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间变的安详静谧起来。叶劲强行从这短暂的温暖中挣脱出来,他怕自己再继续沉溺下去,就再也舍不得离去了。
“师父,我走以后,你不要打听苦主是谁,也不要想着为我报仇。我是您徒弟的事也不要透露出去,对外就说我只是慈幼院的一个孤儿,不要为了我惹上仇家,连累你们。”
“嗯。”
“师父,我走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过伤心。慈幼院的一群孩子都要指望您,您如果倒下了,他们就又无家可归了。”
“好。”
“师父,我的尸首大概是拿不回来了,佛家说:身是臭皮囊。您也不要太在意,如果实在想我,就立个衣冠冢吧?”
“……”
“师父,如果有机会的话,给我找个师娘吧?您一个人,太寂寞了…”
“呵…”
“师父…别哭…”沈清晖慢慢的低下头,定定地看向面前的徒弟,仿佛要把他的身影整个的印在心里。
他轻轻地、轻轻地说了句:“我的徒弟都要死了…我还不能哭吗?”两行清泪从他的眼角滑落,叶劲一时间心如刀绞,伏在师父膝上,痛哭失声。
“师父…师父…师父……”沈清晖拥抱住自己的徒弟,陪着他,默默流泪。
☆、第十一章
叶劲陪着师父痛哭了一场便动身去往天下第一庄。
不是不能多留些时间,只是越是耽搁,越是心伤,索性长痛不如短痛。
他走在热闹的大街上,周围都是为准备年货忙碌的人们,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
叶劲这才注意到今天已是二十七,还有几天就是年关了。
往常的这个时候,他会早早的备好年货,然后杀上一头过年的猪,师父则会剪出一叠精致的窗花,招呼孩子们贴满慈幼院的窗户,然后自己坐在窗边,看他在院子里忙碌的处理片下来的猪肉……
这样一个全家团圆的时候,自己却留下师父孤零零的一个人,让他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徒弟去送死,甚至连尸体都留不下来…还不能报仇,不能知道仇人是谁…还要强忍悲痛,为慈幼院的一群孩子们奔波劳累…
叶劲捂住闷痛的心口,从墙上慢慢的滑落下去…自己…果然是天底下…最不孝的徒弟吧!
人生四苦,无非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沈清晖静静的坐在房间里,没有去送徒弟。
天色一点点的暗下来,他没有点灯,任由黑暗一点一点的淹没了他。
静静地坐在黑暗里,他突然想起了二十年前:那时还风华正茂的他一夕之间遭逢巨变,让人废去一身功力,带着一本武功秘籍被仇人追的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无数人为了掩护他死了,他终于逃出生天,来到了牛马镇,并在那里建立了一家慈幼院,做了院长。
他原本想将那本惹祸的秘籍付之一炬,从此彻底退出江湖不问世事。不料偶然间看到当时才三四岁大的叶劲。
小小的人儿拿着根树枝在院子里像模像样的比划着,自己一时好笑,上前摸了个骨,立刻被这孩子的资质震惊了。
一时间见猎心喜,传了他秘籍上的武功。
叶劲果然资质奇佳,才十几岁就将这本秘籍融会贯通,进入了一流高手的行列,品性也被他教导的如端方君子,让沈清晖十分欣慰。
但是他这时开始担心叶劲的武功被当年的仇家认出来,惹来杀身之祸,又怕他一旦入了江湖会被人迫害,最后落到和他一样的下场,因此严令他除非迫不得已不许动用内力,也不准以江湖中人自居。
于是长到二十多岁,叶劲还是对江湖上的势力毫无了解。
原本以为生活可以一直如此平静的过下去,谁知那样一本人人争抢的武功秘籍竟是有缺陷的!——叶劲在武功臻入化境后突然出现了走火入魔的现象:内力运转如常,但是心智直接退化到婴儿的水平。
沈清晖尝试了各种办法都毫无成效,只摸清了走火入魔发作的间隔和持续时间。
沈清晖作为一个功力被废的人眼力虽在,但是要制住叶劲就无疑是痴人说梦了。
为了不伤到慈幼院里的孩子,免得叶劲的情况被有心人察觉,因此每到发作时沈清晖就会让叶劲提前跑到人烟稀少的深山老林里。
以他的身手不会有危险,若是造成伤亡也只是死一些野兽,还足够隐蔽不会被人看见。
沈清晖原本正在抓紧研究解决的办法,才刚刚有了些进展。谁知只是第三次发作,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叶劲是他亲手一点点养大的孩子,早已亲如骨血,如今却教他如何割舍得下?
