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睛真亮,真好看。
许凭阑脑里没有别的想法,一看见雪里树下那人他就什么都忘了。
缩回冻红的手搓搓脸蛋,揉揉眼睛,再往下看时已经什么都没了,只有皎洁的月光照在树下,像极了诗里写的。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一夜无眠,一大早就顶着青色微微发黑的眼皮下楼用早饭,更像小乞丐了。
柳淡烟白玉般的手指撕下一小块馒头喂进嘴里,又嘬了口稀的跟水似的白粥,余光瞥了两眼自家儿子发乌的眼眶,啧了一声,
“瞧瞧你这皮肤,真不像我儿子,跟偷来的似的。昨天夜里干什么去了?莫不是想肆意想得紧,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
说完不等许凭阑反应自己先咯咯笑了两声,其他桌上的客人听了纷纷低头吃饭,半天没敢往那儿瞧,
“不劳您费心了,孩儿睡的还行。”
眼看许凭阑一口否定,柳淡烟断定他心里有鬼,
“还是....,你跟肆意腻歪够了,有了新的宝贝?”
许凭阑加菜的动作一顿,筷子好不容易夹住的肉片又掉回盘里,
宝....宝贝儿?脑海中已经不自觉地开始把这个称呼和某人对上了号,宋喃那厮细皮嫩肉的样子,小时候跟个白面娃娃似的,宝贝儿嘛,的却担得起。
“娘说笑了,哪有什么新欢。”
柳淡烟不信,饭桌上又跟他争辩了几个来回,母子二人谈天说地不要紧,就是苦了一旁的小九了。
饭后继续赶路,眼看着离北国越来越近,许大阁主的戏瘾又上来了,既然装乞丐就得装的像点,哪有乞丐坐得起马车的。
柳淡烟替他收拾好行装,许凭阑背着看起来就很沉的个包袱先行进城了。
☆、第三十六章
北国的统治者被百姓们称为国主,不像颜景云那样一年到头都不出来瞧百姓一眼,听说这个国主三天两头就喜欢微服私访,隔三差五就出来体察民情,尤其喜欢发善心,到处搭粥篷给那些吃不饱穿不暖流离失所的人们送爱心。
许凭阑进城这天,正好赶上国主施粥的最后一天。
除了逃难的他国百姓,排队求粥的就属乞丐最多。
许凭阑佝着身子站在队伍最后,还用灰土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的,这下真的是连亲妈都认不出来了。
施粥的人眼看队伍越来越长就跑去禀告国主,国主大手一挥,下令再多加两天施粥时长,排队的人听了纷纷鼓掌庆贺,就许凭阑一个人站着不动。
一位华衣公子走到他面前,降低声调轻声询问,
“老伯,国主延长时日您不高兴吗?”
许凭阑听这声音有些耳熟,迟迟不敢抬头,缩着脖子敷衍几声说太高兴了一时间忘了欢呼了。
“老伯您叫什么名字?听口音不像本地人,您是逃难过来的吗?有什么难处不妨告诉在下,兴许在下可以帮到您。”
“我...,我叫言午,多谢这位公子担心,我已经在排队了马上就能到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里人多眼杂,你还是赶快离开这吧。”
许凭阑已经听出来这声音的主人了,草草编了个名字就想赶他走,谁知道宋喃不仅不走还要等到看他领完粥为止,心里默默长叹一声,宋喃你什么时候话多人善不好非要这个时候.....
“也行......,那就麻烦公子了。”
谢知遇扶他站直了些,弯下腰来跟他说话,笑眼吟吟的,
“老伯您今年贵庚?膝下可有儿女?”
言午一咬牙,做戏做到底,
“今年,五十有五了,家中除了一结发之妻还有一个儿子。”
谢知遇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那,您儿子可有娶亲?或是,已有了心上人?”
言午发觉事情不对劲,硬着头皮往下编,
“唉,我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几年前出去闯荡,被人误伤了眼睛,大夫说恐怕是一辈子都好不了了,哪还有姑娘愿意嫁给他呀!”
谢知遇深叹一声以表惋惜之情,从怀里拿出几个银元宝悄悄塞进言午手里,
“老伯,这些您拿着,给您儿子寻个更好的大夫,令郎如此优秀,终有一天能好起来的。”
言午手里握着沉甸甸的银元宝,却贪婪的想要感受那人手心的温度,
“公子,这前面人有没有比方才少些?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好。”
谢知遇一听,忙伸手过来扶他往前走,两人手心相握的瞬间匆匆对视了一眼,感觉到他滑滑嫩嫩的皮肤言午倒有些于心不忍了,生怕外面披着的这层老皮硌到他,又将自己的手缩了回去,
“没事,我自己能走的,多谢公子。对了,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谢知遇想着老伯许是害怕跟生人接触,便也收回手放在身侧,
“在下谢府谢知遇,您叫我知遇就行。”
言午黑溜溜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几圈,依旧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难道他认错人了?
