又翻一遍,又问道:“你们说,他真的这样想离开研究院?”
高舫记起俞先生先前的再三嘱咐,抢白道:“我上个月在美国,整个实验室都在讨论常博士那篇论文,据说好几所大学都表达了对他的兴趣。”
俞扬这时才道:“其实——此事可以不必惊动九十四号,通过别的途径解决。”
钱院长问:“如何?”
“除了这些证据,我手中还有别的筹码,可以和贺平交涉。前提是常周必须离开国内,我才不会为之掣肘。”
钱慎思低头饮茶,并未置喙,俞扬一鼓作气道:“我可以立即为他解决工作签证的问题,只要贵院肯放人。”
“这是常周的意思?”
“这——他还不知情,但我会说服他。”
“说服他还是逼迫他?”俞扬一愣,钱慎思继续道,“我对他的了解不比你少。他虽然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但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他的为人行事我很清楚,讲求问心无愧!把麻烦抛下一走了之这种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俞扬还欲争取,钱院长摆手道:“你的建议先当作最后途径吧。给我一周时间,我想想办法。”
俞扬本以为,钱慎思是留才之心太重,等煎熬过去,就不得不面对现实,开口放人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钱院长所谓的“办法”,竟是莽撞至斯,仗着与贺平兄长的交情,直接北上到贺家告状,反正对付权贵人家,最好的办法便是公法私法化(注[1])、国事家事化,钱院长实不愧为物理学界的先秦史研究专家。不过几日,俞扬便听到贺平匆匆北上的消息。翌日,钱院长来电暗示说,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何助理把玩着老板的松烟古墨冷嘲热讽:“这就叫‘江南足拓,不如河北断碑’!”
“典故不是这样用的。”俞先生反驳得力不从心,喟然道,“这世界上最大的权力果然还是家长权。”说罢便给钱谦打去电话,致谢之余挖苦一番,说他“没有乃父风范”,钱谦哈哈笑道:“我家向来如此,明面上的事情有我父亲操持,暗地里的事情只好靠我打拼。”
作者有话要说: 可是搞物理的是主角呀。
注[1]:“公法私法化”并非这个意思,这里只是玩笑话,请法学学生与法律从业者千万不要在意。
☆、第 11 章
常先生的电脑又一次被黑了,且常先生对此毫无察觉。直到一日傍晚,刘梁从研究院一路奔来,闯进他在某大物理学院的办公室,要他立即查看邮件。常周正要拍案而起,刘博士粗鲁地将他的脑袋往屏幕上摁,眉飞色舞道:“快看!快看!看完再打我!”
“你先放开我。”常周慢条斯理地登陆邮箱,打开未读邮件,首先看到几封私人的贺信,中英文兼有,他感到浑身上下除了心脏以外都成了制造回音的空谷,跳过那些信件下拉,终于寻找到两封邮件,一封发自某期刊,另一封发信人为“USPS”。刘梁急不可耐地为他念道:“‘We are pleased to inform you that your thesis the Filter Mesh Model and a World of Probability has been selected as Focal Point of the journal……’,Focal Point!不就是年度最佳的意思么!你再看下一封——‘On behalf of the committee, we cordially invite you to attend the USPS April Meeting next year……’”他这口气长得胸腔压失衡,呛道:“咳、常周,你就说你带不带家属?哈哈!”
常周失神片刻,瞬即展颜一笑,心如悬旆摇摇,口中却自持着,“不过是年度焦点而已,你激动过头了——你别捏我的肩膀——我是不会带你去的,你黑了我的电脑……”
两人穿过办公区往外走去,刘梁肢体骚扰了一路,又大肆宣扬了一路,常周阻止不及,兴奋、过敏和羞臊使得他整个颅腔都在发热,到了电梯,仍有邻系的女同僚追出来打趣:“常老师也带我一个吧?”未等常周回应,刘梁先嚷道:“去!你一个搞凝聚态的凑什么热闹?”女老师控诉道:“哎,凝聚态怎么了?凝聚态不是物理啊?常老师,你说他这是不是学术歧视?”
