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云时已经从别人口中知道了他的竹瞎子的名号,也知道他在一众江湖人眼里就是个怪咖,还是个实力强劲的怪咖,从不参加各种大大小小的江湖宴会,不加入江湖世家寻求庇佑,武林盛会更是看都不会看一眼,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各国流浪,心情好时见人呼救会出手相救,心情不好时就算在他身边杀了人他都不会搭理。
何云时没有闹事扰乱江湖的想法,一众老江湖也不寻他麻烦,两边保持在一种诡异的平衡中,井水不犯河水。
何云时离了迷雾城主府,本意是想离了家忘了那个永远也忘不掉的人,逼迫自己面对现实,他们永远不可能,他的哥哥,不会抛弃血缘亲宗的局限与他在一起,也不可能逃脱世俗的道德伦理,想的越多失望越多,他走了这么久,已经学会不去想了,反正他已经做了决定,这一生都不会再相见,虽然还是忘不掉他,但已经可以正常面对了,他想,他该考虑找个地方安定下来了,他不想再奔波了……
何云时做了决定,打算在下一个有人烟的地方安居下来。
又是崎岖不平的上路,何云时习以为常,他这几年走过的路,吃过的野味,比他住过的客栈吃过的白饭还多好几倍,如履平地的撑着竹竿走在山野间,竹竿打在地上发出的哒哒声,为这寂静的山野整添了几分活力动静。
何云时一路往前,他不知道他这又是到了哪儿,他这一路走来从不记路,就是随心所欲的到处乱走,隐隐约约他记得走过了许多的大城市,也听过好几种不同口音的人说过话,他想他,他应该已经走过好几个国家了……
正在此时,两边的树丛传出了一阵沙拉声,有些像是风吹树叶还夹杂着小动物奔走的声音,但何云时知道,这并不是。
何云时一边不动声色的听着周围的动静,一边闲闲散散的撑着竹竿继续走,一点不把周围的人放在眼里。何云又朝前走了几步后,旁边便有几人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对着他粗生粗气道:
“呔,何方小辈,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这儿过,留下买、买路财……”
何云时听见着粗鲁中带着几分稚嫩的话,嘴角似乎笑了笑,仔细一看却没有任何笑过的痕迹,他还正准备在下一个有人烟的地方定居下来呢,没想到这下一个地方居然是土匪窝……不过这样也好,土匪窝里清净,他也懒得出去再找窝了,就这个土匪窝了吧大不了将这里面的土匪□□一番便是。
几个瞬息之间,何云时便思考好了他往后的生活,现在见面前这拦路的家伙,依言停下了步伐,却没有任何表示,蒙着布帛的双眼朝着拦路的地方看了一眼。
见何云时停下,潜藏在周围的人也一个一个慢慢走了出来,何云时看不见,不知道他们衣着如何,是何身份,只听得出,是几个大男人的脚步,还有些像农夫,根本不像是那些有武功的江湖人士。
何云时听得不错,拦下他路的几人正是一群面黄肌瘦的农民,一身袄子也是缝缝补补了许多次的模样,秋风一吹,总能让人缩着肩膀打冷颤。
众人见上山的只是一个文文弱弱的瞎子,心底都忍不住有些失望,他们在这里守了一整天,只守到了这样一个瞎子,刚来家今日是没什么收获了……
一行人将何云时围在中间,不说话,只是眼底的打量意味却很浓,何云时被围在中间,也没什么不耐烦,只是杵着竹竿站在原地,等着这几人的动作,若是客气些还好,若是敢动手,他定然会血洗这整个山上面的老巢,然后留下几个人,占山为王。
两方静默了半响,终是那个最先开口叫打劫有些稚嫩的少年开了口,只听他道:
“各位叔伯,看这人也不像是有钱的样子,还杵着个拐杖,说不定只是误闯上这秋风岭的瞎子,不如放了他让人送他下山?”
何云时听见少年的这番话,抬起头往他的位置歪了歪,这次嘴角是真的勾起了一抹浅淡的弧度,收敛了心下的杀心,等着这几人做决定。
“看这人也是个可怜人,也罢,虎生,你送他下山吧,我们这些老骨头呦,有些软了,走不动了……”
“不、必。走吧。”
何云时许久不曾说话,此刻对着这几人说话都有些费劲,舌头在嘴里缠绕了几个圈,才说出了这句话。
“耶?你刚刚说什么?不必?是不必送你下山么?”
那个名叫虎生的少年听了何云时的话,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有些疑惑的看着何云时。
“嗯,不下。”
何云时听见虎生的话,认真的再次说了这样一句,然而就是这样一句话,却让在场打劫的那些人都有些懵,虎生也是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这些年来被他们打劫的不少,送下山的也不少,却从没人像这瞎子一样不仅不跑还想朝他们的大本营去……真是让人有些意外呢!
“你想加入我们做个土匪头子?”
