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晓酒道:“那年我与李头查了一个案,一家子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全都是被一个南疆女人毒死的。”
“哦?”黑皇后感了兴趣,一边提起酒坛仰头猛灌,一边推宋晓酒催促,“细细说来。”
“最先死的便是那家的男主人,死前几日不曾言语,便像我舔了那蛛丝后的症状一样,想必是中了毒,可那毒无色无味,便是京城仵作也难以断出,后来请了一个民间的赤脚大夫来看,不想他竟认得那毒……不是,他说那不是毒,是南疆的蛊,害人性命的东西。”
“我与李头正为查到头绪而高兴之时,那男主人家又出了变故,一夜之间,剩下的人全死了,死状全都与那男主人一样,后来我们收了尸体,却找不到那南疆女子,我们便以为她畏罪而逃,一路南下追捕于她,等我们追到她时,才知晓,她竟是去了她与那男主人第一次相识的地方,我们见到她的尸体时,她已死了许久,连那死因,也与其他人一模一样。”
“此案算是破了,可惜人都死了,破与不破,只是给活着的人一个交待罢了。”
说到这里,宋晓酒有几分感慨,拿了桌上的酒坛过来,撕了封泥,也学着黑皇后那般饮法,仰头大口灌下。
黑皇后拍了拍宋晓酒以示安慰,然后又是劝酒。
“女人尤其念旧,记得过往的情分,便絮絮叨叨的不忘怀,哪里知道男人最喜新厌旧。”黑皇后道,“宋晓酒,你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刚才我不过说有人嫌疑最大,你便跳了出来维护大人,啧啧,你重感情,维护你家大人是好事,可你也要分场合。”
说了几句,黑皇后又是劝酒,劝了酒,才继续道:“你看看,连你都想到大人去了,那旁人怎么想?你信你家大人绝不可能是凶手,然而你身负公职,更背着老百姓的期盼,你得为他们查明真相,你得让他们安心……人命关天的大事,你还想着感情用事吗?若是你家大人,你猜他会怎么选?”
宋晓酒郁闷道:“大人心系黎民苍生,自然想着老百姓,也自会去选公道。”
黑皇后失笑,趁机摸了宋晓酒的胸膛几把,骂道:“这时候你又开窍了,看来你也比那榆木疙瘩的好太多了啊。”
宋晓酒便是再糙也觉察出黑皇后对皇上的在意,如若不然,何故几次三番的提及他,口中虽骂着榆木疙瘩,心中……哎,宋晓酒摇摇头,也不去揭穿,便是再厉害的女人,总归也要为情所困。
拾玖·推断
宋晓酒此刻已然不把黑皇后当女人看,拍开黑皇后的狼爪后将衣襟捂紧,一副杜绝调戏良家女子的模样让黑皇后笑翻了天,竟毫无形象的抱着酒坛子在地上打滚。
宋晓酒恼羞成怒抬脚去踢了踢黑皇后,此刻他果真是酒劲上脑,完完全全将那黑狗忘到南疆去了,直至黑狗提着形状怪异的大环刀架在宋晓酒脖子上时,后颈一凉,这才惊得宋晓酒醒了几分。
同样酒劲上脑却毫无醉意的黑皇后只得将扫兴的黑狗赶出洞去。
等不见了黑狗的身影,宋晓酒突然想起疑点重重的邱胖官来,便出手抓起地上的黑皇后问道:“你那时带我逃出县衙,道那邱胖官要对我不利,又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怀疑大人吗?”
黑皇后拍了拍滚脏了的衣服,在桌前正襟危坐,试图恢复其高大威猛的形象,握拳咳了两声,一本正经道:“此事说来话长……”
后话还未出口,宋晓酒的酒坛擦边而过,黑皇后侧身一避,以脚尖踮下地上还剩半坛的酒,酒坛倾斜靠在她的脚背,抬脚又是施力,便将酒坛弹了起来,合掌一拍,那酒坛便朝宋晓酒而去,宋晓酒眼见酒坛来袭,后腰弯下,任酒坛擦着胸膛砸向后面的洞壁,碎裂声刚落,宋晓酒迅速直起身子,操起一旁的空坛扔向黑皇后。
黑皇后竟蓦地向后空翻,翻身之际以脚踝借力将空坛送了回去,避不开的宋晓酒惟有抽刀来挡,将飞至面前的空坛砸碎。
“哈哈哈……痛快!”黑皇后大笑,朝有几分狼狈的宋晓酒竖起大拇指,赞道,“身手不错,比之过去进步了不少啊。”
宋晓酒也笑,得意忘形道:“有大人从旁激励,我自然进步神速。”
“哼。”黑皇后哼了一声,突然郑重道,“那邱胖官一事,恐怕还要你家大人来查,在此期间,你与我最好不要露面,诸多事皆暗中进行,你若要与裴大人接头,我让黑狗带你去。”
宋晓酒道:“你去见过大人了?”
