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殷道:“朔光仙君来得正巧,孤正有意要赐一桩亲事。”
泰恒一愣,心道这句正巧,不会是这桩婚事正好要赐给朔光?
“不知是何人有幸得陛下赐婚?”他问。
其他三人均是不语,唯有夫殷带了笑意,答道:“东海龙王有女,名唤镜零,秀外慧中,沉鱼落雁,孤看得甚是喜欢,自然是要为她赐婚。”
泰恒心中一响,额上沁出汗来。
他与朔光设想过许多夫殷会问的问题,避免出现马脚,偏偏谁人也没想到,若夫殷为朔光赐婚,朔光究竟是应还是不应。
他正要答话,夫殷却转了对象,对镜零道:“镜零可有异议?”
镜零显然早于泰恒知晓了此事,此刻满眼俱是痛苦,脸上连笑也挤不出来,只得僵着答:“镜零……听陛下安排。”
一边两位龙王寂静无声,身形却在颤抖。
夫殷随意聊了几句,掐着时间估摸人快到了,便冲泰恒道:“近日朔光你与泰恒仙君走得近,想来他有喜事,你定然也会替他开心。”
泰恒双眼圆睁,似是别人猛敲开了脑袋,将那句话塞进了他脑中。
身后殿门大开,变作泰恒模样的朔光走了进来。
“臣泰恒参见陛下。”
夫殷道:“泰恒仙君近来可好?”
朔光答:“托陛下洪福,族内上下尚安,臣亦安好。”
夫殷道:“泰恒仙君任凤族族长已近千年,尚未婚配,不知可有心上人?”
朔光一顿。
泰恒与夫殷盈冉之间的事唯有几人知晓,其中并不包括朔光,乍一被问,朔光只能回想前些日子仙子们私下聊的着家长里短。
“回陛下的话,臣并无心仪之人,”
夫殷一笑。“既如此,孤有意将东海龙王之女、六公主镜零赐婚予你,仙君可愿意?”
泰恒开口:“臣听闻……”
“朔光仙君,”夫殷声音冷了些,“孤在与泰恒仙君说话。”
泰恒双眼直视殿上君王,惶然而无措,君王却轻飘飘错开了他的视线,含笑问他人:“泰恒仙君可想明白了?”
朔光看了眼泰恒,一掀下摆跪了下去,“臣泰恒,跪谢陛下圣恩。”
第43章
朔光一出殿门,便被东海龙王拉走,称要谈有关镜零之事,泰恒后一步出门,先看着朔光与东海龙王走远,再一回头,身后殿门缓缓合上,西海龙王站在身侧,沉着脸看着合上的大门。
唯有镜零被留在殿中,与夫殷谈话。
西海龙王许是未曾想过会被夫殷如此摆弄,偏生仙界之主的命令他不得不听,镜零也不敢不听,有情之人终被拆散,他脸色难看得惊人。
若按往常,泰恒必然会三言两语安抚西海龙王一道,可如今被迫娶人心上人的是他,他亦满心俱是怒火,烧得他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两人对视过一眼,西海龙王拂袖而去,泰恒站在原地,在寻朔光和留下来二者之间摇摆不定,一旁阶上忽然走来一人,对他道:“陛下请仙君在偏殿暂待。”
泰恒一看来人是君兮,干脆捅开天窗说亮话,“陛下请的是朔光,还是泰恒?”
他早想着夫殷能看出他的伪装,不说破不过是为了方便赶走龙王,可只要夫殷不说出来,他能见夫殷便好,还管夫殷是因着什么原因不说。
却未想到夫殷竟还会故意趁着他与朔光互换身份时,诱导朔光接受他根本不会同意的婚事。
君兮面上是滴水不漏的浅笑,“陛下说了,站在殿外的无论是朔光仙君还是泰恒仙君,都可请去偏殿暂等。”
说至泰恒二字时,她有意咬重了字音。
泰恒眼中一沉,思绪掠过万千,他无心对着非当事人的君兮发作,闷声跟着君兮去了偏殿。
君兮候在偏殿,待夫殷入殿来,行过礼后,便将偏殿宫人尽数带了下去,独留泰恒与夫殷二人在内。
木兮守在门外,冲君兮招招手,示意君兮悄悄过来与她一同偷听。
门里夫殷与泰恒的声音模模糊糊。
“你可懂我意思?”夫殷问。
泰恒反问:“陛下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夫殷平静答:“自然是在问泰恒仙君。”
泰恒紧抿唇,心内既觉可笑,又丝毫笑不出来。他变回原本模样,双眼直视天帝,夫殷却似压根没注意他的变化,转身坐进椅中,再转眼来时,一看往日情人正站在自己眼前,淡漠神情分毫未动。
“陛下逼我娶他人是何意?”泰恒问。
夫殷:“不过做场戏罢了。”
“臣不愿做这场戏。”
“仙君已答应此事,不得反悔。”
泰恒声音里带了几分恼怒,“那是朔光——”
“谁又知晓那是朔光?”夫殷问,“泰恒仙君现在出殿去,对外头的人说方才你与朔光互换身份来见孤,你看事先被追究的是孤赐的婚事,还是你与朔光的欺君之行?”
