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翡翠是千里挑一的贡品,哪怕是在烛火下也看不出一丝瑕疵,绿得让她想起某个人的眼睛。
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说起这个的狐狸老头迟疑地接话,“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是,是好事,当然是好事。”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还隐隐担忧过,假如再有第二个燕云霆的话要怎么办?
直到她第一次见到先帝,她差点就放声大笑。天道终于站在里自己这边,在自己养精蓄锐的百余年间,雍朝皇室已堕落腐坏得这样彻底。
她轻而易举地就将整个国家的命脉一点点掌握在了手中。朝堂上那些长胡子的文官送上了一本又一本的奏折,稍微缓和一些的恳求皇帝亲政,再刚烈一些的直接请求皇帝传位与大皇子。干扰朝纲,图谋不轨?她每一次想到他们用来弹劾她的说辞都会忍不住嗤笑。她想要的岂会是这点虚妄而渺小的权利?
“还……还有多久?”
她看了这狐狸老头一眼,红唇微张,“很快了,很快了。”
“我记不清自己究竟等了多少年,跟我等的这么多年相比,这几天根本什么都不算。”
“这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很快,我就会成为新的神明。”她将碧绿的翡翠缓缓地捏成齑粉,笑容在烛火的映衬下越发森冷,“也是唯一的。”
作者有话说:
太后正式进入主线
荒野山林中,一辆马车疾驰在深浓的夜色中,速度快得几乎只能捕捉到它留下的残影。
和寻常的马车不同,这辆车前方空荡荡的,既看不见车夫也看不见骏马,只有悬浮着的缰绳和雪地上几行整齐的脚印从侧面印证它是在被某种看不见的动物拖拽着前行。
至于车内炭盆烧得正旺,暖烘烘的热气烤得人昏昏欲睡。穆离鸦靠着坐榻,手上不自觉地把玩着什么东西,仔细再看的话能发现是史永福留给他的那七枚铜钱之一。
这第六枚铜钱上的血色还很鲜艳,说明何尧素姑他们还没能得手。他将铜钱收入到锦囊中,这阵法是严格按某种顺序排布的,只要第六处还在一日,他们就不能对护国寺里封着的那东西做出什么。
目前他们能够做的事情除了等待就只剩下那么一件,那就是找到那个布下阵法的人从根源解决掉一切,所以离开了那虚无之境他们便马不停蹄地朝着这京城赶去,中间连一日的歇息都没有。
“如果一直按这个速度,大概三四天就能抵达天京。”
沉思被打断的他起头看向说话的人。
薛止同样在看着他,神情让他觉得熟悉又陌生。熟悉的部分属于和他一同长大的少年,而陌生的则是属于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承天君。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我在想你白天跟我说的那些话。”他收回思绪,简单地和薛止说了自己想不透的事情,“我一直以为是你的兄弟泽天君害你陨落成凡人,但你告诉我其实不是这样,害你的另有其人。你知道她的身份吗?”
夏日来访的红衣女人、悄然销声匿迹的承天君还有穆家灭门惨案,三件看似没有关系的事情至此全部有了关联,而他所追寻的真相近在眼前。
“她名叫迟绛,”薛止口气十分平常,好似在说的不是自己的杀身仇人,而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物,“与你祖母素璎是姐妹关系。我曾经救过她们姐妹一命,便于她们结下了缘分。”
作为受妖怪信奉的神明,应祈求前来消除灾祸对他来说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所以他只是顺手帮了她们一把,使得她们不至于因为失去了父母而冻死在那荒原上。那次以后她们又呼唤了他几次,想着一次性解决全部,他便在那极北之地的荒原之上为这对姐妹和其他被他所救的小妖怪建了一座世外桃源般的城镇。
这对姐妹成了城主以后,在城中供奉着他的神像,他每年末尾都会来替她们加固结界,顺便看看还有什么能做的事情。渐渐地,这里受神祇庇佑的事情传了出去,许多漂泊的小妖怪纷纷到将这里安家。
“泽天从来都不喜欢我和妖怪们混在一起,更不要提我为那些妖怪创造了一个他找不到的安身之处,每每想到这件事他都气得要发疯。”
身为受凡人供奉的神明,泽天君生来憎恶妖鬼邪物,恨不得要将他们从这世上铲除,可惜苦于兄长和天道的双重限制,久久无法将之付诸于行动。
“他找了许多年,终于趁我一时不慎找到了结界的入口。我用尽全力都不能阻止他的疯狂行径,整座城都被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原本在城中安家的妖怪们只能重新去找自己的容身之处,当中就包括你祖母和她。”也正是这件事后,他开始一点点变得衰弱。
听完他当即讲述,穆离鸦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语气中带着几分懊丧,“我不知道。我从未在祖母口中听过她的名字,我甚至不知道她还有其他亲人在世。”
祖母鲜少再提起曾经的事情,连被她亲手抚养长大的他都只知道她在极北之地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对于这个名为迟绛的女人,他的全部了解只有屏风后头甜腻的女声和燃烧着的周氏宗祠里那句残酷的诅咒。
薛止伸手覆上他的掌心,好似在安慰他不要多想,“这不是你的问题。素璎……你祖母不跟你提她的名字只是因为她们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不再来往了。”
“为什么?”穆离鸦稍稍思索一下就有了自己的答案,“是有分歧?”
