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天明一身黑色西装,身姿泠然。他瘦得太厉害了,眼窝深陷,面色透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仿佛刚刚来到人世间的吸血鬼。本来是教科书式的贵气超然的大少爷,而现在,他的骄傲似乎一夜之间全部都被打破了,只留下一地闪烁着钻石光芒的碎片。
辜安枫在场外遇到甄天明的时候,他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看到辜安枫过来,把烟灰轻轻地在栏杆上磕了一磕。辜安枫皱着眉问他:“你最近抽了多少烟?”
甄天明不看他,轻蔑地一笑:“也没多少,睡不着时,抽根烟心里能平静下来。”
辜安枫把他手中的烟夺了过来,恨铁不成钢地说:“甄天明,容西园一点都没说错,你真他娘的是个废物。”甄天明突然低吼了一声:”别跟我提他!“
附近的人纷纷看了过来,甄天明像一只巡视的兽一样把他们的眼神逼退,然后笑着地跟辜安枫说:“董黎在那边等你呢,过去吧。顺便,提前祝贺一下你。”辜安枫惊愕地看了他一眼,袅袅升起来的烟雾遮住了甄天明的表情。
董黎确实在找他,辜安枫小跑着过来,董黎伸出手去给他整理领结和胸针,叮嘱说:”你不要太在意,新人奖只是电影圈的敲门砖,有景川这么个高达在,即使拿不到这块砖,他都能带着你生生破墙进去。”
辜安枫握住他的手,问:”董大,你在紧张?”
董黎睁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另一只手扶住额头,挫败地承认:”我是有点紧张。“
辜安枫安慰他:”你都在娱乐圈打拼十来年了,大大小小的场合经历过多少,这点风浪别放在心上。”董黎满怀无奈地看着他:”是,可我第一次带男朋友来参加电影节。自己儿子上高考考场,和做别人家的监考老师,心情能一样吗?”辜安枫羞恼非常:”这是什么鬼比喻?”
董黎摊摊手:”说我是他最尊敬的长辈的人,到底是谁呢?”
辜安枫挑眉:”跟我翻旧账?“他把董黎拉到无人处的拐角,把他拉进怀里,在额头上啾了一下,不讲理道:”反正是你说错话了,我得罚你。”
董黎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你的衣服!要是在开场之前弄脏弄皱了我打不死你。”
辜安枫撇撇嘴,放开他,整理了一下领襟,状似不经意地问:“董大,你在评委会里没有什么熟人吧?”
董黎捏他鼻子说:”在你心中,你老板我是这种结党营私的人?”
辜安枫鼓了鼓腮帮子,说:”刚刚甄天明说……算了,可能他说着玩的。”
最终得到新人奖的果然是辜安枫。
今年不能算是电影小年,竞争激烈,李成说和程诀共同参演了一部武侠电影,双双提名,还有大热青春片里极为瞩目的少女演员,被誉为新一代演技最好的小花。所以在现场发出去的报道中,不少媒体使用了”黑马“这样的字眼。
给他颁奖的是甄天明。辜安枫劲瘦挺拔,甄天明近来更是辟谷成了仙一般。两个人一个穿黑,一个穿白,远远看上去好似一根铁棍山药在和一根山东大葱谈话。
甄天明带着一脸只有辜安枫能懂的诡异笑容:”再次祝贺你。“
辜安枫意识到他在挖坑,直截了当地问:”你上次祝贺我是什么时候?“
甄天明从善如流,很自然地接:“当然是《潮起云生殿》得奖的时候。那是我们第一次合作。我希望《朔陵略》得奖的时候还能再祝贺你一次。”
辜安枫无情揭穿他:“因为这部戏你也有参演吧。”
甄天明居然真的点点头:“是这样。我期待我们第三次合作。”
接下来甄天明开始替主持人采访他:“你现在什么心情……不准说谢谢。”
辜安枫白了他一眼:“近三十岁的时候拿新人奖,还是有点尴尬的心情吧。”
甄天明非常赞同:“毕竟我第一次拿影帝时才二十四岁。”
下台来时,董黎感叹地跟辜安枫说:“不要觉得甄天明是个多么洒脱的人,他也有苦衷,没办法与人说。就好比在舞台上,嬉笑怒骂唱念做打,但谁敢真的伤心。”
辜安枫在他手心里画圈,撒娇道:“董大心里有事的话,一定要跟我说,不准自己藏起来,只能在我面前伤心。”
董黎凝眸看他,说:“好。”
辜安枫得寸进尺:“其他事也不许瞒着我,尤其是爱我这件事,要一天说一千次。”
他偷偷在台下玩手机的时候居然发现有人在刷他和甄天明的西皮,CP名为”真疯“,取其二人简直是一对二百五之意。
辜安枫不屑一顾:”如果容西园能够回心转意的话,甄天明会眼都不眨地拿我祭天。”董黎眯着眼问他:”那你呢?“
辜安枫表忠心:“如果和我谈恋爱的不是董大,那我还不如做一只变形虫。”
董黎说:”然后变出来两个你一起玩吗?”
