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了好一会儿,小姨才下定决心似的冷冰着:“当夜七小姐和八小姐闹翻了,你便病重,神志不清。李婶子来找过我,说李乐依旧想娶你。一来我怕六奶奶不同意,二来你又病着,便打发了她。没想到你病发,闹了起来,六奶奶便将你我我赶了出来。出门时七小姐连看都不看一眼。一转眼,便顶着你的名头,骗了李乐,嫁给了他,成了现在的李府大少奶奶。你吃了这么大的亏,还在替她说话。你不知道,她那狠心劲。明知道你重视,还往火堆里扔。你也傻,那是火,也敢往里面捞,手都烧着了。她也不管,还使劲的踢你。都大半夜了,还把我俩赶出来。”说道痛处,小姨哽咽着,“我扶着你出来,她可是一眼都没有瞧,那门关得紧紧的。那冷风吹的,我都替你心寒。”小姨抹了抹眼泪,抱怨着,“你病了才多久,她便摇身一变,成了李乐的妻子,堂堂的正五品夫人。都是你傻,还这么护着她。”
“别说了。”我慢慢地闭上眼,有气无力地说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窜出一些印象,模糊的还记得那些灼热的火光,凉诗琴阴冷的眼神。我的心一阵发疼。我不敢想小姨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不敢猜凉诗琴到底为什么嫁给李乐。真相太过残忍,我不敢直面。只能闭上眼,关上心,在静默之中等待,等待一道曙光的到来。
第二日,凉诗琴没有来。我坐在床边,看着跑进跑出的小姨,心里有些不忍,尤其是今日太阳明朗,我看清了小姨不少白发夹杂在青丝之间,在阳光的照耀下,十分夺目。我不敢想,病的这些日子小姨是如何照顾病重的我。趁着小姨出去之际,我抹掉了眼珠子,怕小姨看了又要担忧。
瞧着阳光不错,小姨扶着我慢慢地走到院中坐下。瞧着那扇紧闭的门,我多么希望有人推开它,向我走来。回了神,小姨又找了件外套披在我的肩上。
“不要多想,大夫说了,你的癔症虽然好了,但是不能忧思过重。”小姨陪着我坐下,又开始絮絮叨叨,“我知道,你心里记得七小姐的好。但是莫要忘了,现在的七小姐不再是以前的那位了。凉府败了,七小姐也变了。你被赶出去这么久,她都没有来寻你,等坐稳了当家夫人,才来寻你。”小姨的话我不爱听,因为我知道凉诗琴不会。
突然,有人敲门,我立马向小姨看去,小姨会意走过去。我屏住呼吸等待着。
“哟,更衣好些了吧。”来人是李婶子。我一下子蔫了,低了头,拢紧衣衫。
小姨把李婶子迎进来。李婶子看到我便挨着我坐下。我向李婶子一笑,李婶子却唉声叹气着:“真是个可怜的丫头。本来好日子终于来了,没想到。。。”
小姨坐在我的另一边:“李婶子莫要说了。说多了,更衣会怨我。”
李婶子来了精神说道:“怨什么。”李婶子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一本正经着,“更衣,我告诉你,那日我去找六奶奶,可是说的真真的,李乐要娶的人是你。六奶奶也承诺了,会将你许给李乐。这门亲事才结下的。”
“六奶奶同意了?”我心里在打鼓,那凉诗琴呢?她知道吗?她同意吗?
