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街头,看见个人影一闪而过,揉揉眼睛,却像没看见一般继续走自己的路,嘴里嘟囔着“看不到,啥都看不到”。
世道不太平,最不能有的便是好奇心。
先西后南,转过双桂巷,从侧门入院,敲三下门,声音一慢、两快、再一慢,稍等片刻,一老妪缓缓开门,林昕闪身而入。
深夜,风声默然,周遭寂静一片,只留下两人脚步声,一慢一快,一轻一沉。寻着长长的走廊,穿过内院,到了第三道门前,老妪停下,指了下内厅,林昕才入内厅。
帷幔缓缓拉开,一人面朝内侧,背对而立。
“你倒是准时。”这人声音沉稳,更不似夜晚见面时那般轻佻,反倒像一下老了五岁。
“肩膀拍三下,是三更,你助我杀了阴如是,我又岂敢怠慢?”林昕道。
宋东阳转身,指间折扇轻转,并不回答。
林昕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双手奉上:“东西我带来了,作为报答。”
宋东阳轻笑:“你以为我要的是你华阴堂的掌法?”
“不是?”林昕迟疑,“我身上最贵重便是这……”
“贵重到你为了得到它,不惜伤掉两条性命。”
“你知道?”林昕问。
“你偷了掌法又嫁祸于张文,使得他们师徒心生间隙,现在不仅这秘籍,就连华阴堂都是你的。”
“既然你都知道,为何还要帮我?”林昕问。
“我密语阁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我要的是阴如是跟魔道中人联络的信物。”宋东阳道。
林昕咋舌:“你是密语阁的人?江湖第一的暗杀组织密语阁?”
这世界,有人花钱买命,自有人挣钱卖命。密语阁接生意,不分时间,不分人魔,不分正邪。
“所以,出了这个门,你便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宋东阳道。
“你要信物?”林昕似乎是不敢相信,看着宋东阳,再次确认。
“既是信物,也是钥匙。”
“哈哈!”林昕突然大笑,“想不到啊想不到,人人都唾弃的魔道,居然是如此炙手可热?阴如是不惜自毁修为,练魔功。就连密语阁,也在觊觎。入魔道,自成魔!”
宋东阳伸手,掐住林昕的脖子,微微上提。
“额……”林昕痛苦□□一声,断断续续的呢喃:“只要……只要你愿意杀了我,钥匙我自会奉上。”
宋东阳松手,折扇飞起,林昕被震倒在地,却并无外伤。
宋东阳居高临下,一字一顿:“凭你还不配跟我讲条件?我帮你是一时兴起,留你……才是你应得的报应!”
“哼哼……”林昕冷笑,“报应,死不是报应,活着才是。”喃喃自语后,摘下颈上的短笛,扔给宋东阳。
缓缓起身,问一句:“我可以走了吗?”
宋东阳转身,背对林昕,冷冷回一句:“请便。”
听罢,林昕如失掉魂魄一般,一步一步走出房间。
“阁主,真的放他走?”锦瑟从内间而出,问宋东阳。
“你觉得他还活着吗?失去了两个深爱他的人,余下的日子,他会比死还难受,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宋东阳叹一口气,又问,“张文白骨可曾入土。”
锦瑟回答:“您放心,虽然废了些事,但是已经办妥,父母亲人也全部安顿。”
“乱世才刚刚开始,传我口令,从即日起,除白家外,三门五派中‘密语阁’门人全部撤出,融于市井。”
“是!”锦瑟虽承令,却又有些迟疑,“阁主,全部?”
宋东阳嘴角轻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林昕一路失神,出了院门,看一眼天边似有一抹昼亮,感慨这夜还真是漫长。
笛声悠扬,闭上双眼静静倾听,少年入门,师兄弟们谆谆教导,一起习武,一起喝酒,年少的乐事还有师兄的陪伴,随着笛声像浪花一般撞进心里,一幕一幕把自己撞得生疼。就连……就连那个人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笛声高亢,耳边似有一个声音响起“你不懂情”,这话说得究竟是谁?林昕突得愕然。
生知安行,从心所欲不愈距。这世道,我想生便生,不想生就不生。只要自己想要的,一定都会得到。
笛声停止的时候,林昕拔剑,放于脖颈。
鲜血喷出时,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疼,意识消失前,他看到了骤亮处飞出一白衣大侠。
白浩一把抱住林昕,单腿跪倒地:“你这又是何苦?”说罢抬眼看一眼院门,问,“里面何人?是这人害你?”
