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师兄,这里面的人你都认识的吧?”
“差不多,大部分都是巴黎美院的教授,也有些画家,当然,还有我从前的同学。”
“那过会儿你帮我介绍介绍呗?”
“嗯,这个老师他知道的,不用我操心。”
空气里似有一瞬间的凝滞。男人扶了扶脸上的金边眼镜,神色中有一丝认真,“Lynn,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代表老师,当然也代表我自己。”
邹雨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不就是没交作业嘛,背后打小报告不说,还私下约谈。什么仇什么怨,至于这样吗?
“客套的话我就不多讲了,我们直接一点。”
突然间严肃的口吻让邹雨直觉接下来的谈话不好应付,她正盘算着要不要借口说自己最近身体不适,状态不对,就听见对面Louis阴恻恻的声音传过来,“你状态不对。”
妈呀,邹雨一个激灵差点没跳起来,这人是会读心术吗?
大概是她反应太过激烈,Louis偏头看了她一眼,这才继续说道,“是有什么心事吗?”
“啊?”面对Louis直接的追问,邹雨显得有点呆。
“有什么心事?能不能跟我说说?”
“师兄,哪有……”邹雨讪讪的开口。
“你也不用急着否认,不愿意讲的话也没有关系。”在Louis灼灼的目光里,邹雨不由自主的有些心虚,她伸手摸了摸鼻子。
“其实这个问题在你入学后不久我就感觉出来了,相信老师他也是清楚的。”
邹雨有些意外,话题似乎没有朝着自己预料的方向发展,但她还来不及反应,就听Louis 继续说道,“但是老师那个人,你也知道,他早年遭受过太沉重的打击,所以对于你现在的情形,他不甚在意。”
不是在说作业的问题,邹雨心中有些疑惑,但Louis突然间提到了马塞尔,这让邹雨收起了方才的那一丝谐谑,多了一点认真。
Louis意味深长的看了邹雨一眼,“老师他对你抱有很高的期望,这你应该是知道的。”
对于马塞尔教授的器重,邹雨满心的感激,当下重重的点了点头。
“在他看来,你和当年的他一样,只是正在经历人生的一段低潮期,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像他过去那样,完全从阴影里走出来。”Louis的语速渐渐慢了下来,似乎在斟酌着什么,“我虽然从不怀疑他看人的眼光,但是在这个问题上我有不同的观点,你愿意听吗?”
邹雨再次点了点头。
只见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胸,“在我看来,你这里被困住了。”
邹雨心里咯噔一下。像是突然被拆穿了谎言的孩子,她的眼神中有了一丝慌乱。
“那个困住你的东西很强大,你摆脱不了。我说得对吗?”
邹雨认认真真盯着Louis看了几秒钟,轻柔的声音听起来带了些迷茫,“我不知道……”
“不知道吗?”Louis 皱了皱眉,“又或者说在你的潜意识里,你根本没有想过要摆脱它?”
