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栀被吊于树上,自是又恼又急,还藏有几分委屈,横着眉眼尾微微红,眼见着就要掉眼泪珠子,开始可怜地讨饶:“臭石头,你快些将我放下······”
徐宴不吃他这一套,摇了摇头:“不放。”,话音落下的下一瞬这人便横起来,晃着一根软绳,张牙舞爪像只螳螂,声音忿忿:“老石头,你这仗势欺人的妖精,作什么老道模样,你不也是妖精······”,晃了半晌有些累,声音又带着些喘息,在寒风中有些听不清,断断续续入耳:“······若我做了道士,定要将你抓来打回原形,丢进茅坑里去······”
徐宴只是一笑,带着笑意的温柔声音传入谭栀耳中:“我半个时辰后再来,若你吸纳灵气不足原坛中三成,便再吊一个时辰。”,话一传出,后头瞬间噤了声儿。
第39章 情窍开
桂花酒楼食客满座,河海清宴亦是,八珍鸭仍是最叫座,一日有大半时辰,祁殊皆是待在膳房中忙活,好不容易稍稍得闲,便也是酒楼外天幕暗沉,时辰已晚的时候,同五名小二与厨子饮饮茶酒,便也到了该回家的时辰。
有时他会在酒楼待得久一些,瞧着腰间系雕竹骨扇出神,谭栀是妖精,性子精怪甚至称得上有几分顽劣,这一去不知去了何地儿,亦不知归期,过去大半个月,他终究是耐不住,遣福子向那两名生脸小二打听,得来的只有几句话:“我俩也不晓得,只有顺子哥儿知晓掌柜的去了哪儿,说是得过年那会儿才会回来,给我们带香甜的桂花蜜。”,可到底是知晓归期,心稍稍有了底儿。
他除却知晓谭栀本体乃一坛桂花酿,其余便一无所知,谭栀却轻易将他摸透,这便是磨人的地方,且这磨人不仅叫人难捱,亦叫人生出许多好奇心,同时还叫人动心痴缠,一切只因谭栀这个人,你说他聪慧却是有时懵懂,看似纯善却又会在下一瞬与你置气,大着胆子似要在你头上作乱。
因被徐宴捆于桂花树半个时辰一事,谭栀正儿八经地同徐宴置气起来,虽按徐宴所要求,半个时辰内纳足三成灵气,得以从树上放下,但这心中的气儿是未曾消的,下树后便不再同徐宴说话,徐宴亦不自讨没趣,晓得他这孩童一般的脾气,来得快亦去得快,总归是他偷懒有过,断不能去哄罢了。
徐宴不喜人世吃食,在此地自是不能如在酒楼,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吩咐厨子做,至多饮饮清晨桃花寒露,吸纳些此地灵气罢,谭栀便也只能跟着不食,自是万分想念在酒楼时,顺子每日端来的早食,思量着一日回到酒楼,定要点上热菜八道,冷盘四道,汤饮两道,伙着顺子、阿毛、阿贵一同吃个精光,对了,再饮上七八壶桂花酿,来个不醉不归。
因此地连绵不绝的桂花林,谭栀今年酿了三大缸桂花酿,细细封了大缸口,埋入桂花林中央,那是林中桂花香气最为浓郁的地方,三个乌溜大肚缸子便埋在三尺下的泥中,谭栀心性不定,隔个三五日便要去挖开泥土瞧瞧,徐宴总是会制住他,道他平白折腾,周围桂花树的树根都要被他挖伤,谭栀拗不过徐宴,便也耐着性子不去挖,如今同徐宴置气,便也懒得理会他,一大早便化出件铁锹,轻轻松松抗在肩上,径直往桂花林走去。
草亭内的徐宴,自是掀帘瞧着他渐远的身影,有些无奈般叹息,这坛桂花酿一旦在气头上,便是谁也制不住的魔头了。