李婶子拍着胸脯道:“那是自然。我李婶子可从不说谎。不止六奶奶同意了,连七小姐也是同意的。当时,瑞雪也在。她可以作证。我可是说的明明白白,李乐要娶你。我还记得七小姐问我,李乐是谁。我可是说的一清二楚,连李乐年底又要升官都说了。”李婶子向小姨看去,小声着,“我猜呀,七小姐是从那时就开始想好了要顶了更衣的包。”见我愁眉苦脸,李婶子又把我的手拉住,语重心长着,“更衣,不是我在说坏话,当时你和许大娘已经被赶了出去,七小姐也未曾找你们,她怎么就敢应下这门亲事。而且定亲到成亲,前后不过几日。这还不是怕天上掉的馅饼跑了,赶紧抓住。”
“什么,几日?”这么匆忙,这怎么可能?我敢相信的看向李婶子,心头捏紧了。
李婶子叹了口气:“可不是嘛。虽说李乐当时也急,没多少日子在焱京,所以就急冲冲的成了亲。当时我还在纳闷许大娘怎么不在。她们说许大娘到庙里给你还愿了。想来她们一家子都是串通好了,想要七小姐冒名顶替,以假乱真。李乐又是个实诚的孩子,成了亲自然不会轻易休了她。她们定是瞧准了老实人这一点,才敢如此胆大妄为。”李婶子笃定的看着我,看得我的心发慌。我只得尴尬一笑。
“兴许只是误会。”小姨在一边说着,“是我家更衣福薄。”
李婶子却得理不饶人似的傲着:“我看她抢来的福分能光耀多久。”李婶子靠近了些,继续说着,“当时我看陪嫁的嫁妆真好,还在想六奶奶对更衣可真大方。没想到是嫁自己的女儿,当然得尽心尽力。成亲第二日我便瞧李乐挺不愿意的。但是他没待几日便上前线了。七小姐各方面又做的妥妥当当的,把我那哥哥嫂嫂唬得,可高兴了。当时七小姐不幸小产,我嫂嫂还抹了不少的泪珠子。”
我睁大了眼珠子,反握住李婶子的手质问着:“小产?”凉诗琴曾经怀了李乐的孩子!我感觉自己的天空已经塌陷了。
“对呀。当时说是个男娃子,我嫂嫂可伤心了。说什么对不起媳妇,对不起李乐。”李婶子讪笑了一声,“这些都是她的计谋。七小姐可真会算计了。”
小姨连忙向李婶子摇手:“莫要胡说。七小姐为人善良,可不会做出这些事来。”
李婶子傲着嘴角,向小姨笑去:“不要看七小姐长得温温和和,漂漂亮亮的,那心呀。”
不能李婶子说完,我便拍板而起,怒气冲冲着:“不要说了!”凉诗琴绝对不会这样。我站着怒视着李婶子:“我相信她。”小姨立马将莽撞的我拉下来坐着。
李婶子却不以为然,向我笑来:“我可不是胡说,李乐人都找到了。”
“什么人?”我向李婶子略微倾身,心里焦躁不安,耳朵不想听,但是心里又焦躁着渴望想知道在我生病的这些日子凉诗琴到底做了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
李婶子胡乱指了指:“给你们租这所房子的人,背地里给七小姐干了不少事。”
我摇了摇头,挺直了腰背:“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他自己都承认了。当时是他找的假大夫,给七小姐小产善后。”李婶子若有深思着,“我猜呀,七小姐是想借这个假孩子稳固自己的地位。你们不知道,从那以后,我哥哥嫂嫂可听她的话了。就连家里的钱财都由她来管。”我皱起了眉头,凉府当初何等的风光,金山银山,凉诗琴什么没有见过,又岂会在乎李乐那些家产。
就连小姨也发声了:“七小姐可是大户人家出身,岂会做这些被人诟病之事。”
“有什么不会的,越是大门大户,这些事越是肮脏不堪。”李婶子向小姨投去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你还不清楚?”小姨立马微红着脸,低下了头。李婶子继续说着:“那人叫徐老三,是广济寺一代的混子。被李乐抓住后,打一顿,什么都说了。我猜呀,是七小姐不想让李乐找到更衣,坏了好事,干脆把你们藏起来。若不是事迹败露,她决计不会说更衣在这。”