如果当初他没有见猎心喜,没有教他武艺,让他作为一个普通人长大,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第十二章
叶劲在墙边躺了一会儿,略微平复了下心情,便动身去往泷郡。
此时的慕容修刚刚从出云山回到天下第一庄。
慕容修带人在出云山一带不眠不休的搜查了几天几夜,最后只查到那三个恶人引着慕容若一路往出云山上去,线索到山脚下就断了。
那三个恶人武艺虽不很高强,轻身功夫却是不错,慕容若也是江湖上排的上号的一流高手,用轻功赶路自是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巍巍高山、茫茫林海,任你再多的人撒进去也是于事无补,绕是慕容修也只能望山兴叹,无功而返。
正在他失望之际,在慕容若身死的那座无名山上搜查的属下传来消息,说在小屋半里之外的一条偏僻小道上找到了两把长剑,由于大雪掩埋了那条小路,飞卫们也是机缘巧合才在雪底下挖出了那两柄剑。
慕容修立刻吩咐送去谛听阁辨认,结果证实那两柄剑正是三恶人贺老三和钟老大两人的成名武器。
除此之外,现场还有几处不知何人留下的血迹和打斗痕迹,看情形是有人与这三人在这里爆发了一战。
慕容修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推演着:三恶人将慕容若引到出云山上,本想伏击慕容若,不料不敌败走。
几人追逃至十几里外的无名山上,三人再次在此伏击慕容若,慕容若失手被擒,三人也受了不轻的伤,于是将她带至小屋。
三人行了禽兽之事后,察觉到武功不弱的叶劲往这边过来,吓得连武器都来不及捡便狼狈逃窜。慕容若此时还剩一口气,正值香隼找到她,便在隼腿上绑了一片布条,随后咽气。
此时叶劲正好从另外一条路过来,发现异常进来小屋查看,不久后,慕容修赶到,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线索似乎都连上了,但是慕容修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不过叶劲的嫌疑现在几乎都可以洗清了,毕竟此人虽武功高强,与江湖却几乎绝缘,和三恶人也不可能认识,不存在共同犯罪的可能。
至于胸口的指甲抓痕,大概是他和哪个相好风流一夜的产物……想到叶劲之前和某个不知名的女人有过肌肤之亲,慕容修下意识的皱起眉头,心里一阵的不舒服,他连忙摈弃了这点莫名的不愉,重新把心思转到正事上。
不管怎样,此人会出现在那里应该是纯属巧合,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对这次的凶杀案毫不知情,毕竟他也是方才赶到。
只是……年关将至,叶劲不在慈幼院准备年货,一个人出现在深山老林里,这一点也有些不合常理。
慕容修想到这里,心里的怀疑又重了,看来只有找到那三个恶人和叶劲,才能真正的揭开真相!
此时的叶劲距离天下第一庄只有不到半里的路程。
这一路上,叶劲遇到了好几波天下第一庄派出搜查他的人,由于他事先易了容,且在江湖上声名不显,倒也无惊无险的来到了龙首山脚下。
叶劲也不知道自己一个一心求死之人,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的易容躲避苦主的搜查,只是本能的不想以被慕容修的属下押回山庄的方式见到慕容修。
叶劲来到天下第一庄的山门前,深吸了口气,高声喊道:“叶劲请见慕容庄主!”庄上的门子见叶劲虽一身布衣打扮,却声如洪钟,知道是江湖上的高手,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慕容修带着几个属下走了出来,他此时刚刚排除了叶劲杀人的嫌疑,听说叶劲自己主动找来了,仅剩的那点怀疑也顿时烟消云散了。
他看叶劲不像是重伤在身的样子,知道自己那一掌没有把人打坏,这么多天以来终于有了一点好心情。于是带点调侃的说道:“你既然来了,可是查出了真凶?”
叶劲再次见到慕容修恍如仙人的容颜,突然感觉十分的无地自容,他被慕容修眼里的善意狠狠地刺了一下,不由得难堪的低下头,只想远远的逃离这里,不想去看他失望的眼神。
叶劲努力定了定神,沉声回答道:“正是如此。”
“哦?”慕容修来了点兴致,难道叶劲一个人单枪匹马也查出了真凶,那就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了。“此人是谁?”
“正是在下。”叶劲虽然心中痛苦,还是抬头直视着慕容修。
“什…么?”慕容修怀疑自己听错了。叶劲既然说了出来,自然没有退缩的余地,他继续补充道:“杀害令妹的凶手,正是在下!”
