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坏人从来不会把坏字写在脸上。
他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这种恐慌源于一种孤独感,仿佛天地间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值得投注信任。
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若要既不伤人、也不伤己,便抛弃他曾经向往的羁绊,真正从众生中跳脱出来,成为一个俯瞰者,不被任何事物所牵累。
天空一道惊雷劈下,太玑猛然打了个抖回过神来。他望着天空,只见雷云迅速消散,转瞬消失不见。
他后知后觉感到自己方才那些念头,有些……可怕。
阴云散尽,晴光洒在海面上,金灿灿的,远方的陆压终于睁开了眼,喜道:“找到了!”
陆压的恶尸禺号是三足金乌,白日里太阳普照大地,能览尽万里山河,只要阳光能照到的地方,都逃不过禺号的眼睛。东海之上乌云一散,他便瞧见了太玑的身影,忙将这喜讯告诉黄龙。
广成子带着那婴儿去人间善后,玄都还要为玄都洞中一片狼藉焦头烂额,黄龙真人挑下了寻找太玑的使命,他自己毫无头绪,便只好求助于貌似胸有成竹的陆压。
陆压对他们阻碍自己和太玑见面一事有些腹诽,但太玑的安危在他心中比其他重要多了,也知道道祖的命令黄龙他们不敢不从,便与黄龙约定,与他共享太玑的下落可以,但事后要带他上紫霄宫,他亲自向道祖问清楚个中原委。
黄龙想着横竖是师祖看陆压不顺眼,找到小师叔显然比送陆压去挨训重要,陆压既然一门心思想死个明白,不妨就让他死个明白,遂爽利应下了这桩交易。
他不知陆压用的什么寻人的法子,但听到陆压说找到了,悬着的心顿时就放下了一半。
他们二人降临在东海,陆压径自走上前,伸出一只手轻唤道:“太玑!”
太玑瞧见陆压和黄龙,喜上心头,扑腾着小翅膀正要飞进陆压掌心,先前那念头忽地在心里跳了一下,动作便顿住了,显得犹疑起来。
陆压……可以交付信任吗?
能卸下心防的,数来数去,只有小伙伴们。因为他们同样是灵,同类之间,总是更为相似,也更加简单。
而这个世界的人,师侄们、师兄们、陆压、师父……大家好像都藏着掖着些什么。
该信谁,该如何判断,谁能教他?
太玑飞快压下心头恐慌,扑进陆压手中,动作却带着点小心翼翼。
陆压敏锐察觉到了这点,眼神微暗了暗。
错觉吗……小少爷好像不大对劲?
黄龙真人走上前来,先同太玑打了招呼,才对精卫道:“贫道乃玉虚宫黄龙真人,不知小友师从何门,家住何方啊?”雌性、禽类、花哨可爱,莫不是小师叔相中的道侣?!
精卫如今听到“师”字就炸毛,黄龙这两个问题就是生捅的刀子,她一翅膀拍在黄龙脸上,转身就走。
黄龙被她拍懵了,茫然眨着眼:“贫、贫道说错了什么?”
太玑同情看了他一眼,却见精卫刚飞出去没多远又折了回来,狐疑盯着自己:“团子,他方才叫你‘师叔’?”
太玑脑后落下汗来,生怕这姑奶奶以为他也在骗她,连忙解释道:“我在宝会上意外变回了原形,你先前听不懂鸟语,我同你讲了来历,你也不知我在说什么……”
精卫这才放松了些,“我听过玉虚宫,玉虚宫的玉清圣人是太清圣人的师弟,这道长叫你师叔……”她鸟目中露出几分惊恐,“你、你该不会……是上清圣人?!”
太玑哭笑不得,把小脑袋摇成拨浪鼓:“不是,通天师兄也是我师兄,我排最末,是师父的关门弟子。”
精卫“哦”了一声,心将落下就又提起,大起大落好不刺激:“……等等,那你师父……不就是……”鸿钧道祖……
……
道祖的徒弟,再不济也不会被条小龙摆布。
她操的都是什么心。
原来就连这条命都是白搭的。
精卫深吸一口气,默然道:“罢了,我托你个事,看在相识一场,你能不能应我?”
太玑微怔:“何事?”