“是,她们选择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兴许是想起了诸多旧事,薛止的话语中暗含叹息,“就算让我来评判,我也不知道哪一条会更好。”
迟绛选择了自己的野心,而素璎……
“我大概猜到祖母选的是什么了。”穆离鸦没有抽回手,就这么让他握着,“她一直记挂着承天……你的恩情,从未有一日背弃。”
哪怕他已经再无力为她提供庇护,她也坚持要用自己的命数来供奉他。
“我曾经不止一次劝过她,让她不要这样固执,但是她没有哪一次把我说的话听进去。”
薛止说不出自己该用怎样的心境提起她。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于他来说都只是那孩子的祖母,一位和蔼又慈祥的老者,但在承天君的记忆中,她一直都是那个满怀真挚和敬爱的小女孩。
每一次他想着这样就够了,下一次她还是会这样做,从许多年前就是这样,一直都没有变过。
“她就是这样固执的人,认定了什么就再不会回头。”读懂了薛止沉默的穆离鸦低声说,“不然她也不会嫁给祖父。”
哪怕在人间漂泊,像她这样的大妖自然不可能过得潦倒,但因为无法与凡人交心的缘故,所以她一直都很寂寞孤独,直到遇到了一位年轻的铸剑师。在她的口中,这青年人非常了不起的人,使得她整颗心都为之倾倒。妖怪和凡人的结合注定不会幸福,因为凡人就是这样短命的存在,除了几十年的欢愉,之后的千百年都要在思念和痛苦中度过。明知会是这般结局,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地嫁给了他,为他生儿育女,她明知道的。
“如果是我,我也会为你做同样的事情。”明明是很残酷的话语,可穆离鸦竟然笑了起来,“也许还不止这样。为了能留住你,不让你消失,我是真的什么都会做。”
他面上神情带着几分无所谓,可薛止听得出来,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假如当初的那个人是他,别说是用命供奉了,哪怕是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双手奉上。
“你啊……”
穆离鸦装作没有听懂他话语中的阻拦,“我是她的血脉,想要让我改变心意,你还是死心吧。”
知道无法劝住他的薛止眼神黯了黯,“回到最初的正题上吧。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和泽天君搭上了关系,不然她是绝对没法子伤到我的。”
“可是……”可是泽天君不是憎恶妖怪吗?穆离鸦想不通,为什么她会倒向这个人?
“你没想错,这就是在与虎谋皮,但是她已经被泽天君许诺给她的那些东西迷住了,根本想不到后果。”
“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薛止冷笑起来,“因为她的野心已经不仅限于掌权了,她想要成为像我和泽天君一样的神明。”
不论是利用天下苍生的命脉布下阵法,还是将雍朝皇室掌握在手中,都是因为她想要成为天地间的主宰。
穆离鸦似乎被这个答案震住了,好长时间都没再说话。等他缓过劲来,他问了薛止一个一直藏在心底的问题,“你觉得我们有胜算吗?”
越是知晓真相,他就越是清楚前路的险阻,然而到真相揭开的此刻,他仍是对她这可怕的野望产生了一丝畏惧。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薛止的答案没有让他心中沉重的石头减轻多少,但还是稍微打起精神,“你说得对,就算会失败我们也无路可退了。”
假如他们失败了,这天下不论落到谁的手里都只有生灵涂炭一个结局。
薛止没再接话。他的眼神有些涣散,瞳孔放大成乌泱泱的一片,显然是已经到了极限。
看出这点的穆离鸦叹了口气,“反正还有好几天才到,你再睡会吧。”
早就料到自己会身死的承天君在那机关深处留下了自己的记忆和部分神力。对于继承了这些的薛止来说,承天君自天地初生就存在于世,他的记忆就如汪洋的海水,光是将它们整理都要耗费大量心神,好长时间里他甚至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回忆还是现实里。
薛止闭上眼睛以后,穆离鸦还没什么睡意。他想起了许多琐事,大都没什么关联。临行以前史永福给他们算了一卦,卦象是显示的结局是虚无。那时他只觉得这是什么不吉利的征兆,可在知晓了眼前人的真身以后,他就慢慢地明白过来,承天君是天之子,连天道都不知道他们接下来将要去往何处,又怎样给予他们提示?