虎生看着何云时那淡定的模样,嘴角有些抽搐,该不会是因为眼瞎被家里人赶出来都吧?啧啧,真可怜。
“嗯。”
何云时懒得纠正虎生的话,也不想说什么话,听了他的问话只是随意的应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
围在他身边的一众土匪面面相觑,实在是不敢相信这世道居然还有人主动加入土匪窝成为土匪头子的,若是说这人是为了他们而来,他们是一点也不信的,他们也不过是被地主逼得无路可走落寇为王的,现在山上他们住的都是山洞茅草屋,还有一片少的可怜的庄稼菜,若非如此,他们也不用在这里做个拦路匪了……
几个年长一些的壮汉给虎生施了个眼色,虎生会意,周围的人都分散开来,不再包围着何云时,虎生上前一步在何云时面前停下,伸手扶了扶何云时的胳膊,道:
“既然你想加入土匪窝,那我们就带你去我们住的地方看看,若是不愿住还是趁早离开吧,我会送你下山的。”
“不必。”
何云时不露痕迹的拂开了虎生的手,轻声道了句不必,握着竹杖在面前的山路上哒哒哒的敲了两下,下一刻整个人都稳稳当当的走在了众人前面。虎生在前面给他带路,时不时提点一下脚下的碎石子藤蔓或是拐弯,其余人跟在身后窃窃私语,只可惜何云时自从眼盲之后听力便直线上涨,对他们的谈论尽收耳中,却不做任何表示。
一路上虎生都在给何云时介绍着他们的地盘,哪里有房屋,哪里有山洞,哪里有庄稼都给他说的一清二楚,何云时面无表情的听着,心底没什么想法,他一路漂泊了七八年了,不再是城主府的公子,他也没那么娇贵,只要有的吃有的住就可以了。
何云到了地盘,侧耳听了听往左的水声,还有右边一些孩童的欢笑和妇女们的闲话家常,眉心微蹙,想起他一路上都没怎么动用过的那些银子,对着虎生道:
“帮我、在河边建、一座屋子吧,我可以付银子,还能、借一些银两、给你们买蔬菜、种子,就当是我、我在这里住下的报酬了,如何?”
何云时长时间不说话,说话功能已经有些退化了,因为他声线低沉,说起话来不紧不慢,现在听来出了有些结巴外并没有什么大碍。
第141章 番外之水火二
“啊?……额,嗯……”
虎生没想到何云时会说这样一番话,脑子里好似有烟花炸开,胡乱的点点头,想起何云时看不见,又才开口应了两声。
两人在说话期间,已经出了树林到了一块宽广的平地上,一边玩闹的孩童看见那熟悉的身影,都纷纷一蹦一跳的朝着虎生跑过来,嘴里稚声稚气的叫着虎子哥哥。
虎生下意识接住了朝他蹦来的几个小男孩,掂在怀里掂了两下,看着对面何云时那面目表情的面容,终是放下了孩子,摸了摸其中几个年纪稍大些的头,对着他们安慰道:
“对不住了小书,小花儿,哥哥和这位哥哥还有些事儿要商量,你们先去找娘亲好么?”
“好,知道了虎子哥哥。”
何云时听着耳边的笑语,冷不禁想起了他离开之时他大嫂已经怀孕这件事,若是孩子还在的话,应该只比这些孩子小不了多少岁吧?
听着耳边的嬉闹声远去,何云时这才回神,恰好这时虎生正在询问他如何称呼,何云时想了好一会儿,才垂着头低沉着嗓子道:
“我、姓何。”姓何不姓季,何是花公子给他的姓。
“那好,以后我便叫你何公子了,你说要在河边搭建一座屋子,一会儿我便着急集人手给你搭建起来,山里的人不多,汉子还是有几个的,这几天我们不下山打劫了,五日内会把公子需要的屋子准备好,只是这钱……”
何云时闻言对着虎生摆摆手,从腰间的锦囊里取出了两百的银票,递到虎生手中,道:
“这是从家中带出来的银票,不多,我眼盲不便,还请小哥儿将我的家具用品一律备齐了吧,顺便再买些玉米红薯土豆之类的东西,我想在院子里开垦一片地亲自种,若是还有剩,小哥儿几位便分了吧,反正这些钱财我留身上也无他用处,就用来给各家孩童添一身衣裳吧。”
许是这一路上说了不少话的缘故,何云时虽然说话还是有些停顿,却已经好了很多,不再那么明显。
虎生手里紧握着何云时递给他的银票,忍着满眼晶莹,对着何云时一字一句保证道:
“何公子放心,我一定将这些事儿给公子都办的整整齐齐的,这笔钱对我们来说有大用处,虎生在这里多谢公子的仗义疏财。”
“无妨,能否带我先找个落脚点?在下想洗洗这一身的风尘。”从今晚后他就龟缩在这个小山窝里,不出去了,过着他自己的日子,虽然清贫了些,倒也安乐。
“公子说的是,山里人家拮据,没哪家有多余的屋子,只有同样住在河边的那位江婆婆家里还有一间空屋子,若是公子不嫌弃,便到那边去吧,我与江婆婆说一声,她年纪大了,有些耳背。”
“有劳。”
何云时就这样在秋风岭停了下来,他眼盲,不认识周围的路,每天便杵着拐杖在平地上这几户人家周围转悠着,或许是得了虎生的交代,整日闲来无事在荒山野岭中疯跑的几家小孩子也不疯了,经常陪着何云时在附近游走,让他熟悉着环境。