邹雨低下头,沉默了许久。
再度抬起头的时候,她的神色显得有些恍惚。
Louis面色一沉,“看来我猜得没错,那我继续往下说。这也是为什么我一定要求你用暖色调创作的原因。你现阶段的作品太阴沉了,这不是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有的情绪。”
“当然,我们都年轻过,这个年龄会碰到一些负面的东西,甚至情感上有些挫折,这都正常,”Louis突然间加重了语气,“但是你万万不能让它成为你生命中的主色调,这样下去会毁了你的。”
“师兄,”邹雨望着他,神色中带了一丝哀求,“没有那么严重的。”
“没有那么严重吗?如果说在你最初的作品里我还能看见斑斓的色彩,那么我很抱歉的告诉你,在你现在的画里我找不出一点积极的情绪。”他右手食指轻轻敲击面前的白色栏杆,“你自己也许没有感觉到,但是近年来你的画作越来越让人觉得压抑。我原本以为把这些情绪都给画出来,过段时间你自然会好的,却没有想到竟然越发的不可收拾了。”
邹雨心下默然。这个问题,她早就觉察到了。
“Lynn,若是不能摆脱那个困住你心的东西,你的未来便不会有太多的可能性。”
“未来……”邹雨偏过头望向屋前一大片被灯光照亮的空地,脸上的神色越发的迷茫。
“当然,也许对于未来,你不甚在意。”他稍作停顿,“在我看来,现在的你更像是对任何事情都不在意。”
说到这里,Louis严肃的脸上有了一丝嘲讽,“但是老师他不一样,他对你抱有太大的期望,远远超出了之前所有的学生。说实话,对此我是嫉妒的,同样是学生,凭什么你就不一样。”
“师兄,我没有想过的……”
“你不用解释,我说这番话也并非是想表达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让老师失望。他把你当成三十年前的自己。他已经承受过一次梦想破碎的滋味,你总不忍心让他老人家的愿望再一次被毁在你的手里吧?”
一想到老师早年的经历,邹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默默的咬住了嘴唇,心下已有了几分迟疑,Louis 却在此时放缓了语气,他拍了拍邹雨的肩膀,轻声说道,“Lynn,看那里。”
他指向正前方广袤无际的黑暗,白日里那片蔚蓝色的海面上此刻没有一丝光亮。
顺着他指尖的方向,邹雨望进了那一片漫无边际的黑色,那么深沉的黑色,那么宽广,那么绝望,邹雨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这一瞬间不由自主的被往里吸。
“你惧怕着黑夜吗?”Louis的声音回响在耳畔,如同盘旋在她内心深处的惊惧,无论如何也逃不开。
邹雨紧咬着嘴唇不肯松开。
“无边无际,无穷无尽……你反抗、挣扎,但任凭你怎样努力,却始终深陷其中,绕不出去……”
Louis的声音又轻又细,缥缈得像是从黑暗深渊里传过来的风。
邹雨觉得自己像是突然被人扔进了凉水里,从头到脚都是一股彻心的冷,她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
“但是,Lynn,你为什么要逃呢?”声音突然开始变得柔和,“黑夜一直都在,它在白天的心里。”
温暖的声音如同正午的太阳,印照在邹雨的身上,那些紧紧束缚着自己的阴冷,那些永远也望不见尽头的黑暗,如同冰雪般瞬间消逝不见。
仿佛都是一场梦。
第4章 林玟
Louis 适时拍了拍她的肩膀,邹雨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精,发现自己正站在灯光柔和的阳台上,眼前是白木的栅栏,空气中依然有奶油和青草的芳香。
所以刚才这突如其来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Louis 却没有给邹雨太多的时间去怀疑,“好好想一想,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邹雨闭上眼缓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见状,Louis转身推开房门,消失了。
半分钟后他又探出头来,冲着邹雨轻轻晃动手指,“不要把我们今天的谈话告诉老师,我不想让他烦恼。”
邹雨再次机械的点了点头,还来不及整理自己有些纷乱的心绪,又听Louis说,“进去吧,老师在找你。”
邹雨一路顺从的跟着Louis进了客厅,一进门,便被人叫住了,“Chou, 快到这儿来,我正和亨利谈起你。”马塞尔的语气急切而热情,让她来不及分出心思去细想刚才的对话。
“你好,Lynn小姐。”面前的人蓄着大胡子,看起来和马丁差不多的年龄,他向邹雨点点头,“哦,你太年轻了,我真没想到。”
邹雨冲他轻轻一笑,“您太客气了,先生。”
“马丁刚才给我看了这块玉,我非常感兴趣,用的是你们中国传统的微雕技术吗?”亨利指着玉面上细细镂刻的黑色文字问道。
“是的,先生。”邹雨微微点了点头。
“你能跟我详细讲讲吗?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我不太能看懂中国字。”
“嗯,”邹雨思索片刻,解释道,“这上面刻的是南宋诗人陆游的一首诗《闲居自述》。”
“自许山翁懒是真,纷纷外物岂关身。
花如解笑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
净扫明窗凭素几,闲穿密竹岸乌巾。
残年自有青天管,便是无锥也未贫。”
她继续说,“陆游一生坎坷,仕途颇为不顺,但他生性豪放,性格豁达,也因此能安享高寿。”
对面的亨利在微微颔首,邹雨却轻轻挠了挠头,“中国的古诗翻译起来确实是有点困难,我也不知道刚才的翻译是否准确,不过,这首诗大致的意思是讲的一种大智若愚、返璞归真的境界,这一点我觉得和老师挺像的。”
“唔,是这样,真是首好诗。”亨利一边赞叹,一边爱不释手的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那么这是哪位大师的作品?”