谭栀虽然同徐宴置气,可该护着的还得护着,铁锹落地之前,先捏几个术诀落于周遭桂花树,便也算是护着它的的树根,毕竟往后许多年,他都得依仗着它们来制桂花蜜,当时挖泥坑买罐子时,是徐宴的活计,没用一点法术,没偷一点懒,一锹一锹挖出来的,谭栀当时在一旁看着,今日自己动手,方知晓不易,好不容易泥中露出一些缸子的痕迹,便小心翼翼地下锹,拿硬树枝小心剥去缸子口旁的泥土。
谭栀打开的是最左边的缸子,拿起封缸的纸包,蜂蜜与桂花混合的香气扑面而来,谭栀来时便打着尝尝的主意,从衣袖拿出薄竹片,沾了些缸中的桂花蜜,放入口中,此时桂花的香味还淡些,更多的是蜂蜜所有的百花香味,但对于喜甜的谭栀来说,亦是入口便心情愉悦,叼着薄竹片,小心地将纸包封好,执着铁锹把泥土盖回,他作为一妖精,亦是有些迷信的,生怕惊着三缸桂花蜜,倒是尝着便不好食了。
荷塘里的枯荷已呈一片彻彻底底衰败之景,水面残余的微黄枯枝亦在日日寒露与凉风下,掉入湖中成为湖底淤泥,谭栀于塘前洗铁锹上泥土,望着乌色水面,心中不免想到夏日荷塘盛景,粉白荷花与碧绿荷叶挤着身子,绿盈盈又生机勃勃地占着这片荷塘,却是抵不过夏去冬来,作了湖底淤泥,可这事物却又是反反复复的,湖底淤泥养着泥下莲藕,待第二年春日,便又是一塘荷花。
谭栀活了这般多年,本不该有此悲冬念头,一时晃了晃脑袋,速速将铁锹洗净,“哐当”一声丢到草亭旁,惹得徐宴掀帘笑道:“怎么?尝过新制桂花蜜,还这般不高兴?”
谭栀不理会,往前头桃林走去,徐宴望他梗着脊背的身形,低笑出声:“你好端端去那桃林作甚?”,他原以为谭栀得好几日才消气,亦觉他不会搭理自己,望着他身形渐远,放下掀帘的手。
布帘一放下,远远的便传来谭栀的应声,似还带着恼意:“我去桃林寻一寻,挑株聪慧桃树与酒楼后院那棵作伴。”,传入徐宴耳中时,他正转身,敛下的笑意顿时重回面上,无奈般摇了摇头,得了,这人消气儿了。
时辰与季节寒凉随着太阳的东升西落而走,一晃儿到了腊月初五,谭栀每日被徐宴督促着,自身法力便也精进不少,妖精吸纳灵气一来为日后受雷劫化仙,二来是怕遇见纠缠道人,法力愈高,使出的术诀便也强些,免得被道人抓去,只是这城中已是数十年未有得道道人,大多是些算命占卦的浅行道人,连妖精与凡人亦分不清,这也是为何谭栀大多时贪懒原因,他又对化仙没甚么兴趣,自是怎么悦己怎么做。
念着顺子熬得腊八粥,初五便让徐宴将桂花林里埋着的桂花蜜挖出,他明日便要回酒楼,徐宴不与他同回,得腊月二十五左右才归,知晓他念着喝腊八粥,便也依他执铁锹至桂花林,将三缸桂花蜜挖出。
历经两个多月的酿制,桂花蜜此时的颜色,已由原本暗红的蜂蜜色,变为澄黄的桂花颜色,入口食之大半是桂花的甜香,咽下后方能品出不浓不淡的蜂蜜百花香味。
挖出后捏诀儿消去缸上泥土,便露出缸子略微粗糙的缸面来,谭栀望着在尝桂花蜜的徐宴,忽地道:“臭石头,你说我回去后还一缸桂花蜜予祁殊,如何?”,他唇角带些笑意,漫不经心问出,细白指尖沾了桂花蜜,吮入口中。
徐宴一愣,脱口问道:“为何要还?”,他瞧着谭栀微微弯起的眉梢,不知是因这甜滋味的桂花蜜,还是因提到祁殊。