觉得有些太热了,他稍稍挑起帘子让冷风吹进来。寒风吹得他脸颊一片冰凉,却怎么都吹不散他心中的忧虑。
……
京城近郊,宣武军驻扎营地。
一脸病容的男子看向横刀在自己面前的偏将军。
“你是要反吗?”
被这样质问的偏将军也不肯将兵刃收回去,咬咬牙道,“末将斗胆,请您回到帐中,不要辜负子嶂的一番心意。”
他这样说完,在场另一个跟在男人身后的少年人也忍不住出声,“您真的要这样做吗?”
男人将他们看了个遍,“你们要是怕死我就一个人去。”
偏将军有几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个女人就在等着您前往。”
“但是我不能不去。”男人只这样说,看起来怎么都不可能改变心意,“你们要么和我一起来,要么就杀了我。”
两人对峙了许久,偏将军还是松了口,“让属下陪您去吧。”
他们易容换好衣服,从偏僻地方离开了驻扎的林间,找到那辆备好的马车。
“就算是隆冬时节,这个时间天也该亮了。”不仅没亮,甚至连一点破晓的预兆都没有。
不知是谁这样多嘴说了一句,看到其他人脸色后,想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他迅速闭上了嘴。
夏至日昼夜等长,再往后黑夜就渐渐地胜过了白昼,本来按常理来说是这样的。这怪事好像是从立冬那天开始的,最先是绣花的女人们发现的——有经验的绣娘都知道,每日白昼缩短的时间约莫是绣完一根线的时长——她们发现白昼缩短的速度突然变快了,再后来其他人也发现了,恐慌便迅速地蔓延开,直到某一天,太阳再没有升起,漫长的黑夜彻底笼罩了天京的每一寸。
在这永无止境的漫长黑夜里,许多人都说是因为太后干政,惹怒了老太爷,所以降下灾祸惩罚他们。这样的传言越传越广,很快就传到了大人物的耳朵里,但深宫中的那位非但没有花心思来平息谣言,反而派出了禁卫严酷地镇压。
只要有人被抓到谈论此事就会被拖到旷地处行刑斩首,砍下来的头颅用麻绳拴着挂在城墙示众。
“不要说这些没有来由的话了。”
牵头的男人凭着记忆看向启明星的所在,可那里只有一片沉沉的黑云,一如他们的命运,格外地不祥。
宣子嶂是被冷水浇醒的。
“醒了吗?你最好快些醒,再不醒哀家真的会杀了你。”
是女人的声音,语调甜腻婉转,其中的某些东西冷得像冰,直直地刺穿了他的意识。
昏着的时候好些,一旦醒过来浓重的血腥气就直往鼻子里钻,化作火烧一样的痛楚灼烧他的肺腑,他打了个激灵,迟缓的头脑开始运转。
他首先想的是他露馅了吗?如果是将军的话,面对这种情况现在该怎么应对呢?
“不用想了,你的那点雕虫小技还骗不过哀家。”看穿他到底在想什么,女人冷冷地嗤笑道,“你不是宣武将军,你究竟是谁?”
被识破看啊?他迷迷糊糊地想着,眼睛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在模糊的重影中看见了一团烧起来一样的艳红色,好久后才对焦成一张艳丽的脸孔。
“末将宣武军左将军宣子嶂。”他喘息了一声,用嘶哑的嗓音回答了女人的问题。
女人稍微思索一下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宣子嶂,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连哀家都敢骗。”
“是啊,连末将自己都觉得吃惊。”
他终于想起来事情的全部经过。
在抵达京城的前几天,他再也是忍不住,跟偏将军密谋了一整晚,两人擅自做主在将军的药里加了足量的安神草药,哄着将军喝了下去。
留偏将军守着昏睡中的将军,他将自己易容成了宣武将军的样子,再找了个手下的小兵伪装成自己,就这么进京面圣去了。
没有风光的开城迎接,更没有喧闹排场,唯一一个过来接引的太监又干又瘦,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连话都说不利索,带着他在这总显得阴森诡谲的宫殿中左右穿梭。
不是御花园也不是养心殿,他抬头看向那副气派的金丝楠木匾额,上头是禧宁宫三个鎏金大字。
“看什么看,太后娘娘肯见你是你的福气。”这尖嗓门的太监阴阳怪气地朝他努努嘴,“进去吧,太后娘娘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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