“我给太清圣人留了字要还他定海珠,可珠子被掉包,我没有法宝可以还他了……”她顿了顿,低落道:“看那大叔衣着打扮应是截教弟子,你若有机会寻回定海珠,劳你将它还给老君。我偷了宝贝,无颜面见圣人,也不求宽恕,只此一愿……”
太玑觉出些不对,抬头就见精卫眼中灵光逐渐消散,“女娃一世懵懂,不辨善恶,无知鲁莽,为世人所弃;临终满腔仇怨,终是可笑……惟愿就此化归天地,再不恋此间种种。”
巫族没有元神,精魄一散,便是投胎都不能了。
太玑怔然看着那小鸟神识散去,对他歪了歪头,以陌生的目光茫然环顾周遭世界,然后毅然飞入天地间。
它看到岸上的木石,仿佛受某种残念驱使,衔起它们投入海中,循环往复。
太玑恍惚意识到,那是一种无声的反抗——
反的是,天道之下,命运的波涛洪流。
作者有话要说:
敖丙:孤发誓,孤要是有生之年再去陆地上浪,就让孤被拔鳞抽筋……
哪吒:FLAG不能随便立啊道友……
敖丙:……小、小美人长得有几分眼熟,是哪家的o_O?
哪吒:欸O.O?我应该没见过你??
哪吒:我乃陈塘关李靖之子,上辈子是女娲娘娘座下小童灵珠子,本体除了外表璀璨,没任何用处,只是个装饰品,你不用这么紧张。
敖丙(颤巍巍):……容……容孤先跑三十九米………QwQ
*
灵珠子就是太玑爪子里那颗你们懂的……
补9.4的更新_(:з」∠)_
第69章
三十三天外,紫霄宫。
太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只要一想起那彩首白喙的鸟儿, 他全身就如过电般战栗。精卫的事就如前车之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 令他不可遏制地对世界生出许多不真实和不信任感。
他不敢让陆压和黄龙察觉自己这无端的戒备,更觉现下这种近乎草木皆兵的状态并非他所愿, 但却不知该怎么克制脑子里那些让人恐慌的陌生想法。
他稀里糊涂跟着黄龙和陆压回了紫霄宫。
没了昊天和瑶池在这里,紫霄宫显得有些冷清,太玑走过空荡荡的高举崇台、玉阙楼阁, 隐隐有些说不清是歉疚还是感慨的心绪:
唔……师父自己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宫殿里, 想来是会寂寞的吧?
他整日只顾着刨土闯祸, 一门心思往外窜,可终有一日, 师父也会天人五衰, 身归混沌。
到那时, 坐在这紫霄宫里的人就该是他了。
做天道的系统管理员, 注定是要与孤独为伴的。
太玑摇头低笑了笑,觉得会这么想的自己, 好像有点不孝。
来的路上陆压同他说了被多次阻拦不能与他见面的事, 太玑原先还以为是皮皮仙们捉弄陆压才在阊阖门胡言乱语, 却没想到这竟是师父和师兄授意。他奇怪归奇怪,倒也坚定了与陆压一起向师父问个明白的心。
鸿钧的指示是不许陆压接近太玑,且但凡三教弟子见到陆压都要揍之, 此番见黄龙非但没把陆压揍出紫霄宫,还有说有笑带着他和太玑结伴而来……难得被小徒弟探望的道祖, 心情顿时不那么美好了。
元始虽靠谱,可他座下的弟子,一个比一个不中用!
接收到师祖冰冷视线的黄龙真人条件反射打了个抖,四肢都僵硬了,硬着头皮道:“玉虚宫弟子黄龙见过师祖!小师叔已将册立人族圣人之事办妥,小道特带师叔回来复命。”
鸿钧黑着脸瞪着黄龙,意思不言而喻:带你师叔回来就行了,那个碍眼的臭小子带回来作甚!
黄龙真人抹了把汗,觉得自己算是把师叔师父师祖都得罪透了,前途堪忧,道生凉凉。他颤巍巍解释道:“此番在玄都洞遇了些变故,多亏陆压道友出手相帮,才寻回小师叔;陆压道友有些疑难想向师祖求解,徒孙便斗胆将他带来了。”
鸿钧面无表情盯着他,眼神明明白白:越解释越废物!找你小师叔还要求助他人!不知道来紫霄宫问他吗!
黄龙真人苦笑不已,默默缩了缩脖子:就是找不到小师叔,才不敢来问啊……
太玑见黄龙惨兮兮的被鸿钧眼神杀,便主动上前帮他引开火力,叽叽叽道:“师父,是我让他带我和陆压来的。”他抬起头,开门见山道:“三教的禁令是怎么回事?您为何不让陆压接近我?”
鸿钧闻言脸色更难看了,一挥手将黄龙震出殿外,沉声道:“你先出去。”
黄龙真人又听不懂太玑在叽什么,以为自己触怒了道祖,惶惶然乖得似鹌鹑,半点不敢违逆,恭敬稽了礼侯在殿外,同门外打旋儿的风萧瑟成一片和谐的背景。
鸿钧张口欲言,瞧见陆压那张脸,眼皮子又跳了跳,头疼道:“你也出去。”
陆压还未说什么,太玑就已抢在他前头道:“这事陆压也是当事人之一,师父有什么不能当着我俩的面一起说的吗?”