慕容修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顿时气的眼冒金星。
“你…你这个…”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突然想也不想的运起内力,隔空重重地赏了叶劲一个耳光。
叶劲的左脸顿时肿的老高,他毫不反抗的挨了这一巴掌,便直挺挺的跪下了。
慕容修看着叶劲肿胀变形的脸,不知为何心里的火气蹭的又上了一层。他恶狠狠地看着叶劲,咬牙切齿的问道:“你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叶劲低着头,沉声说道:“是。在下此来,正是为了向令妹…以死谢罪的!”
“这么说来,你那天说什么对真相毫不知情的话,都是骗我的!”慕容修危险的眯起眼睛,眼里凶光四溢。
叶劲下意识的想解释自己走火入魔的情况,但是转念一想:无心也好,清醒也罢,总之都要以死谢罪——既然如此,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多嘴解释一句,还似在为自己推脱,反倒招人耻笑,因此最终只是沉默不语。
慕容修把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心里顿时怒火高涨。“呵…呵呵…以死谢罪!”他嘲讽的笑了几声,眼里涌动着深沉的恶意:既然要以死谢罪,为什么当时要逃跑呢?为什么要撒下那个弥天大谎?让我这么多天的忙碌奔波,全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跑就跑了吧,为什么这么久过去了,又突然跑过来说要以死谢罪了?——是突然良心发现?还是慑于天下第一庄势大,自忖逃不掉,怕连累亲友,所以过来求个痛快?
☆、第十三章
慕容修想起那天推演的场景,怪不得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对:身为江湖中人,趁手的武器就是另一条命,再是如花的女子,又怎么会让他猴急到连武器都丢在现场不随身带着,以至于被人发现时都来不及捡拾,只能仓皇逃跑。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如此色令智昏,又怎么可能两个都蠢到一处,剩下一个却不出声提醒的?
都是自己当时先入为主的觉得叶劲是无辜的,忽略了另一种可能:这三人被慕容若所杀,尸体被山中野兽拖回洞穴,因此遍寻不到。
随后慕容若拖着重伤的身体到小屋里疗伤,恰好被香隼找到,便系了布条求救。
之后叶劲来到了小屋,他不知道援兵就在山下,见慕容若貌美,便趁人之危行了禽兽之事,之后杀人灭口,不料被慕容修撞个正着。
——是了,这样就全部合理了,所以这才是事情的真相吧?
慕容修用仿佛粹了毒的眼神将叶劲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绕是叶劲已经存了死志,也被他瘆人的目光激的一抖。
他此时看叶劲的眼神已经毫无温度:这样的一个看似正直忠厚的人,为什么心肠竟如此歹毒,对一个女子也能下此狠手,如今见走投无路,又假惺惺的说要以死谢罪,想挣一个敢作敢当的名声?太愚蠢也太狠毒了!
慕容修此时心中除了满的几乎溢出的愤怒,还夹杂着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羞窘和委屈:我慕容修二十多年来顺风顺水,在武林中也是地位崇高,头一次看上一个觉得可以结交的青年才俊,居然就这么被人当成傻子耍弄了一通!
想我慕容修也算个人物,什么时候这么被人欺负过?——如今你一张嘴就想让我给你个痛快,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慕容修平复了一下心情,平静的问他:“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叶劲低着头,无言以对。为什么呢?这个问题他自己也很迷惑,自己二十多年来一向与人为善,从不逞凶斗狠,怎么就突然之间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
也许是一时间鬼迷心窍了吧…他不欲多言,只想将这条命还给少女的家人,然后这一生…就这么结束了吧…
这样想着,叶劲直接说道:“慕容庄主,叶劲铸下大错,只得以命相抵——只是千错万错,错在叶劲一人。叶劲去后,还请庄主莫要为难叶劲的亲友,叶劲在此谢过庄主厚恩!”说完,俯身稽首而拜。
若不是自己已经看破此人伪装,恐怕也要为他此时的所作所为赞一句“有情有义,敢作敢当吧?
慕容若轻蔑的看着顿首于地的叶劲,满脑子涌动的都是恶毒的念头:为什么不回答呢?恐怕你一肚子的龌龊心思自己也说不出口吧?
你既然不说,我也正好不想听了——反正,你就是害死阿若的凶手没错了,既是如此,接下来我只要,将你加诸在阿若身上的罪孽,一点点的替她讨回来。
你以为我会这么简单的让你解脱吗?做梦去吧!想着,他轻飘飘的说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等牵连无辜之人。”我与你可不一样。
“多谢庄主!”叶劲不知道慕容修心中所想,见他答应下来,心中再无挂念,感激涕零地再拜稽首。
随即暗运内力,正要一掌拍向自己的天灵,此时慕容修突然闪身出现在他身侧,握住了他的右手,叶劲一惊,手中的内力顿时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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