黑皇后点点头:“裴唐风的断案能力我倒还十分信任,遇到这诸多疑点,我并非破案能手,有些事无法猜透,其实刚才所言诸多,皆是你家大人的推断。”
“你救我走也是大人的授意?”宋晓酒问。
黑皇后不否认,道:“连火烧验尸房也是你家大人的授意。”
“啊?”宋晓酒惊诧不已,“真烧了?”
“哈哈哈,跟我来。”黑皇后笑了起来,揪住宋晓酒的后领便往石洞一处而去。
原来那一目了然的石洞竟还别有洞天,只是那洞缝隐在光线不能到达之处,若不仔细辨认,根本发现不了,而那洞缝果真是一线,仅容一人侧身而过。
黑皇后带着宋晓酒一前一后过了那缝隙后,眼前便豁然开朗,而那比之外面更大的石洞里竟摆放着原本应在县衙中验尸房里的十具千缕尸,其中甚至还包括了那具“厚师爷”的尸身。
黑皇后道:“烧是烧了,可里面的东西都让黑狗弄到这里来了。”
“那仵作?”
“他是七杀门中人。”黑皇后忽然靠近了宋晓酒,在他耳边低语道。
宋晓酒闻言啊了一声,随即点点头,心道原来如此,想必大人在他奉命前来屈县破这闻名于世的缠尸案时就留有备手,一为就近照顾宋晓酒,以免担忧,二为监视屈县衙门动静,如有意外,也能即刻扭转局面。
想到裴大人处事这般万事俱备面面俱到,宋晓酒就不禁觉得自己与大人相差甚远,总觉得无论怎么追赶都赶不上似的。
黑皇后突然推了发怔的宋晓酒一把,道:“如今验尸一事就要靠我们了。”
“啊?”宋晓酒惊讶,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们?”
话音刚落,便听黑狗在一壁之外叩出动静,黑皇后心知自己将黑狗赶出洞外,若不是有要事黑狗定不会贸然回来。
“有消息传来,第十二具千缕尸出现了。”
听闻黑狗的禀告,宋晓酒和黑皇后不禁相视一眼,眸中皆露出了然,竟异口同声道。
宋晓酒:“是我。”
黑皇后:“是你。”
宋晓酒和黑皇后所猜测不假,那第十二具千缕尸,正是用着宋晓酒的名号,如今宋晓酒下落不明,而藏在暗中的人,又弄出一具新的千缕尸。如此一来,宋晓酒不禁疑惑,之前十具千缕尸皆无从辨认身份,如今这两具却又故意让人以为是黑皇后和自己,究竟有何意图?
“行了,快来帮忙,那破脑子的事,让你家大人去想吧。”
贰拾·接近
魏人臣离开衙门时,正赶上衙门中验尸房起火,众人忙于救火,便谁也没有发现他的离去,而此后半日,魏府突然消失于屈县,人去楼空,在屈县盛极一时的首富魏人臣竟就这般消失了,谁也不知他去了何处,又将在何处建立起偌大商号。
因第十二具名为“宋晓酒”的千缕尸出现,屈县又笼罩在一片难以消散的阴霾中,人心惶惶下,不少百姓弃祖籍而奔走,改名换姓,不愿向外人提及自己屈县的出身。
衙门验尸房大火后,十具尸身皆销毁,连仵作也失去踪迹,想必是在大火中烧成了灰烬,县官邱胖官下令彻查此纵火案件,然而诸多疑点皆被排除,邱胖官想起那日遇到的一名衙役,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索性作罢。
而这时候京城密诏百里加急,将微服出巡的黄山公子唤了回去,那日黄山派出两名暗影,因无功而返,也已自刎了结,为皇权为朝廷去死之人数不胜数,便如那年宋晓酒倾心以待的花魁娘子,权衡利弊之下,便更显得人微命贱。
宋晓酒与黑皇后藏在山洞中,将数具盗回的千缕尸一一验过,竟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疑点,黑皇后便派黑狗暗中传信至京城,查了京城义庄一事,竟得知往年宋晓酒与李南松所破获的南疆女杀人案中,那数十口人的遗体早已被盗,留在义庄中的不过是些畜生的骸骨。
宋晓酒便推断,千缕尸案的凶手大约是与当年的南疆女杀人案有所牵扯,而如今已然十二具的千缕尸大约便是当年被南疆女毒死的那家人。
裴唐风传信给温玉竹子后,温玉竹子将当年南疆女一案的卷宗调出,千里单骑送往屈县,宋晓酒接到卷宗后,迅速核实了当年死者的身份,竟发现死者一家姓邱,正是邱胖官之姓,再查邱胖官身份,竟发现邱胖官乃那邱家一府管家之子,当时已在刑部任职,当年一案的文书便是邱胖官所表。
如此一来,邱胖官竟与当年南疆女毒杀邱府一案有关,那么,如今屈县的千缕尸案,是否也为邱胖官所为?
然纵使邱胖官是千缕尸案的元凶,可他动机为何?当年南疆女杀人后也已自杀身亡,邱胖官多年隐忍不发,究竟为何时至今日在此偏远的小县杀人作案?便是不谈其人动机,邱胖官并非南疆人,又如何得到蛊毒,私养蛊蛛?