白浩去而复返,终是放心不下林昕,看他三更出,便尾随而至,他不声不响入了内院,一直候在房顶,他问自己,究竟在等什么?也许是一份安心,了却打阴如是那一掌的耿耿于怀。
林昕摆摆手:“是我……是我自己……想要这掌法,害了……害了师傅和师兄。”伸手想要翻内衣,却因虚弱而不得力。
白浩从他怀中拿出册子,林昕却推给了他:“白少侠……我……我骗了你,现在也好……我终是解脱了……”说罢,失去最后一点力气,闭上了眼睛。
院门打开,黑衣人入夜而出。
白浩轻轻放下林昕,看一眼众人,攥起拳头。林昕的血色染满了他一身素衣,腥气在空气中弥散。趁着天边将亮的第一抹光,白浩拔剑,招招制敌,不留情面。他有些胸闷,却不知该恨些什么?恨无常,恨突然而至的死亡。此刻,尽全部幻化为杀机,除之而后快!
密语阁尽是在刀口上讨生活的妖兽,无人情、无冷暖、无善恶,更无道义,只为钱财。所以,出招即是杀招,招招要命,管他个孰众孰寡,能杀人最是关键。
白浩奋力抵挡,恍惚间,一剑迎面而来,闪身躲过大半,却还是蹭过胸前皮肉,身上林昕的血刚刚凝固,却又被新鲜的血液覆盖,黏在一起,很是难受。一人忽得从院内而出,黑衣黑巾,看不清眉眼。
众人收剑,齐刷刷道一句:“阁主!”
天将亮不亮,似夜似昼。两人对视注目良久,那黑衣人的眼神真是明亮。
黑衣人双脚使力,近前,白浩执剑,先后退两步,再一发力,已冲到这人身前。黑衣人左臂扫过,白浩才惊险一躲,又迎这人右臂,却正巧撞上胸前伤口处。
黑衣人稍稍迟疑,并未收臂,白浩被身前剧痛震得脑壳“嗡嗡”作响,低声喘息,沉重异常,转身间又闻到一阵清香,匆忙闪身退后,放一颗流弹,烟花四散,又瞬间消失。看到烟火,白浩便放心的昏了过去,倒地时却落在黑衣人怀中。
宋东阳将白浩轻放在地,看一天眼边,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些许硝烟的味道。他摘下面巾,喊一句:“阁下既已光临,何必畏首畏尾!”
红衣人手持长笛,从天而降:“阁主说得这是哪的话?我不过是凑个热闹,当我不存在便是?何必叫我?”语气轻慢,透着张狂。
“不存在?那你岂不是做得太多?”宋东阳双手背后,不怒自威。
赵红尘嘴角轻弯,硕大的眼睛眨两下,一脸无辜,举起长笛道:“我这笛子吹得是冷调,听入耳的是欲念,说到底是那小子自己不想活,关我屁事?”
“哼……”宋东阳冷笑,“死了一个林昕,既暴露了密语阁,还让我招惹了白家,你比我行动快得多。”
赵红尘耸耸肩:“你看你这人就是如此讨厌,别人只求明面一套,暗地一套,大家得过且过就好,你就偏爱扯开脸皮,不嫌尴尬。”
宋东阳挑一下眉,点点头道:“我却很是享受。”
赵红尘撇一下嘴:“够不要脸。”再问一句,“那现在打算如何?该不是想杀我吧?”
宋东阳笑笑:“既招惹正道,再招惹魔道,这正邪间的事说到底与我何干?我只要杀宋家的凶手!”话尾处,已有凶光。
赵红尘再眨一下眼睛,摇摇头道:“那我确实帮不了你,不过为了弥补我方才的歉疚,倒是可以给你个线索。”
“什么线索?”宋东阳问。
“宋家被灭门当夜,方才的烟火曾出现过。”
“当夜?你在宋家?”宋东阳问。
“是不是这里?”远处脚步声四起,白家人已到附近。
赵红尘笑笑:“信与不信,你且自便。”说罢,起身后退。
宋东阳几步向前,却被迎面飞来的暗器逼退,衔在口中,才知是一朵秋梨海棠。再看过去,那人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转身,再看一眼白浩,宋东阳叹口气,将林昕身上的册子塞入白浩怀中。大喊一句:“撤!”黑衣人尽数退去,消失在这夜的最后一点黑暗中。
世事漫随流水,轰然一梦作浮生。心待足时名便足,无欲无求亦是福……只是,无欲无求怎能是福?多少惹人心疼的曾经,被扒皮剔骨的刨了去,便以为可以相安无事,人生在世,修行一场,渡的是己修得是血泪后的安然心。
第7章 胭脂醉
白浩醒时已近晌午,虽是伤中,心中有事未了,却也睡不了几个时辰。
起床,喝了一些清粥,套一件外褂,拿了林昕留给他的册子,便踱步向白书望书房走去。
一夜过后,他有些疑问想要个答案。静安师太是否与爹早有默契?是否是他指使静安联络三门五派传人?
