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六何等的眼力见儿,一听这话,若是不应七爷,回头也得应王上,虽说这俩人你输我我赢你总归还是肉烂了在锅里,可七爷爱财谁不知,你让他输一两银子,他还不得让你偿命?思及此忙认怂:“若是七爷当真有正事,别说去凡间走一趟,就是刀山油锅也去得。”
谢必安嘴角一挑,微有舒心之态,这才让沈六暂且回去,交待道:“跟族内商议商议,也查一查阑河阳那地方跟鹿族可有渊源。”
沈六一一应了,却在出门时两眼一花撞了树。沈千崖忙给他揉了揉脑门,小声嗔道:“六伯,你小心些。别回头把树给撞坏了。七爷平日里对这些花花草草上心得很。这棵树还是夙蝾爷亲手为了七爷栽的。”
沈六苦笑道:“哎。回头七爷若是知道了鹿族印记下封的是谁,不出岔子还好,出了岔子,王上头一个不放过鹿族,你个猪油蒙了心的。知道七爷跟王上一块儿回轩辕坟,还偏去招他,他现下是不知道,指不定哪天就眼能通天了。你就作死吧。”
沈千崖听不大懂他说的是什么,却听得出是怪她对冷余刃不死心,一时委屈道:“我喜欢王上,我就想天天看着他嘛。我没错。”
沈六摆摆手叹道:“行了行了,别送了,回去吧。”
沈千崖笑道:“那六伯慢些。”
沈六到底还是跟着谢必安回地府了一趟,只是一问三不知,不知鹿族有鹿纹,不知鹿纹是何意,更不知阑河阳是何地。
谢必安听着沈六在酆都大帝跟前装傻充愣,冷笑一声,大帝道:“既是不知,那就只得白无常带着你走一趟阑河阳看看是个什么境况。”
沈六沉吟片刻,道:“地府既担忧是妖族作乱,不妨我同我们王上先去看个分明,若真是妖族作乱,定当清理门户。”
酆都大帝与谢必安交换了个眼神,一时都想不通这鹿妖将将还怂得那个德行,这一句话的功夫,竟又甘愿去做问路石了。
沈六望向冷余刃的眼神里带了点求救的意思,冷余刃微一皱眉,打掩护道:“七爷,我去吧。”
冷余刃妖灵修得只能算差强人意,有铜方罍之事和莫十三那番话,谢必安总怕他再焚林而猎涸泽而渔的为他扛差事,只是现下在酆都大帝面前,不好驳回,只微微点了头。
冷余刃送谢必安回了九冥镇,去阑河阳途中才问沈六:“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沈六听得这问话,折身就跪,“阑河阳是鹿族六千年前封印共工残魂的地方。”
冷余刃没多久之前才刚想起六千年前他护着谢必安魂魄去汤谷,别的一概不知,这共工,只大约听过撞了不周山,问道:“与七爷有什么干系么?”
沈六跪坐在他脚边,似是想起什么,整个人都有些抖:“有。他撞了不周山后,自知这毁天灭地之罪灰飞烟灭不足惜,还是强留了一丝残魂,要上天入地去寻七爷。涿鹿一战,四界内都道是七爷殒命,可还是有人不信,共工便是其中之一。这一丝残魂附于他的坐骑麋白鹿。麋白鹿本是鹿族一旁支,带着共工的残魂回了阑河阳,鹿族的领地,谁知过了三千年,共工的残魂不知为何竟然觉醒,控制了麋白鹿在阑河阳作乱,麋白鹿也算是鹿族长老,这一番族内祸乱,鹿族伤亡惨重,封印了麋白鹿之后,才知竟是共工的残魂,那时正封神大战后不久,神界阵脚自乱,哪里还能管得了这鸡毛蒜皮的小事,鹿族也想偃旗息鼓休养生息,便在阑河阳守了几百年后,见无事,举族迁往轩辕坟。”
冷余刃将三千年前那段时间的事,前后想了一想,共工的残魂自撞了不周山,沉寂了许久,早不醒晚不醒,偏偏三千年前在阑河阳作乱,三千年前,可不正是他守着自家七爷在汤谷呆了三千年,他天命在身,无奈把七爷的魂魄放在扶桑树里,他走后没多久七爷应是自己觉醒入了地府,至于为何会入地府,他不敢多想。
那共工,定然是感应到七爷的魂魄才觉醒的!残魂到底道行尚浅,被鹿族镇压了下去。冷余刃负手在沈六身前踱了几圈。本来还为这残魂心烦,多想了片刻,便开始疑虑,这共工与七爷什么关系,他做什么要见七爷,拼着一点魂魄上天入地的寻到现在,是什么居心?