诸多疑点难解,宋晓酒与黑皇后便决定夜探邱胖官居所。
是夜。
邱胖官受大理寺卿裴大人之邀,在城东游溪参与屈县文人的流觞诗会。
流觞诗会虽为裴大人领衔,举办之人却是县中的王举人。
王举人三年前中举,名落孙山后便归返家中,在屈县中结识了众多抑郁不得志之士,时常聚而研诗,谈今论古,便是朝中局势,竟也能点解一番。
邱胖官才学不佳,本不欲参此流觞诗会,然而碍于裴大人情面,便不得不出席。
以往王举人等心知邱县官胸无点墨,便是邱县官在此诗会露面,也不会刻意提及其人,让其失礼而丢颜面,今日却不知道是谁的授意,竟几次三番将酒杯流至邱胖官面前。
诗会中的众人皆齐齐望着邱胖官。
邱胖官额前布汗,拿出帕子不断擦拭,几次偷眼去觑亭中上座裴大人的神色,见其淡淡然瞥了自己一眼,那眉眼间似有几分嘲弄,再仔细去瞅,又什么都没有,一张妍丽面容冰霜一般,让人望而却步。
“县官老爷……”旁边有人悄声催促。
邱胖官尴尬的笑了一声,赘肉堆起,便连眼都笑没了,于是那眼眸下暗藏的神色,便谁也没看见。
“裴大人。”邱胖官起身,远远的朝亭中的裴唐风揖拜后,便道,“下官才疏学浅,不敢在诸位学子面前献丑,还请大人恕罪。”
此言罢,邱胖官仍揖着手不敢直起身子,场面一片寂静,竟都无人说话,而亭中的人也未出一声,一时之间,众人皆屏息待气,等着那人的反应。
“邱大人。”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清冷的嗓音才传了下来。
邱胖官闻言肩背处颤肉一抽,腰又往下弯了一分。
“本官听闻邱大人在京中任职时,负责案宗文书的撰写,刑部尚书几次在本官面前提及你的功绩,想必,邱大人并非才疏学浅,而是……”
裴唐风起身踱步到栏前,扶着栏杆,目光直射下方的邱胖官。
“深藏不露罢。”
邱胖官垂目躬身不敢言,更不知道裴大人所言何意,待得后头话语出口,邱胖官已然战战兢兢跪了下去。
“下官不敢。”
“不敢?”裴唐风似笑非笑,捏着手中一张折子摔了下去,啪的一声砸在邱胖官伏倒在地的背上,暗藏力道极大,使得邱胖官一下子趴在了地上,面部微微扭曲,露出了赍恨,然而再抬起头时,那赍恨便成了惶恐,伸出哆嗦的手战战兢兢的捡起掉在地上的折子,惶恐的举在头顶。
裴唐风道:“邱大人看看罢,这是你当年上表刑部尚书的折令。”
邱胖官闻言竟大惊失色,举高的折子一下又掉了下来摔回地上,而邱胖官只愣愣的瞪着那折子,却没有去打开看的勇气。
“怎么?邱大人不看看吗?”转而道,“王举人。”
“草民在。”被点到名的王举人匆匆步出,在亭下跪拜。
裴唐风道:“你便替邱大人看看罢。本官素闻你学富满车,解读一封折子,怕也不是难事。”
王举人叩首:“草民遵命。”
“慢!”在王举人捡起那张折子时,邱胖官突然回过神来,匆忙喝了一声。
王举人顿住,不解的望向一旁的邱胖官。
邱胖官挥手遏止王举人打开折子的举动,往日憨厚谄媚的模样消了个干净,此刻双目熠熠,直盯着上位的裴唐风,只听他厉声质问道:“大人意欲何为?下官治理屈县一方,为地方父母官,纵然裴大人执掌大理寺,品阶高于下官数等,然……”言及此一顿,拱手向天,义正言辞道,“然圣上严明克己,臣等遵从圣意各司其职,大人远道而来,下官自当尽地主之谊,奉大人为上宾,若大人意图以己身品阶阻碍下官办案,下官惟有亲上京城面圣,求皇上秉持公道了!”
“哦?”裴唐风失笑,“上京?”
邱胖官怒形于色,拱手向天,朗声道:“皇上英明神武,自当会明白下官之屈。”
“大胆邱胖官!”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似平声炸雷一般,众人望去,却见民间言传已死的京城第一捕头宋晓酒腾空而来,几个翻越后落在邱胖官面前,合掌一拍,将那邱胖官拍跪在地。
“老贼,胆敢出言不逊对大人无理,老子揍的你满地开花,看你还敢不敢满口喷粪!”宋晓酒隐在暗处伺机许久,早已对邱胖官对裴大人的态度怒火冲天,恨不得立时出来将其擒下严刑拷打一番。
“宋捕头。”裴唐风出声,宋晓酒欲砸下的拳头便顿在了空中,转头看了大人一眼,接着十分不情愿的松开邱胖官的衣襟,将其甩在地上,“真相大白之前,先饶你狗命!”咬牙憋出一句,宋晓酒转身攀石壁而上,轻巧的落在裴唐风身旁,将一封书信和一个盒子恭恭敬敬递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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