“徐老三”,这个名字好熟好熟。我的头有些痛,手指捏紧,口里嘟囔着:“广济寺,广济寺。”突然,我的脑海里浮现了有只癞□□对着凉诗琴的背影得逞地笑。我猛地站了起来,心绪不宁,走路都有些乱,小姨急忙扶住了我。
李婶子也走过来扶住我:“可别再吹着。这大冷天的。我们还是回屋暖和。”
我清楚地记得,凉诗琴那日因为这只癞□□调戏被秦子轩救下。我在坐下桌边,苦笑一声,好一出英雄救美。当初我只是以为凉诗琴看见了秦子轩干脆借机让两人亲近。没想到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引秦子轩上钩的局。而我,在不在,无所谓。因为那个局里,我只是个局外人。原来,凉诗琴的聪慧远远不止在琴棋书画上。我低头,看着右手残留着横七竖八被烧伤的痕迹。原来,我对凉诗琴真的不了解,很早很早就不了解了。我摸着烧痕,不痛,一点都不痛,但是此刻,我的心痕却龟裂般扯着痛,痛的我想嘶声裂肺的嚎啕大哭。我对凉诗琴而言,算得了什么?可有可无的丫鬟,脚底的踏板,还是说不出的秘密。
“李婶子,喝茶。”小姨殷勤的将一杯热茶递给李婶子。
李婶子心情大好的呷了口,看着门外洒下的冬日暖阳,笑着:“这茶不错。冬日里喝了,正好暖身暖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事看着如此 但情非如此
第92章 名
放下茶杯,李婶子用余光瞟了我一眼,眼角藏不住的笑意,然后才施施然向我看来,宽慰着我:“更衣,你也莫要担忧。既然真相大白,我想李乐也不会这么放任七小姐再胡作非为。属于你的,还是你的。”
我微微抬起头,惊愕着:“属于,我的?”我最珍视的,不过凉诗琴一人,到头来,都不是我的,我无奈无力无心的垂下了重重的头。自从醒了,我只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脱离的好久好久,久到很多事无力回天,久到生活没了意义,久到人生该何去何从。心里唯一的念头,不想失去凉诗琴、不想离开凉诗琴、不想忘了凉诗琴,到如今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在心底祈祷着这些奢望。看着小姨,我于心愧疚;想着凉诗琴,我于心不忍。我的,可以是我的,有哪些?应该是我的,在何处?若是知道醒了,天地都变成这副模样,我断断是不想醒的。没有凉诗琴的世界,只剩下无限的惆怅、死一般的孤寂。
李婶子看着愁眉苦脸的我却是会心一笑,又喝了一口茶:“是呀。总会物归原主的。”
李婶子的话我并没有听进去,沉浸在自己的哀思里,我的,凉诗琴,无论好的坏的,即便腐烂了,我都想揽入怀中视为珍宝,无论何人都不愿分享。到头来,我还是很自私的,容不得她的身边站了其他人。我面无表情的低了头。
小姨高高兴的送走李婶子又坐回我的身边,拉起我灼伤的手,还没有开口,眼睛就是包不住的泪。我看见手背上绽开一颗泪花,才看到了小姨的眼眶里饱含的泪水,心头也泛起一阵酸楚。我想,在这世上,除了凉诗琴唯一不会伤我害我之人,恐怕只有小姨了。但是我却为了一己之私,一直都在拖累她,甚至伤害她,不免心生愧疚:“小姨,对不起。”
小姨吸了吸鼻子,然后用手轻轻的拍打着我不再平整光滑的手,满心劫后重生的愉悦之情:“更衣,你也莫怕,有小姨在,不会让你一个人。”我点点头,眼睛火辣辣的,心头刺刺的,便扑身倒在小姨温暖的怀里。小姨摸着我的头感慨着:“也不知道你造了什孽,竟要受这些苦。你不知道,当我知道七小姐嫁给了李乐,成了李府的大少奶奶,我有多吃惊,但是没办法,我们寄人篱下,还得靠她治病。那些日子,为了不被李婶子碰到,我可是从未那般小心谨慎。早知道事情是这般,我就不会躲着李婶子,事情也许早就解决了。你的病,或许好得更快。我们更衣命苦呀,但是好在好人有好报。。。”