谭栀贪嘴,指捎尝了一点便止不住要尝第二回,眉梢上扬得厉害,头亦不回:“能为何,当初食人两缸桂花蜜,如今还一缸罢了。”
徐宴瞧着在食桂花蜜的谭栀,有一种被福祉祸夕捉弄的无力之感,他应当清楚的,当初便不该让谭栀食下祁殊所赠桂花蜜。
谭栀为何喜食桂花蜜,只因他食下之桂花蜜,皆会化成本体坛中桂花酿,至坛中桂花酿满的那一日,便是雷劫化仙之日,他食去那人两大缸桂花蜜,化作的桂花酿,如何能不记着这人的恩?想来情窍欲开,亦与这两大缸桂花蜜,脱不了干系。
徐宴望着两月来,谭栀眉心愈发红的小点,有些出神,红点已由最初的淡红,转为如今的朱色胭脂红,仿佛眉心一滴心尖血,待它从血肉下长出,谭栀便会开情窍。
这一切,谭栀皆不知晓,到时红点从眉心血肉长出,徐宴亦会捏个法诀将它隐藏于眉心下,叫谭栀与世人无异,免得惹来道人,平遭祸事。
第40章 归来
桂花酒楼掌柜归来得悄声无息,腊月初六清晨,顺子入后院小厢房照例清扫,瞧见自家掌柜蜷成一团睡在被中,一瞬间的楞然,才缓过神来。谭栀睡得沉沉,冬日温暖的日光落于他面,映得肤色莹白,眼睫漆黑,顺子给他理了理蹬乱的被子,轻手轻脚出了小厢房,关上屋门时,瞧见屋檐墙角的三个乌溜大肚缸子,低声笑起来。
一切如同谭栀从前时的那样,睡至日光刺眼时方醒来,慢腾腾地推开屋门,便能瞧见井旁洗物件的顺子、阿毛与阿贵,顺子已知他回来面上倒没甚惊诧,阿毛与阿贵则是一脸惊喜,笑着唤了声:“掌柜的。”,便一溜烟跑至谭栀身旁,冬日的井水带微微暖意,两人的手却也冻得微红,谭栀左一双右一双地揽进怀里捂着,睁着惺忪睡眼懒懒道:“你俩机灵鬼,作何这般欢喜,嗯?”
两名小二被他捂着一双手,只会憨憨地笑,谭栀半眯着眸子瞧他俩,唇角藏些笑意般道:“没出息。”,阿毛与阿贵就这般挨着谭栀的训,傻乎乎笑了许久才问道:“掌柜的,您这两月可去了哪儿?我们心里可都念着您呢。”
谭栀自是知晓他二人心中念着自己是为何,他不像个酒楼掌柜,平日同他们玩闹在一处,他一走便只有一个犟驴一般的顺子在身边,自是心种念着他快快回来给他们撑腰,咧嘴一笑,颇有些神秘地凑近两人耳侧:“掌柜的,游玩去了。”
此句一出,两名小二便睁大了眼睛,吵着要谭栀给他讲讲,谭栀自是卖着关子不肯说,一时三人一团,是说话声、嬉笑声、哀求声混在一起,最后方是顺子瞧不过去,站起身来走近,板着一张脸道:“掌柜的还不去洗漱,好让小的吩咐厨子煮粥去,还有你俩机灵鬼,还不干活去?”,言罢瞧着三人对着他的面上笑意,便作不住冷脸的皮,无奈一笑道:“你俩机灵鬼可要食粥?若食便让厨子多做些。”
阿毛与阿贵俱是摇头,眼下若是食粥,待会儿午膳便食不下,顺子见状亦不强求,笑着往酒楼后门走去,掀开帘子便要弯身进去,谭栀还捂着俩小二的手,笑着大声道:“再沏一壶茶来,今日便让你们尝尝今年新制的桂花蜜。”
眼下时辰不算早,亦不算晚,楼内大部分活计都做完,堂内亦没什么客人要招呼,顺子交代厨子煮粥,便留在膳房煮热水沏茶,通红的炭火上支着铁壶,散出融融暖意往人身扑去,不过一会儿功夫,壶内的水便沸腾发出“咕嘟”声响,顺子拿打湿软巾握住铁壶上方提梁,一提便起,倒入放入茶叶茶壶中,滚烫热水淋上茶叶,如同烧热铁器淋上凉水般,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能够瞧见茶叶在热水中舒展叶身,茶香缓缓浸入热水中,为热水染上浅绿颜色,热水一入茶壶,顺子盖起壶盖,扭头朝厨子望去。