沈六还以为自家王上为这作乱的残魂忧心,“王上,那残魂也不至于就那么棘手……想三千年前鹿族一族便能封印了,如今想要斩杀也不是不可能的……轩辕坟……”
冷余刃正心烦意乱,越想越觉得,这共工跟七爷也不知道什么未断前缘,闷声杀了,万一以后露出什么蛛丝马迹,自家七爷那股子别扭劲儿,比七殿下还难哄……又听着沈六在耳朵边嗡嗡的,打断道:“你知道什么。”
沈六看着冷余刃显然没把他当回事儿,换了个姿势,也不跪了,盘腿就坐在地上开始打盹。
爱之深妒之切,冷余刃显然没发现自己对谢必安已经从百依百顺的康庄大道,跑到了大包大揽自作主张的邪门外道上去了。
冷余刃终是打定主意不能让谢必安见共工的残魂,日后再说日后的事,没有什么是“日后”不能解决的,一把拎起沈六,“这时候你也睡得着?去阑河阳。”
沈六一惊之下扑腾了几下手脚,看清拎着他后颈肉的是冷余刃才安生了:“王上,老奴年纪大了,经不起吓……”
冷余刃嫌他话多聒噪,道:“闭嘴。”沈六觉出王上心情不大舒爽,便也不再碰钉子。
冷余刃到了阑河阳的牌坊下,笑道:“还立了个牌坊?”
沈六摸了摸鼻子,“妖族对凡间向往,历来就有,学人衣食住行诗书礼仪,鹿族自然也不例外。后来鹿族走了,这里便逐渐迁来了些凡人,起初鹿族隔百年还会来看看封印麋白鹿的樟木林,后来也就怠滞了,只想在轩辕坟好好混日子。”
冷余刃想起谢必安教他习字的事,不由得也低头一笑,自言:“嗯,我也学过。”
沈六心道:你那学的不是凡人,是神仙好吧。
冷余刃听了鹿族这前后事,冷笑道:“你倒是把这算盘打到轩辕坟来了?”
沈六呵呵赔笑,“老奴不敢,也不过是腿裆里夹算盘——走一步算一步,鹿族整日里提心吊胆,心里苦啊。若不到轩辕坟去,只怕这残魂再作乱,鹿族便要亡了。”沈六陪着笑诉着苦,吃准了冷余刃现在心里纠缠的是共工跟七爷之间的渊源,不至于眼下先问罪鹿族。
阑河阳大过一个村,小过一个镇,本就人烟稀少,大约是前些日子异魂闹过一场,大白天的也是家家闭门。本就秋季萧索的街上,被深夜霜露打过,更显得凄凄惨惨戚戚。
冷余刃似是想起什么,抬手止住身旁的沈六,“你不必跟着我了,我一个人去樟木林,你就守在这儿,七爷若是来了,拦住他便是了。”
沈六一时呆住,搓了搓手颤声道:“王上,拦谁都成,让我拦七爷,我……您不如让我一个人进去樟木林杀共工得了。”
冷余刃道:“把你那不要脸的功夫使出来一半就成了,拦七爷不需别的本事。”
沈六:……
冷余刃不是怕沈六杀不了封印里的麋白鹿,他想从共工这残魂上搞清楚六千年前那些他还没想起来的事。还有,共工对七爷存了什么心。
樟木林树高参天遮光蔽日,本就不明朗的阴天,林中更是要点了火把才看得分明,走得不足三里路程,冷余刃手里的火把被一阵挟着凄厉啸声的阴风扑的忽闪摇乱,冷余刃寻着这阴风来处望去,只见一株四人合抱之粗的树,两个翻着眼白伸着血舌的人魂围着那棵树飘来荡去,人魂被下了邪咒,成了厉鬼,至于为何会围着这树,冷余刃还未来得及细想,手中长鞭倏然脱手,鞭上妖灵犹如嗜血利剑,顷刻之间便将两个厉鬼斩碎。
第33章 第十一章 鹿纹族徽(4)
冷余刃走近了去,阴风习习伴着呜咽之声,却不见一个活物,他将手中火炬凑上前,只见离地三尺处,有一大片树皮不知被什么东西揭了去,画着一个鹿纹。
冷余刃皱眉,四下一望,隔着不远处,隐隐也见一株大树上似有鹿纹,这樟木林中鹿纹定然不止一处,要在这儿一颗树一棵树的找线索路线,怕是摸上三天也不见得能摸出个门道,时间久了,七爷要起疑了。这标出鹿纹的人,或者鬼或者魂,想必就是要磨人耐性,吊人胃口。
冷余刃扬鞭让鞭梢摹着鹿纹线条走了一遍,收回长鞭后送去一分妖灵,道:“去。”那长鞭犹如灵蛇遽然窜出,在樟木林中所向披靡,盏茶功夫,樟木林火光四起,大有焚了整片林子的势头,冷余刃本以为是一条路,不成想竟然如此纷乱。凌空而起虚立在树梢上。
如此一望,心下了然,阵图而已。冷余刃看了卦象,摸清了阵眼,径直去了。
那阵眼在一泉眼处,茂林深处竟有一处开阔平地,泉眼正南位,像是被什么人修了一座祭台,灌木杂草掩盖之下也隐约可见十丈方圆的四方夯土地基。地基四角立着四尊鹿角状的青铜镇台器物,铜绿藤蔓遍体。看上去张牙舞爪。
冷余刃四下走了一圈,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妖灵也感应不到什么异样,他隐隐觉得,鹿纹作乱,只是残魂一点意念而已,怕是只为了要引七爷追查到此,那鹿族封印下的残魂,想要他现身,也必要见了七爷才管用。那残魂一日不见七爷,这阑河阳的鹿纹作乱便一日无解。