第四十五章
活动后,辜安枫接受采访,果然记者提到他因为一只倒霉熊暴露身份的事。
记者说:“想不到安枫私下里是那么随和的人。”
辜安枫说:“出门看个电影,给小孩拍个熊就已经算随和了吗,这世界还没这么艰难吧。”
记者勉强笑道说:“毕竟安枫最后连自己的熊都没拿就跑掉了。会不会有点可惜?”
“还好,我也不是很喜欢熊玩偶。”
记者假装自己能接下去话:“其实我们今天准备了个惊喜给安枫,就是你丢在商场的那只倒霉熊。”
有工作人员真的把一只巨大无比的熊抱了过来,一路上惹来目光连连。
辜安枫仔细端详了一下那只大熊,说:“这不是那一只。”
“啊...啊?”
他非常认真:“我那只倒霉熊没戴滑雪眼镜。”
记者略微窘迫地说:“这可能是工作人员的失误,但是我们出于好意,安枫可以收下吗?”
辜安枫果断拒绝了:“不要,我的熊只有一个,这又不是我的熊。”
甄天明在远处插着口袋看他接受采访,沉默无言。
辜安枫刚拍完大戏,又受伤修养了一段时间,董黎心疼他,想让他在进组前散散心,天天研究旅游杂志。
辜安枫抱着狗抱枕分外地懒散:“我不想出去玩,在家滚滚床单挺好的。”
董黎直接把杂志拍到了他脸上,辜安枫眨了眨眼睛,十分无辜可怜:“你又不能陪我出去。”
辜安枫的忙是大收大放的忙,忙起来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但是闲下来的时候就好比雨季的蘑菇。
而董黎的忙碌是全年几乎无休,只要地球上的电视卫星还没有全部被外星人打下来,董黎就没有办法放着公司不管。买了剧本要拉投资,拉完投资拉剧组,拍完之后找买家,播出要做宣传,娱乐圈更新换代太快了,一部戏接一部戏,不能有空档的不仅是演员自身,制作公司没作品才是要了亲命。
《钟摆的末端》终于开拍的时候,董黎夹带了一个辜安枫去呼伦贝尔的草原上旅游。
辜安枫特别兴奋,他连拍了两部古装戏,骑术很好,但横店的马哪里有西北草原上的体骠骨瘦,矫健若风,辜安枫骑上一匹枣红色的马,一打鞭子就没影了。
晚上董黎给辜安枫上药,他手心嫩得如玉皮,生生被缰绳磨出了血泡,辜安枫一面忍着那火辣辣的痛,一面眼泪汪汪地跟董黎说:“我明天还想出去玩。”
董黎一打他脑袋:“想自己玩可以,明天我先走一步,你自己滚回北京。”
辜安枫立马改口:“我和你一起回去。”
日后,董黎无比感谢自己当时直觉一般的决断,否则出事时在内蒙草原上,等他们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辜安枫伸脑袋出蒙古包去看天,他叫董黎:“董大,你快来看。”
他们并肩坐在草原的坡面上,无尽天体在他们头顶上旋转,寥廓而绚丽的银河滑过墨蓝色的天空,拖着幻觉般紫色的光芒,仿佛尽在咫尺,辜安枫下意识伸出手去,喃喃道:“手可摘星辰。”
董黎刚想表扬他一句,下一秒就被抱住了,辜安枫像条小狗一样在他身上凑着闻味道:“董大,你身上好香。”
董黎无情地直说道:“是牧民挤的羊奶的味道。”
辜安枫很扫兴:“不要说破嘛。董大,我们做吧。”
董黎不可思议道:“你疯了吧,这片草原上一百多号人在。”
辜安枫像小狗乞食一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我们小声一点。不会有人知道的。”
董黎拒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等你有钱在草原上买庄园的时候,我们可以探讨一下。”
辜安枫生气了,一下又一下舔他的嘴唇,然后落点越来越往下,董黎挣扎着,终于在擦枪走火之前,把辜安枫拖进了帐篷里。
第二天,辜安枫贪睡懒觉,有戏的人都起来得大早,分牧民煮的暖呼呼的奶茶喝。
许既白递了一杯奶茶给董黎,趁机问道:“我是真的没希望了吗?”