泰恒哑口无言。
夫殷面色漠然,“仙君可想好了?”
泰恒沉默良久,忽然道:“臣喜欢陛下。”
夫殷一愣,原本沉静的眼瞳好似被人投了块碎石的湖面,荡起细微涟漪。
他收了一些日子的情诗,总觉摸不清泰恒想法。他那些为泰恒生里来死里去的过往像是抹不去的耻辱,哪有人会这样傻,偷偷喜欢一个人这么多年,情愿暗自为他改变自己,却不敢说一句我喜欢你。
他应是高高在上的仙界之主,那些脆弱而可笑的往事不应为他人所知。泰恒却在知晓后,态度转了大弯,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一句句诗写来,看得他满头俱是雾水。
夫殷想不透泰恒的想法,索性不想了。
“臣喜欢陛下。”
夫殷怔愣看着泰恒,那人双眼澄澈,写满认真。
夫殷受不住,垂下眼回了句:“与我何关。”
“与陛下有关。”泰恒声音大了些。
“孤已下旨要你娶镜……”
“臣做了许多错事,有心来向陛下认错。”泰恒没听夫殷说话似的,一撩下摆,跪在了殿上。
夫殷眼神冷下。
“臣年幼之时,曾遇一人,倾心不已,”泰恒轻声道:“后遭大病,失去了有关他的记忆,也伤了仙根,无从修炼仙法,往后臣入仙界与霖止交好,意在与人交好求人庇护,虽是好友,臣却始终嫉妒霖止天资,憎恨自己无能,彼时与陛下相遇,见陛下也如霖止一般天纵英才,便动了坏心思,故意戏弄陛下,以泄己身嫉恨,此为一错。”
夫殷微睁大了双眼。
泰恒从来一副风轻云淡模样,他从未想过仙根损坏一事在泰恒心中留下了这样大的伤害。
“魔界再遇陛下,臣有心与陛下相许,却从未主动开口,以致盈冉假扮陛下,欺骗了臣,使臣与陛下陌路上千年,此为二错。”
夫殷表情一变,“你说什么?”
仙魔之战前,他送走泰恒,此后再见已是天罡池畔手刃盈冉之时,他从来以为泰恒是在他昏迷的三个月里与盈冉相遇倾情,此时听来,却好像是他想错了。
泰恒看着终于卸去冷漠神情的帝王,缓缓道:“臣与陛下饮酒作别,离去时觉察陛下好似亲了臣,后续便又偷偷去了次魔界,遇见盈冉,盈冉假作陛下,给了臣一纸定情诗。”
夫殷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背过身去,来回走了几步,脑子里疼得厉害。
泰恒跪在桌前,安静看着他的后背,他在蓬梧岛时,将夫殷在魔界时的样子看了许多遍,折岚说得对,纵然夫殷在魔界在他面前展现只是个沉默的魔君形象,可在细微处,他依然可以看出夫殷的温柔,夫殷的怯懦,夫殷的许许多多好与坏。
这与他后来在仙宫里看到的夫殷是重合的,他喜欢这样的夫殷,自卑而勇敢,脆弱而强大。
“臣……”
“不必说了。”夫殷打断了泰恒的话。
他转过身来,眼中的湖面复冰封了起来,静谧无声。
“你我之间再无可能。”
玉石板地的温度透过衣裳,侵入骨髓,凤凰细微发起颤,又逐渐平静。
他朝前拜了一拜。
“臣不求结果,只望陛下知晓,臣知有错,臣喜欢陛下,故而臣不会再犯错,从今往后,臣不会做任何有害陛下之事,亦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陛下。”
泰恒跪直了身子,唇角微微勾了笑,“陛下需要臣做什么,臣便会做什么。”
他像平日那般笑了,眼眶却红了一片,夫殷没来得及看清,这人已伏下身去,又拜了一拜。
“谢陛下赐婚。”
第44章
泰恒从地上站起,垂首退出了偏殿,夫殷看他走远,无意识的朝前两步,腰侧撞上了檀木桌发出闷响,轻微痛感将他意识重新唤了回来。
木兮与君兮从门外走进,一看他脸色不对,连忙上前扶了夫殷的手,轻轻去揉夫殷按着的腰腹处。
她们二人在外听了两人谈话,与夫殷一般,思绪一时转不过来,虽有千万无语欲言,却不知自何处开口。
“……陛下可疼?”君兮问。
夫殷摇摇头,“无事。”
君兮又问:“陛下心里疼不疼?”