何云时眼盲心不盲,知晓这是别人家的好意,也不推辞,只是每天在熟悉环境时会让那些小孩子带他去附近的山野,教他们打猎,闲暇时还会教他们习武锻炼身体。
人情都是相互往来的,负责云时屋子建筑的虎生和一些壮汉见何云时虽然面瘫着脸,但却对每个孩子都算得上是温柔,还教他们打猎习武,不由得对何云时的印象更好了几分,将他的屋子也打理的井井有条,还修建的挺宽敞,反正这山里多的是树木。
春去秋来又是几载何云时不清楚,但他知道他已经融入了秋风岭这个山里村子的生活,习惯了每天早上活动活动手脚,习惯了总有孩子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这样的日子,让他有种久违的温暖熟悉。
何云时在秋风岭活动了几年,对整个山脉的路线都了如指掌,闲来无事带着孩子们打打猎已经成为了他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项,其余的时间他大多数都在伺弄他种下的果菜,这个村子在他来之前的生活是勉强可以果腹,但是有了他那两百两银票的支助之后,日子渐渐的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也放下了打劫的勾当,开始做起了正经事,何云时在大家院子长大,自然也是文武双全的,只是他眼睛看不见,教不了这些孩子读书认字,只是在闲暇时教他们练武打猎,日子倒也过得充实。
这日,何云时照例带着几只活奔乱跳的熊孩子在山野间打猎,教了几载,如今他们已经可以自行打猎,何云时偶尔也会出手,只是大多数时间还是照看着他们,几个孩子各自组队出去活动了,何云时沿着泥泞小路,竹杖的声音清脆的在山野想起。
何云时漫无目的的走着,反正那几个孩子识的他的竹杖声音和印记,不担心他们会找不到他,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何云时竟已到了秋风岭山下他当初险些被虎生他们打劫的那个位置。
何云时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感受着日光透过树叶打在地面的温度,想着时间还早,那几个孩子打猎也还有一会儿,便抱起竹杖纵身一跃跳到了旁边一颗大树上,单手枕在脑后假寐。
那洗的发白的浅白布衣潜藏在树林间,也不显眼,唯有那一头长及脚裸的墨发,自上而下倒立在树枝上,看起来有几分恐怖的色彩。
何云时的思绪飞飞扬扬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了树下有几道声音传来,何云时回了神,凝神一听,只听见一道尖锐的鸭嗓子声音道:
“大哥,这臭小子一路上可让我们吃了不少苦头啊,好不容易买来安眠药让他安静一会儿,我看这地界儿也不错,不如就让他死在这里算了,还有后面他那个疯子爹,也快要追上来了吧?反正金主说只要让这两父子死掉就可以了,我们先把这小崽子处理了,再去处理他那疯子爹,如何?”
何云时听到这里,脑海里还在寻思着这是哪个大户人家的恩怨情仇,便又听见一道狂野粗壮的声音压着嗓子道:
“这想法也不是不行,只是二弟,这兔崽子一路上折腾我们不轻,真的不折磨一番后再让他去死么?”
“大哥,我们没时间了,他那疯子爹就要追上来了,大不了逃过这一劫之后再回来鞭尸便是,何必浪费我们逃跑的时间?行了不说了,快动手,等他那疯子爹来了之后刺激他一番,等他失了理智之后再趁机杀了他。”
“行吧,二弟,听你的。”
何云时一听这话,便暗道不好,听这两人的语气就知道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对一个小孩子也想着要折磨抽尸,定不是什么好人,听见利刃出鞘的声音,何云时不做多想,摘了两片树叶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便射去,在听见两道重物倒地的声音后,才轻盈无声的带着拐杖从树上跳下来。
何云时在地上摸索了一阵,摸到了一胖一瘦的两具躯体,在确定两人都断气之后,才又慢吞吞的摸到了一个麻袋,他想,这边是他们绑架的那个孩子了。
何云时顺着麻袋周围摸了一圈,果不其然,是个小孩子的体型,没有任何犹豫,内劲一闪,手中的麻袋瞬间变为满地的碎片。
何云时听着这孩子微弱的呼吸,伸手摸了摸他的骨骼,差不多十岁的年龄,男孩,细皮嫩肉,虽然穿着粗布麻衣,但应该是大富人家养出来的孩子,何云时判断完这些,又才摸了摸手底下那男孩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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