小姨絮絮叨叨着,我听了一些,忘了一些,病着的我一直都置身事外,就连凉诗琴照顾我的这些时日,我都只残留着一些模糊的片段。但是我明白,没有凉诗琴照拂,我的病,不会好。我的病,因她而起,也因她而愈。我还清晰的记得那夜,我被凉诗琴冷漠的话语隔离在千里之外,受尽腊月里的寒风吹打,刺骨钻心的疼,疼得我早已经支离破碎,不成人形,才会迷失了神志,惹了这么多的麻烦。我闭着眼,耳边依旧是小姨没完没了的絮叨,或是她想把这么多辛酸日子的苦楚一股脑都倾诉出来。我也不打断,不论是李婶子的话也好,小姨的话也罢,凉诗琴就是凉诗琴,她的对错,我不能做出评价,只能接受。我也愿意接受,并且愿意和她一起承受。只是这些心底话,我是万万不能和小姨说的。不然,该是小姨冷眼送我和凉诗琴出家门了。最坏的打算想明白了,沉郁的心结突然豁然开朗,我舒了一口气。
不知何时起,雪花自由散漫的飘落了下来,一层一层,把小姨出门的脚印隐隐盖住了。小姨出门给我拿药,本让我上床好好休息,但是我心里惦记着凉诗琴,小姨离开后,便坐在桌边,门开得大大的,守着那扇门,静听脚步声碾压雪花的声音,希望能听到凉诗琴扣门的声音,然后告诉她,我依旧自私的想法,不知道她会怎样作答。
突然,一阵急促的叩门声让我颓废的精神振作了起来。我冒着雪,直奔大门,问也不问就连忙下栓子,满怀期待的时刻,开门的一瞬间,便跟着这下雪天冷了下来。我毕恭毕敬的站直的身子,侧在一边给油纸伞下的六奶奶和紫鹃让道,口里依旧是往日恭敬的语调:“六奶奶请。”我低着头,只看到六奶奶深蓝的披肩扫过门槛。我立马关上了门,跟着她们进了屋。
屋里,六奶奶自然地入座主位,眼睛直视前方,面不带笑,十分威仪。紫鹃把伞收拢放在门边,然后走到六奶奶身边。我习惯性的离了些距离站在一边。雪还在下,气氛有些凝重,我绞着手指,突然间觉得心虚紧张不宁,不敢抬看向六奶奶。
“你可知道,在很多年以前,我就提醒过诗琴说,你留不得,迟早会走,才有了冬儿,让她早些打算。”六奶奶一本正经的开口,吓得我一脸惊愕的看向六奶奶,心里的小鼓打得更加猛烈。六奶奶也不管我,继续说着:“她郑重其事的说,你的去留,只能她做主。她不愿,谁也不能赶了你。那是她第一这么直接顶撞我。培育了这么久的乖女儿,居然为了一个下人敢和我顶嘴,一气之下,我第一次扇了她一个耳光,并告诫她六院还是我做主,轮不到她说话。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摔在了地上,却不哭不闹,规规矩矩的跪在我的面前,义正言辞的告诉我,若是不赶你走,她愿意勤弾古筝,在各种场合上博得老爷的喜爱,她愿意努力塑造自己,成为众多子女里老爷最喜欢的一个。”说到这里,六奶奶哀叹了口气,然后用一种略带怨恨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惊得我皱起了眉头,又低下了头。静默了一瞬,六奶奶又开始讲:“看着诗琴不苟言笑的模样,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只要她愿意,她会得到老爷的喜欢,只要她努力,凉府的小姐少爷们没有一个能比得过她。这些道理她懂,从小就懂,但是她不愿去做。为了她能做,我不知道费了多少唇舌,告诫她在凉府这样的深宅大院生活是如履薄冰,没有家主的恩宠更是举步维艰,没想到她却说她只想平平淡淡的生活,根本不想放太多的心思在这些勾心斗角争宠的事上。直到我说迟早要赶了你,她才有了觉悟。”六奶奶讲的这些话让我有些胆战心惊,我微微抬了头恰巧看到她也在注视着我,眼里是说不出的无奈与惆怅。六奶奶就这么看着我说着:“我便承诺她,若她能赢得老爷的恩宠,十年,十年之内绝不动你。”六奶奶的话仿佛是一道闷雷在我的耳边炸开,我险些站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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