“……”鸿钧眼神微变了变,转头盯住了太玑。
放在从前,太玑清楚天机二字的分量,绝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他在警惕些什么?连师父也开始防备了?
太玑问得坦荡,自不怕同他对视,但鸿钧的目光变得和从前有些不一样。太玑也说不出哪里不同,只是他能感受到师父好像有点生气。
……自己似乎是有些逾越了。
太玑刚要道歉,却“啪”地被关上的殿门拍了一脸,他猛然怔住,有点不可置信。
“那你出去。”
门后传来鸿钧的声音。
和他同样不可置信的还有蹲在外面喝秋风的黄龙,黄龙真人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几乎怀疑他是不是被师祖吓出幻觉来了。
师祖居然……把小师叔给撵出了门外?单独留下了陆压?!
黄龙真人觉得今日之后如果自己还没凉透,一定要勤修炼、赶紧找个接班的徒弟继承衣钵,免得哪天突然暴毙被天道灭口,连个渣渣都留不下。
太玑忐忑又惶恐,在门口如坐针毡地等了半盏茶,明明也没多久,太玑却觉得在外等候的这段时间比过了千年还长。
陆压从里面出来时表情很有些古怪,太玑听到陆压说师父让他进去,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蹦跶进紫霄殿。
黄龙终是按捺不住好奇,偷摸低声问陆压:“道友,师祖在里面同你讲了什么?”
陆压脸上阴一阵晴一阵,良久才严肃回道:“不可说。”
黄龙真人:“……”你们这些喜欢卖弄玄虚一点儿都不耿直的人真是太讨厌了!
太玑刚一进殿,背后的大门就“砰”地关上,他毛炸了一瞬,半跳半扑腾地飞到鸿钧膝下。
鸿钧长长叹了口气,紧绷的气场终究柔和下来,伸手摸了摸叽小萌小巧的脑袋。
太玑眯着眼蹭了蹭他的掌心,少顷就变回少年模样,法力也恢复至充盈。
“你命中有一劫数,故我做此安排,”鸿钧道,“你只需知道,无论如何,本座不会害你。”
太玑微微皱眉,困惑道:“可是先前那天雷警告?我如今已充分明白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以后应当不会再引来那雷法了,师父大可放心。只是……这同陆压又有何干?”
鸿钧既没肯定也没否定,而是莫名其妙道:“天降大任,先磨其身,再诛其心。”
太玑听得一头雾水:“是说挨个雷劈不过是前菜??”
天大的劫数,就算过不去无非也就是一死,他打从出世就没怕过死,不想死都是想做的事没做完罢了。
活得太久其实也无趣,只要这劫别影响他挖小伙伴,别让他留什么遗憾,过不过得了,其实本无所谓啊?
师父如此在意他的劫数,应是对自己十分宠爱,怕他殒落其中吧。
唔……这么想想,是有些辜负了师父对他的关怀。
鸿钧对他这无知无畏的模样颇有些无奈,“我不能对你说太多,免得影响你的命数。但有句话你可记住,你日后所有困顿,都可靠它解惑。”
太玑立刻正襟危坐,翘首恭听。
“因为你是天道。”这句话还真是短极了。
太玑脑中问号冒个不停,还未细想,鸿钧就弹了弹他的脑壳,他抱着脑门“哎呦”一声回过神来。
“去吧,你先前所求之事已成了一半,既是你所求,且去把局下完。”
“成了一半……?”太玑顿时僵住:“慢着,巫族同人族要开战了?!”
现在巫族是咕啾他们在掌权,且伏羲去了火云宫之后,人族是呱太和他大侄子打理……
雾草!
四舍五入不就是咕啾和呱太要干架了,而喵崽等着盼他俩斗得你死我活之时趁虚而入?!
这……他……该帮谁啊??!
鸿钧点了点头,“这不是你先前想要的局面吗?”
人巫开战,妖族暗中布局,确是他先前的打算没错,可……他哪知道帮喵崽达成心愿要搭进去另外两个小伙伴啊!
若他们都能抽身部族之外倒还好,但咕啾是祝融之子,在炎帝部落威望甚高,和刑天一样是主力战力;而呱太是伏羲之子,求雨之后在人族的声望也是水涨船高,若神农是巫族后裔的身份被揭穿,那下一任人族的首领不就该落在——
等等……
太玑“噫”了一声,忽然想到:后世的三皇圣人是伏羲、神农和轩辕,那伏羲神农之后的……人皇轩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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