冷余刃在祭台上来回踱了几步,一心闷火,忖道:什么幺蛾子也敢劳烦七爷,隔着几千年给七爷下套。六千年前死去的神祗不计其数,共工不过是撞了不周山的罪神,算起来,狗屁不是,若都要这般,七爷以后净给这些下三滥擦屁股了。还是要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行。
冷余刃微一思量,甩出长鞭缠住一株青铜镇台,往后一掣连根拔起,长鞭一旋砸向旁边的青铜,两支青铜相击,嗡鸣不绝。正此时,阴测测的天相,电闪雷鸣,祭台随之一颤,抖了三抖。冷余刃嘴角微微撇出一点笑意,手下丝毫不迟疑,眨眼间将四株镇台青铜拔出劈碎。
祭台下滚滚而动,似有什么东西喷薄欲出,冷余刃立在泉眼处,那祭台下有声音嗡然:“你不是云中君。滚。”
冷余刃冷笑道:“你死都死了,等了几千年要见七爷做什么?你一个罪神也有脸见七爷?六千年前的事,我不会再让他记起来了。你死了这个心吧,你若再想以阑河阳作乱接近七爷,我让这个地方连人带畜一个不留。”
祭台下的东西沉吟片刻,低声道:“你是谁?他……他现在好不好。”
冷余刃也略一思量,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七爷好得很。你可以瞑目了。”
那声音似是更沉了,“我想亲自跟云中君,道个别。”
冷余刃皱眉,断然道:“六千年前他是怎么死的?你也配跟他道别?普天神祗,都不配。”
“王上是你么?我是麋白鹿。”祭台下还有另一把声音。
冷余刃疑道:“你怎么回事?”
麋白鹿道:“三千年前他控制了我在族内作乱,但是他生前我是他的坐骑,他的残魂一直以我为鼎炉,封印之时,只能我同他一道封印。”
冷余刃道:“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麋白鹿道:“麋白鹿一支,族内本就不多,涿鹿之战后仅剩下我了。王上记得么?云中君的坐骑也是麋白鹿。”
冷余刃怎会不知,只是知道麋白鹿没死,更是举棋不定,他想留着这只麋白鹿给自家七爷,虽然不记得六千年前的坐骑,也猜得出他定然会喜欢麋白鹿。强行割离开共工与麋白鹿,只怕共工宁玉碎不瓦全。
共工的声音传出:“原来是妖王冷余刃,六千年前,是你救了云中君?”
冷余刃冷哼一声,共工又道:“这口气能留到今日,得知云中君安好,我已无憾,但求妖王,让我见一见他,看他一眼,我自散魂魄。这天上人间唯一的一只麋白鹿,以后就送给云中君了。”
冷余刃直言:“你跟七爷什么关系。”
共工轻声一笑,笑中带着一丝自嘲的苦闷,缓缓吟唱道:“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灿昭昭兮未央。蹇将悖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龙驾兮帝服,聊遨游兮周章。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览冀州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注]
冷余刃听完他这一首辞赋,后槽牙都要咬断了,长鞭出,镇台锁灵,怒道:“见七爷?你想都别想!”
共工与麋白鹿只觉得这座祭台突然好似被如来贴了符的五指山,共工还未反应过来,麋白鹿却沉不住气了,哭道:“王上救我!王上留我一命,鹿族感激不尽。王上,普天之下只剩我一只麋白鹿了……云中君日后记起事情来,会不高兴的。”
冷余刃正一个头两个大,林外沈六大喊:“七爷……七爷您不能去。里面有邪神。”
冷余刃对共工道:“你见了七爷不准说一个字,看他一眼,自散魂魄,不然我现在就劈了你。”
共工道:“我答应你。”
“你给我滚开。你让冷余刃自己进去杀邪神?你再敢拦着我,我杀了你。”冷余刃似乎听着谢必安踹了沈六几脚,忙飞身出了樟木林,“七爷。”
谢必安收掌,转身瞧见冷余刃,先是喜后是气,把本来要打沈六的力气全花在了冷余刃身上,冷余刃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个耳光,却拉住他的手:“七爷手疼不疼。”
谢必安冷笑道:“让酆都大帝拖着我,自己来送死?你长本事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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