“知遇?这名字好.....,公子你刚才说我的口音不像本地人,还真被你说中了,其实我是从江南一路逃难过来的。”
“哦?江南吗......,在下倒是有个朋友在那里。”
谢知遇抬眼远眺,像是能透过人群跃过山川河流一下望到江南似的,久久收不回目光,末了,只剩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施粥的队伍越来越短,终于轮到言午了。
他接过宫人递过来的碗,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一个不稳就把粥洒在了谢知遇身上,扑通一声跪在谢知遇面前,
“真是对不起,公子,我帮你擦擦吧。”
谢知遇忙扶他起来,大呼一声使不得,
“老伯您先起来,起来再说。我没事的,不烫。”
言午确定他腰上没有宋喃最爱的那块玉佩才配合他从地上站起来,手里还端着剩了一半的白粥,
“公子要不我带你到我住的地方洗洗?”
谢知遇不好拒绝,先看着他把剩下的粥都喝下去才放心地随他一同回家了。
言午所谓的家就是个临时搭的小木篷,离施粥的地方隔了好几里,周围几乎没有其他人家。
“公子你先在外面等等,我进去收拾一下即可。”
言午把肆意准备的那些衣服都藏好,又把银子银票塞进床底下的暗格里才唤了几声知遇,人随后便进来了。
“你把衣服脱下来放在那儿,我一会就拿去洗,很快的,今儿太阳大,晒不了多久就能干。”
谢知遇听话的转过身开始脱外衣,眼睛盯着地面哪都不敢乱看,脱完了就小心翼翼地搭在竹椅上,任言午拿到后面去洗,他就端坐在床上,双手放在腿上,眼神直视前方,瞧着房间有点乱,又起身开始收拾,仅是转了一圈就擦干净了好些地方,还想着要不要从府里拿些物件安置过来,就听见言午在后面叫了一声,他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儿就往后面跑去。
言午踩了洗衣水,脚底打滑一屁股摔在地上半天都没起起来,
谢知遇将他从一滩水里抱起来,连着湿衣服一起抱到了竹椅上,言午心想,幸好学了缩骨功,要不然谢知遇能不能抱起他还很难说,
“麻烦公子了,这衣服已经洗好了,只是我刚才摔了骨头,怕是得麻烦你自己去外面晾一下了。”
谢知遇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湿衣服便往外走,不仅把手里那件搭在竹竿上晒了,还把其他的衣服也收了回来,叠好整整齐齐地放在言午床头,眯着眼半蹲在言午面前,一副做了好事讨赏的样子,言午没忍住捏了一把他的脸,一时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老伯你别误会,只是从前有位好友,也时常喜欢捏我的脸,我想起了他罢了。”
只是,好友么........
“没事没事,我就是在家的时候也爱捏儿子的脸蛋,看到你我就想起他就没忍住.....”
谢知遇起身坐到他旁边,见桌上有茶壶和茶杯又去沏了壶茶,给两人分别倒了一杯,这个走哪都要喝茶的习惯还真是像极了。
“对了公子,你方才说你是谢府的人,敢问是哪个谢府?”
谢知遇小嘬了口茶,脸颊两边升起两抹绯红,眼角弯弯的,
“老伯,这北国只有一个谢府。”
“可是三日后要办葬礼的那家?”
谢知遇点点头,放下手里的茶杯,
“我大哥不幸染疾身亡,爹爹为了凑齐所有亲朋好友才将他的葬礼一再延迟。”
“那.....,你大哥是......?”
谢知遇面露哀色,眼睛里有些湿润里,嘴唇微微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我大哥姓谢,名棋影。”
☆、第三十七章
言午愣了片刻,那岂不是要在谢棋影的葬礼上再次相遇了?可是,谢棋影明明没有死,这厮装的这么像到底是真不知情还是.....
“公子你也别难过了,节哀顺变。”
谢知遇颔首道:“在下该回府了,改日再来看您。”
言午从竹竿上取下衣服帮他穿上,又送到他门口,见他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并无可疑之处,回头唤了一声,“出来罢。”
小九从后面缓步走出,衣服上还沾了些水汽,问道
“阁主,他真的不是宋府那个二公子么?”