董黎狐疑地看他一眼,许既白说:“我听力特别灵敏,昨天晚上...不过应该只有我听见了。”
董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本来就和你没有关系,无论辜安枫如何,我都没法想象和你在一起。”
许既白听言,拿出演技来,夸张地捧着心口说:“这么不留余地的吗?”
“...不然呢?”
许既白说:“罢了,以后有什么业务,还得等您砸我头上呢。您如果需要帮忙,也请跟我说一下。这就是备胎的自我修养了。”
董黎很较真:“不要妄自菲薄。”
许既白说:“这和自尊没有什么关系。纯粹是我爱过一个人的故事。”
第四十六章
营销号在娱乐圈的生态中是一种非常神奇的存在,或许可以比拟作自然界的营腐生生物(其实说他们是现代社会的腐生生物似乎也没错,毕竟哪个营销号还不会卖腐呢),它以排泄物和失败者的残食骸骨为食,所作所为往往为人所不齿,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们确实滋养着这个复杂又贪婪的圈子,远溯到中国连狗仔小报都没有的时代,娱乐从来是文人笔下的吉光片羽,还不能称之为一个群落。
在枝繁叶茂,花团锦簇的丛林假象之下,他们才是深入土壤明察秋毫的潜行者,营销号所贩卖的消息通常不可靠,但往往预示着某些风潮。因为人说真话也许是出于一种不假思索的情绪,但虚假的言语必定出于某种利益考量。
在《钟摆的末端》开机的第二天,乐易最有价值的资本——总裁和他的男朋友从娱乐圈漩涡尚不能触及的余波之尽头呼和浩特,回到了风头浪尖的北京,这对于大部分人不过是平常的一天,他们照例打开手机,饶有兴趣地察看营销号今天又端上来怎么样不新鲜的狗屎,然而对于辜安枫的经纪人和乐易传媒公关部新任负责人何一行来说,是一个双重的灾难。
因为一个据说“特别准”的营销号,影影绰绰地宣布,某星二代将主演“国际知名大导”的最新电影,而共同主演是某影帝。
娱乐圈的定律之一是,光明磊落的官方通报之下必然有某种不可告人,只有神秘莫测的营销号扣扣索索地放出的一点鸡零狗碎才是真相的一角。虽然这也不能说是全错,但是起码何一行已经在总裁办公室拍桌子破口大骂了。
“我去他马勒戈壁的程诀!有种撬角色有种特么地正面刚啊。”
圈子里能窥得门径的爆料有之,但是怎么可能有人手眼通天到每一次都准,不过是声名在外,常常有人遣他作斥候,放消息探路罢了。这次在幕后耍花招的如果不是程诀,他就改名叫行一何。
董黎轻轻吹了吹自己的茶水,冲他抬抬手:“你消消火气。”
何一行痛心:“碗里的肥肉要被人叼走了,我怎么能不激动。”
董黎说:“还没叼走呢,正鸿现在给我们的回复是在斟酌。”
“你真是乐观,”冷不丁插一句的是瘫在沙发上神色恹恹的容西园,他手里摆弄着一个魔方。
董黎摊手:“不是乐观,而是理智。这件事根本不在于程诀动了什么手脚。”
容西园眨了眨眼:“你继续说。”
董黎说:“你以为景川为什么找安安演戏,甄天明又是怎么提前预知安安得电影奖的?”
何一行还在眨巴眼,容西园已经倒吸了一口冷气:“卧槽,甄长宇不会真的暗恋你吧?”
董黎淡然讲:“我和他交情比正鸿久,他送我男朋友一份贺礼,有什么可奇怪的。奇怪的是,正鸿有谁敢跟甄长宇对着干?”
何一行犯傻:“甄星野?”
不用董黎开口,容西园先用鄙视傻逼的眼神看他。
他转过来对董黎说:“你不要说是甄辰游那个垃圾哦。”
董黎眯了眯眼,说:“bingo~”
甄辰游,是甄星野一母同胞的哥哥,甄长宇和甄天明的堂兄弟。
江湖传言,这位大哥原名叫甄宸游,宸是北极帝君,在一个秩序森严、党立倾轧的大家族,这名字起的简直司马昭之心,甄家怎么可能让这么个名字上族谱,所以后来改成了时辰的辰。
也就是甄长宇作为长子长孙,确实天纵英才,不然就甄辰游父子数十年如一日虎视眈眈的劲儿,今天甄氏在谁的手里,还真是不好说。
董黎说:“甄辰游现在执掌着一家矿业公司和一家航运公司。”
矿业属于自然资源,航运经营范围广,二者的经营税收都比较复杂,暗中的黑钱交易往往是外人难以想象的。
甄辰游其人,董黎对他的印象是阴鸷深沉,狼顾鹰视。如果说他在其中没有任何动作的话,可以说是甄家第一朵白莲花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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