面对亨利这出乎意料的疑问,邹雨一时间竟不知该怎样组织语言,“嗯,这个……家父早年喜欢研究这些。”
“这么说,这是令尊的作品了?”他目光灼灼的盯着邹雨,“冒昧的问一句,令尊是?”
“不是不是,您误会了。”邹雨赶紧摆手解释。
“嗯?”邹雨的否定显然让亨利觉得有些茫然,他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
邹雨在他急切的目光中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玉石是家父早年收藏的,上面的诗是我刻上去的。”
“你刻的?”亨利惊呼。
“你是说……哦,天哪,你刻的!”因兴奋而微微涨红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微雕我了解一点,你这应该是平面书画雕,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刀笔艺术,属于“阴雕”一类。用刀法代替笔法,不仅需要扎实的书画基础,更重要的还是控刀的技术。像玉石这样的硬质材料,入刀必须平稳且有力,才能保证线条的流畅,因此难度也更高。若是行刀不稳,毫微之间就会滑刀,一件作品就算毁了。所以说微雕最讲究静心,你年纪轻轻就能有这样的修为实在是让人惊讶。”
“Chou,你是说这是你刻上去的?”一直沉默的马塞尔教授似乎也对邹雨这个答案颇感意外。
“是。”
“啧啧,老兄,你这回可真的是捡到宝了。”亨利教授重重地拍了拍马塞尔的肩膀,一脸的艳羡,后者却似没回过神一般,一言不发。
“对了,Lynn,令尊是?你刚才还没介绍完呢。”
邹雨有一瞬间的愣神,“家父他……已经不在了。”
“我很抱歉。”邹雨的回答让亨利有些尴尬,“是我太冒昧了,真的非常抱歉。”
邹雨轻轻笑了笑,“没有关系的,好多年了。”
正如Louis预料中的那样,接下来的时间马丁教授将邹雨一一介绍给了各位来客。对于这个前些年收入麾下的得意门生,他丝毫不吝惜自己赞美的言辞,Melina也跟着他一起大夸邹雨的厨艺,夫妻两一唱一和,俨然有将邹雨作为派对主角的架势,仿佛今晚的宴会并不是马丁的生日宴,而是为了邹雨准备的一场见面会。
看着四下里为自己张罗的夫妇俩,邹雨不禁有些思念起自己早逝的双亲,当即心下一黯,但阴郁的情绪还来不及汇集成型便又被派对热闹的气氛冲淡了。
屋中央的位置,马塞尔正被一群人簇拥着,五音不全的唱着歌,一旁的人都跟着起哄。邹雨斜倚在角落处的沙发上,漫不经心的摇晃着手中的酒杯。
深红色的液体散发出阵阵紫罗兰香,宝石般的色彩让人忍不住一品方泽。她轻啐了一小口,入口是丝绸般顺滑的触感,浓郁绵长的香气中依稀带了些酸甜。
熟悉的味道,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邹雨在思绪间不禁又多喝了几杯。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马塞尔教授终于结束了演唱。一群人推推嚷嚷,又将亨利送上了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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