波澜不惊装了一路,等乘地铁回到近郊的房子,常周在玄关换了鞋,没向外摆整齐,在楼下探头探脑唤了几声“俞扬”,没听见回应,倒是把院子里那只大白鸭喊了进来,一人一禽在走廊对视,常周猛拍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道:“我又忘了关门!”
将鸭子驱走,到了楼上,俞先生的卧室门洞大开,窥视一眼,遮光窗帘紧闭着,只开了萤火似的微弱的小灯,床上纷乱依旧,但没有人,常周轻轻道:“俞扬?”淅淅的水声暂停,传来应答声,“常周?我在里面,你进来吧。”
卫生间的门也开着,常周问:“你起床了吗?我跟你说,我上次那篇论文——”声音戛然而止,昼伏夜出的人仅穿着内裤,手撑在洗手池边缘,微躬着背,正在料理自己的胡须。
俞扬转过头来,看着他因急切而泛着红的薄薄的耳廓,道:“论文怎么了?”
常周见他满脸都是残留的泡沫,捂嘴笑道:“你先清洗干净吧。我的论文被MP Review选为年度焦点,USPS邀请我去参加明年的四月会议。当然,四月会议不是很纯粹的学术会议,但是我受邀出席的会场会有许多颇负盛名的学界人士。”
俞扬停住动作,“真的?”
“真的!我还收到了Rief教授的私人邀约。”常周神采飞扬。
“你去不去?”
“我不知道,被认可让我感到兴奋,但我并不十分地渴望交流。钱院长刚才和我说,我必须去,九十四号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是不是你——啊——”俞扬整理完毕,忽地走向门边,将他抱得离地,“这么好的消息,常老师不请客吃饭?”不待他挣扎,俞扬已将他放下,常周被他抱得恰好让出门的位置。
他心跳如飞,怀疑道:“我长得和你一般高,你究竟是怎么抱起我的?”
俞扬从壁橱里拿了罐新的发蜡进来,和他比肩而立,倏尔,确认道:“我比你高。”他在镜子前为头发定型,常周歪头看因镜像而变得些许陌生的脸,猝不及防的眼神相接令他内心震动,他恐慌地移开眼睛,以避免某种欣赏变作|爱慕、变作渴望、变作亵渎的野兽。俞扬看在眼底,笑问道:“怎么了?”
“我——”常周如溺水之人,徒劳地挣扎着,俞扬上前,抱臂而立,口中循循善诱:“常老师,你怎么了?”
他的蓄意捉弄令常周避无可避,俞扬饶有兴味地盯着他赤红的脸,片刻,常周垂着头,嗫嚅道:“肾上腺素的分泌让我的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双双丧失控制,我感到我的血管在收缩,血糖在升高。再和你待下去,我很可能会患上植物神经紊乱。”
但他并未离开。俞扬任他倚靠在自己身上。“我为色所迷,”常周低落地叹着气,“而你是故意的。”
“你会很快习惯的。”俞扬鼓舞着,他捏了捏他的脖子,“我为你骄傲。但我该走了,何其青在楼下等我。”
“你去哪里?”
他难得如此眷恋,俞扬温声道:“机场,晚上九点的航班。”
常周放开他,“你这样日夜颠倒,还说在哪里都一样可以工作。你应该呆在美国。”
俞扬收捡着床上的文件,利用他的误解试探道:“你是在暗示我,你愿意去美国工作吗?”
“我的确在考虑。但短期内可能性很小。”
俞扬快速穿上衬衫,见他真皱起眉,忍俊不禁,心软道:“好了。你……歉疚什么?我逗你的,我不是飞纽约,而是飞伦敦。我在哪里都一样可以工作,是因为我在哪里都一样需要出差。我留在这里,你的确是原因之一,但这并不意味着,你选择在哪里工作,也需要考虑我,知道吗?”
常周默然,俞扬道:“让我猜猜,你现在是在想‘这个人真虚伪’,还是在想‘这个人真无私’?”