被许凭阑敲了脑门,
“我也想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说着,伸展开骨头恢复了原来的身形,剩张面具还贴在脸上,跟修长的身材格格不入。
“你去打听一下,谢府是否真的有个二公子,又或许,是三公子。”
小九听罢一个闪身便消失在门外,太阳落山了。
雪已经融化了大半,连着几天都是暖洋洋的,直到谢府举行葬礼的前一天,雪又扑棱着下了起来。
许凭阑换上阁主那张面具,搬了张凳子坐在木屋前赏雪,也不撑伞,就任由身上落满晶莹的雪片,
“阁主,打听到了。谢府果真有个二公子叫谢知遇,几年前还曾去过京城,以大学士的身份入过宫后就再未回北国了。”
许凭阑指了指地上刚挖出来的两坛酒,
“知道了。这个你选一坛带回去,跟我娘分着喝,就当是暖暖身子明天也好行动。”
小九单膝跪地,谢过阁主后开开心心地抱着酒坛子离开了,留许凭阑一个人在雪地里,还真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许凭阑拢拢肩上的狐裘,抱起地上那坛酒打开灌了一口,滑入嗓子时辣辣的,对于他这个不常喝酒的人来说是的确烈了些。
肩上的雪花忽然间少了许多,许凭阑抬头,看见了熟悉的伞面,是那幅野鹤饮水图。
果不其然,紧接着熟悉的嗓音便从身后传来,
“阁下是言老伯的儿子吗?”
是了,谢知遇,也就是宋喃,没见过自己做阁主时的样子,认不出来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宋喃站在许凭阑身后,一手撑伞,另一手替他拂去肩上的雪花,脸上微微含着笑意,眼睛却是极亮的,
许凭阑仓惶答了声是,满脑子都是该编个什么名字好呢。
宋喃收了伞放在一旁,进屋给自己也搬了张凳子出来,挨着他坐下来,许凭阑还把狐裘横过来分了他一半搭在肩上。
“怎么不见言老伯?”
许凭阑急中生智,现在再进屋扮言午已经来不及了,不如...
“实不相瞒,我爹他.....,没耐住风雪,已经去了。”
宋喃扭头,神色凝重地摸摸他的头发,还顺便掸了些雪花下去,
“言公子节哀顺变。不过,我听言老伯说阁下因误伤而失明,如今看来似乎并无大碍?”
许凭阑暗哼一声,心想怎么忘了这茬了....干脆将计就计吧,摸索着靠近宋喃了些,失笑一声,
“习惯使然罢了,公子未曾体会过这种滋味,在下无从怪罪。”
“是在下唐突了,阁下切莫往心里去。”
宋喃微微颔首,与几天前的动作无二,
“夜里风大,公子怎会想到来这?”
这句话像是提醒了宋喃,他起身往身后走去,不一会儿手中便多了条被子回来了,
“今日突降大雪,在下担心言老伯夜里着凉,闲来无事便带了条被子过来。”
许凭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坐在原地不知是接还是不接,
宋喃就扛着被子站在他面前,眯着眼,笑得有些傻里傻气,乌黑的发上,素白的棉被上到处都是雪花,像个雪孩子似的。
突然腾出一只手捂了嘴巴,
“哎呀,我忘了言兄看不见了,我帮你拿进去吧。”
许凭阑一晃神下意识就觉得自己真的看不见了一般,手臂一松,那坛酒便从怀里掉到地上,砸了个粉碎,酒洒了一地,融成一片雪水,还散发着酒香。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宋喃。
记忆中的宋喃总是有些刻意的沉着冷静,仿佛有什么人什么事在逼他成长,虽然偶尔也会撒娇会生气,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宋家二公子那副模样。
这样显而易见的可爱的宋喃,倒真是第一次了。
一阵恍惚过后宋喃已经铺好被子准备走出来,到门口闻着酒香就被吸引过来了,
“言兄,这是你的酒吗?怎么洒了一地?”
许凭阑扯扯衣服,盖住上面溅上酒的地方,佯装双眼无神满脸无辜的样子看向前方,
“一时着急,手滑了。”
宋喃蹲在他面前,凑近了些,将下巴搁在他腿上,手指在他衣袍上的梨花花纹处打转,
“原来言兄喜欢喝酒?那我下次来给你带些。这是什么花,梨花吗?我娘.....,绣这些也很好看的。”
许凭阑顺着衣袍一路摸到宋喃发梢,又嫌不够,移到头顶上发狠似的揉了揉,动作却是再轻柔不过了,放低声音道:“好。”
不知不觉的,雪小了许多,两人坐在木屋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间已过半夜,终是以宋喃的睡着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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