夫殷面色茫然一瞬,没有作答,他看着那扇大开的殿门,泰恒的身影早没了踪影,他就那样静静看着,然后说了句:“将门关上罢。”
木兮迟疑一阵,缓步去了门边,将门慢慢合了上。
砰。
门合上时,夫殷坐回了椅中,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我累了。”
“陛下?”
夫殷闭上了眼。
蓬梧凤族与东海龙族联姻一事很快在仙界传开,作为族中长老、族长长姐,折岚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赶到了仙界,三霞宫门童一见是她,便迅速领了折岚进门。
泰恒正坐在堂上与朔光说话,一边站了个朔光带来的仙童,怀里抱了一堆礼盒,不知该不该放下。
“还不到送礼的时候。”
“非是贺礼,这是我冲动应了陛下旨意的赔罪。”
“你不必放心上。”正座上的仙君转过视线,看见了进屋来的折岚,立时起了身,迎向折岚,“长姐来得真快。”
折岚似笑非笑,“唯一的弟弟终于有了亲事,自然要快些来看看。”
她话中带了几分嘲讽,泰恒一听出来,笑着转向朔光说了几句话,将朔光打发了出去。
折岚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朔光离去,屋中一剩他两人,她便朝泰恒发了难:“你与东海六公主是怎么回事?”
泰恒离开蓬梧之时分明一副要好好追回夫殷的架势,怎么才回仙界不到几个月,就与从未见过面的东海龙族定了婚事?
泰恒最怕折岚生气,连忙将两位龙王的事讲了一遍,末了为防折岚误解,加了句:“陛下与我说过,只是做场戏,这场亲事不过吓吓东海龙王。”
折岚眼神沉着,脸色颇为难看,“你可问过陛下预想的是如何?若是这场婚事成不了,镜零之事必然闹大,你岂不是要成他人笑柄,若是成了,你与镜零二人毫无感情,她心属他人,你二人又要如何相处?”
泰恒安抚道:“东海龙王一心想要镜零入仙宫,如今不过是碍着陛下旨意不敢违抗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这场婚事,我请长姐来,便是要长姐这些日子多与东海龙王打打照面,让他好生思考思考镜零与西海龙王之间的事。”
折岚想过一想,点点头,又问:“那你与镜零的婚事又待如何?”
泰恒道:“我会去寻西海龙王,若东海龙王在婚期之前始终想不通,大不了大婚当日让这三霞宫里既寻不见新郎,也接不来新娘。”
他说得轻松,好似将这婚事视作一场不需要上心的游戏,纵然此事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成为仙家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折岚嘲道:“凤族的脸要被你丢尽了。”
泰恒一笑,“我本就是凤族史上最差劲的族长,真说起来,族里倒也是照顾极了我,这些年下来,也就秦轧作乱时族里损伤大了些。”
折岚眉尖一动,她看了泰恒许久,忽然抬手拍了拍泰恒的脸,轻声道:“他们心疼你这个族长呢。”
泰恒摸了摸自己的脸。
折岚看他眼底疲惫,心中微叹了口气。
“你可要看好你自己这条小命呀。”
知晓这桩亲事做不得真,凤族上下未大费周章准备,折岚张罗婚事之余,往东海那边走得频繁了,每一日都能见东海龙王那微青的脸。
这日她正要回仙界,忽然起了兴想去见见镜零,路过花园,墙后传来东海龙王愠怒的吼声:“他蓬梧凤族是什么意思?我家镜零配不上他泰恒吗?彩礼送得这样寒酸,还不愿将宴席摆去蓬梧岛,是嫌我家镜零见不得人?”
折岚捂嘴一笑。
她听了会东海龙王的怒骂,继续朝着镜零居住的宫殿去了。走了许久,折岚进了一道拱门,不远处小道上走来两人,她定睛一看,竟是夫殷与镜零。
见着折岚,两人亦是惊讶。
“折岚见过陛下。”折岚率先行了礼。
夫殷问:“折岚长老来寻镜零?”
折岚颔首,“是。”
夫殷道:“孤正好与镜零谈完。”他回头对镜零低声说了句:“记住孤说的话。”
镜零点点头,“镜零知晓。”
夫殷指了指门外,“孤先行一步。”
两人与夫殷作了别,折岚看夫殷离去,扭头对镜零说了句:“你在此处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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