“我在想,你对我太好了。我怕我不值得。我有……”
“你有什么?共情障碍还是述情障碍?”俞扬停下翻箱倒柜,“你没有任何问题。没有人有资格用那些标签把你排除在常人以外。对我来说,这才是心理学的无趣之处。
“我对你好,不是为了触动你,也不是为了寻求‘同等待遇’。这只是我爱你的表达。我知道你会以你的方式爱我,这样就足够了。”
萎靡不振的常先生终于作出反击,“谁爱你了!”
“你不爱我,你不爱我。”俞先生拎着包走近他,使两人呼吸交错,“亲一个好吗?常老师。”
常先生将人往门外推,“你快走吧,小心误机。”小声斥道,“学什么不好,偏偏要学登徒子。”
“我就亲过你一——一两次,这样的定力,柳下惠尚且要自愧不如。再者,登徒子忠诚于家庭、妻子,有什么不对?好色的分明是宋玉,他把在墙头偷看他的东家之子看得那样仔细,还自称三年不为所动,你说可信不可信?宋玉先生?”俞先生的笑声直传到楼下,“哎,下楼梯,别推了。我不亲你,别推了。”
博弈论中有一种情形,叫做“约会博弈”(dining at restaurant game),假设甲、乙二人单独吃饭,都只能获得0的效用;在A餐厅约会,则甲获得效用2,乙获得效用1;在B餐厅约会,则乙获得效用2,甲获得效用1。在这个博弈中,因为存在两个纳什均衡(选择在A餐厅或B餐厅),局面将陷入僵持。俞扬正尝试用这一理论说服常先生,“这个博弈中,缺少的是一种长期、稳定的关系,如果甲、乙之间存在长期、稳定的关系,一天去餐厅A,一天去餐厅B,就可以轻易地达到均衡。”
耳机里敲打键盘的声音未歇,间杂着常周的轻笑,“我怎么觉得,这个博弈缺少的是和甲一样喜欢餐厅A的丙,以及和乙一样喜欢餐厅B的丁?”
俞扬纵声笑道:“常老师,我们还没在一起,你就开始思考出轨的可能性了?”
常周略一思索,不经意般问:“你周末回来,有空陪我吃饭吗?我想吃淮扬菜。”
厌甜的俞先生不假思索道:“好,上月柳卿云和我说,渭水区有一家新开的——”
常先生狡黠一笑,“你忽略了这根本不是一场公平的博弈,现在正是我有利可图的时候。”
俞扬自甘落入他的陷阱,笑问道:“你要图我什么利?”
常周语塞,俞扬并不乘胜追击,只是提醒他要按时下班。等挂断电话,随即抬头用英文对几位助理宣布:“一个好消息,今天我们一起加班!”Steven从此对俞先生再无景仰之情——这便是他学习中文的终极意义。
有俞先生寡廉鲜耻的资本压榨,事务堪堪在周末以前了结。无奈天不遂人愿,希思罗机场因大雾停飞了大部航班,俞扬纵使望穿秋水,也只得在伦敦又滞留两日。
回到国内,将时差倒过来,傍晚时,俞扬去接常周下班。那车体贴地停在研究院外的街道边,但依旧惹眼得很,常周在过路人频频望来的眼光中坐进去,倒是无甚顾忌,系上安全带,好奇问:“怎么自己开车?小徐呢?董助理呢?”
“董升升要回台相亲,小徐送他去机场。”
“董助理,相亲?”
“这有什么奇怪?”
董助理的感情本就似有若无,常周想不出所以然,只好将犹疑揭过,摇头说:“没什么。”
车并未往渭水区开,反而过了江水,拐上高速,去了南郊。常周浑不在意地靠在副驾驶座上用手机回复学生的邮件,时而凝神思索,时而拿出稿纸划着符号,待车停下,依旧毫无知觉。俞扬将铅笔从他左手抽出,吃着真假难辨的醋,“我什么时候能有你这叠稿纸这样的待遇?”
常周收起手机,“用过就扔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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