砂锅中的米粥亦是沸腾的时候,粥水于砂锅沿鼓起小泡,在下一瞬破裂,每一个沸腾小泡都会发出轻微的一声“咕嘟”,将米粥微甜的香气散于不大的膳房中,厨子正往粥里放腌好的瘦肉,一筷接一筷地放下,直到碗中瘦肉放尽,才执竹筷搅动落入砂锅中的瘦肉,仿佛这个冬日所有的暖意都汇聚在这一小间膳房,叫人贪恋。
顺子回到后院时,一手拿着食盘,盘上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生滚肉粥,粥面撒着切碎的小葱白,一手提着茶壶,壶嘴正冒出丝丝带着茶香的白气,顺子将手上两件都放于石桌,淡声道:“掌柜的,食罢。”,取蜜的活儿自然交给俩小二,一人拿一个青瓷大碗,执着竹酒勺去缸中舀。
新制的桂花蜜晶莹透亮,能够瞧见蜜里的桂花花瓣,蜜色中带着明亮的黄,盛入碗中置于石桌,尽是桂花与蜂蜜的甜香气味,俩小二食着竹酒勺上余下的桂花蜜,不少蜜糖沾于脸颊,总归是半张脸都黏黏糊糊去了,谭栀则食肉粥,望着两人贪吃的模样,勾起唇角。
趁着顺子沏茶的功夫,小二同谭栀三人已将井旁的活计做完,亦不是什么费事儿的活计,不过是拿酒楼食碗柜里不常用的碗碟、竹筷拿出,趁着冬日日头,洗净晾干。顺子端粥提茶入后院时便瞧见木盆里洗净码好的碗碟竹筷,亦放任着两名小二食得满脸蜜糖,跟谭栀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弯了眉眼。
谭栀食完肉粥,饮三两杯添了桂花蜜热茶,便同顺子去柜台瞧瞧这两月的入账,顺子是个做事顶仔细的人儿,每一笔入账与出账都记得清晰明了,谭栀一页页翻着,惊叹于这两月的入账,月月都是前两月两倍,谭栀合上账簿,有些欢喜又有些唏嘘:“谁能想到春天时,咱酒楼一度因食客太少欲要关楼。”,谭栀脑中不免想到祁殊,这般一想,祁殊这人倒也算是他的福祉,毕竟他在习得八珍鸭,换上新厨子后,酒楼的生意便渐渐好起来。
顺子亦有些唏嘘,叹息道:“是啊,世事果真难料。”,言罢见谭栀出神,轻轻戳他眉心。谭栀脑中想着祁殊,打定主意食过明日腊八粥后,便亲自送一缸桂花蜜予祁殊,眼下顺子触他眉心,回过神来的同时亦想到归来前,老石头送行,沉着面瞧他眉心许久,临走前,指尖还碰他眉心一道,亦不知是使了甚么坏,叫他眉心一疼,当真是送他回酒楼亦没个笑脸。
想到这里,谭栀皱着眉头揉了揉眉心,有些发恼又有些娇气似的,撇着嘴拉长了调子唤:“顺子······”,顺子一愣,脱口道:“怎么?戳疼了?”,说着便要拉下谭栀揉眉心的手去瞧。
“无事,无事。”,谭栀闷闷地应,对上顺子有些担忧的眸子,道:“只是想到回来前,臭石头戳我眉心,戳得可疼。”
顺子吁出一口气,面上带了笑意,有几分无奈道:“是徐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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