恍惚间,手已推开房门,此刻白书望正立于桌旁,静心写字。凝目认真的样子,让所有的疑问突然间埋于舌边,瑟瑟发苦有些问不出。
从儿时起,白书望一直像一面镜子,屹立在白浩的人生中,高大而威猛。白家没有至圣的武功和修为,却历代受人敬仰,靠得是公道,凭得是良心。
“醒了?”白书望抬眼,略微皱眉,“连门也不敲了?”
白浩双手作揖:“是儿子唐突。”
白书望放下笔,继续道:“子明找到你时,已不醒人事,旁边躺一少年,断气多时,经查验后是华阴堂的弟子,尸首送回之时,华阴堂正在办丧事,听说阴如是恶疾突发离去的。”似陈述又似疑问。
“世事难料。”白浩叹一句。
“那少年怎么回事?你又被何人所伤?”
“我到之时,少年已断气,伤我者人数众多,昼伏夜出,似早有准备,而且天色太暗,我并未看清。”
“以后出门多加小心。”
白浩拿出册子,双手递上:“这是那少年临终前交给我的,劳烦爹出面还给华阴堂门人,也省得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宋东阳查的如何了?”
白浩道:“武林大会那日比武,我发现宋东阳并无内力,内丹已经散了许久,凭他的能力应该……只是这并不代表宋家之事就与他全然无关。”
白书望接过册子,道:“回去好好休息,这两天就不必早起练功了。”
“谢谢爹。”白浩说完,退出书房。
回了房中,问丫鬟要来笔墨,写下字条,“空疗返尘,静心忘虑,定神于虚脉,了寂于心动。”晾干后遣人给宋东阳送去。忙了两日,竟忘记了答应那人帮他恢复内丹的事。
递了字条,白浩便穿衣梳洗,退下衣物,才看到胸口有血微微渗出,隐隐透过些许白布,遂又重新扎紧了些,换下了寻常素衣,着一身玄色粗布,拿一把短剑,清清爽爽出了门。
向北穿过三条大街便是双桂巷,半个时辰的步程并不算远,转过巷口,就是林昕自尽的地方。院门朝东,门口有两个顽童在逗狗,土狗爬在太阳地里,像死掉一般闭目养神,石墩旁还有一妇人晴天白日在奶孩子。
白浩并未露面,从侧墙闪身入内。院中一丫鬟正在晾衣服,穿过院子,沿着走廊过去便是内厅,透过窗边,向里望去,案上笔墨纸砚摆放整齐,墙上字画甚是好看。凝神测听,并无人声,他翻身入内,桌前、柜前一一查探。
桌上刀刻划痕,一看便是历经数年用了许久,想来这家人应是本地人。桌上的墨也是本地墨,质黑胶清,用墨碇细细研磨两下,声音清脆而不粗浊,寻常人家自是用不起这么好的砚台。清香挥散,含麝香、熊胆、冰片。
再看毛笔,上好的“关东辽尾”,地处南方,却惯用北方笔。一个人藏得了口音、出身,却藏不了习气。越是贴身细软,越能暴露身份。
白浩思量,这家主必然是南北通透。
门人出招,招招狠辣,能在一夜之间尽数退去,不留下一点痕迹不惹一点动静,藏身的庭院又是多年老院,盘根错杂,老院内的掌家人从北至南,既低调又奢糜,若说江湖中谁有如此大的势力和财力?恐怕只有密语阁了。
可是密语阁又为何要害林昕?白浩突然间想起昨夜的黑衣人,明亮眸子黑暗中如狼一般深刻,透着冷漠,“、“阁主”……密语阁阁主亲临,明明有机会却未杀他,还把林昕的册子放他身上,到底是何用意?宋家……会和宋家命案有关系吗?
白浩闭目,小小的青城,三面山,一江水,宋家在此处盘踞多年,竟然还允许白氏门人在他们眼皮子下立别院,建除魔堂,容三门五派的人往来休息。
这城表面相安无事,寂静祥和,实际暗潮涌动。现在再添上密语阁,宋境究竟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
看来一切,还是要从宋家命案开始查起。
宋东阳收到纸条,打开默念,字体爽朗,笔峰转弯处却又带着苍劲一看就是个固执的人。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这些小事。合起来,放于怀中,便扇着扇子继续和丫头们斗蛐蛐。
叶瞬拿着酒壶,迈着外八的屋子,晃入屋内,丫鬟们看这人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还满身酒气,掩着鼻子三三两两尽数退去。
宋东阳挥着手,就要把人往门外哄。
“哎哎……你干什么?才来就要赶我走。”叶瞬不满道。
5/40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