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笙的力气根本无法与他相抗,身体的疲软让他的手下一刻就会松掉,到时那根闪着寒光的尖刺便会扎进他的脑袋。
庄笙一眨不眨盯着那人的眼睛,那里面的冷酷漠然让他心生绝望。
他的手开始发抖,嘴唇开开合合,喉结上下滑动,终于挤出一点声音。
“我……是……人……”
声音沙哑而轻微,但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已经足够两人听清。
手上的力道蓦然一松,那人脸上显出极度震惊的表情,呆呆盯着庄笙看,似乎眼睁睁着看着一个大活人变成怪物——不,在他眼里,应该是“怪物”变成活生生的人。
年轻男人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要说什么。
身后蓦然一股劲风袭来,年轻男人顿时警觉,刚要转头便被一脚踢飞出去,砸在最近的一棵树上。碗口粗的树被撞得摇晃不已,扑簌簌飘下许多落叶。
“笙笙!”孟衍的心脏几乎停跳,如果他再晚来一步,那人的利刃是不是就会刺入庄笙的头,届时他纵有再大本事也无法挽留逝去的生命。
孟衍抢步上前,想将人搂进怀里却一时不敢下手,因为不知这人身上有没有哪里受伤。
“笙笙,你没事吧?对不起,我来晚了。”男人声音里有细微轻颤,看着地上青年苍白的脸色,浑身狼狈,眼中满是沉痛。
庄笙呆呆望着蓦然出现在眼前的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近旁的一道呻吟惊醒两个对望的人,孟衍眼中快速闪过一丝戾气,他猛地转身,浑身杀气凛然——这一刻的男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然而,不等他迈开脚步,衣角被一丝轻微力道攥住,不用力都可以挣脱。然而,男人的脚步却一点也迈不出去了。
“别、别杀他。”
嘶哑的嗓音出口,孟衍脸色顿时一变,“你嗓子怎么了?”话音落下,他再顾不得别的,将庄笙全身上上下下检查一遍,见他只是浑身无力,手臂上有些擦伤外便没其他伤口,提着心终于放下一点。
庄笙无力说话,轻轻摇头,他心情起伏过大,现在更加没有力气。
从之前遭遇袭击的紧张刺激,到看到男人突然出现的惊喜,庄笙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来。不过,有了这个人的出现,即便现在他依旧全身无力,却一点不害怕了,感到格外安心。
正要说话的庄笙眼角余光往旁边一瞥,要说的话顿时咽下,攥着男人衣角的手微微用力,格外费劲地喊了出来,“他要跑了、追……”
孟衍看都没回头看一眼,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在庄笙身上,淡声问:“冷吗?天马上要黑了,我们回去。”说着将庄笙往自己身边拢了拢,将他拢到了自己怀里。
庄笙眼睁睁看着那人身形踉跄地爬起来,跑得不见踪影。因为过于意外惊讶,他甚至都没注意到此时两人之间过于亲密的姿势。
庄笙收回视线,眨了眨眼,满怀费解地望向一脸淡定的男人,“你——”
孟衍看庄笙实在说话困难,干脆伸手捂住他的嘴,皱了皱眉,“嗓子难受,就不要开口说话了。”好像完全忘了他们进山是来干什么的。
——不对,自己进山是为了搜索嫌犯,这个人,大概,或许,只是来找自己的。
想到这截的庄笙不由沉默下来,然后发现自己几乎整个人躺在这人怀里,顿时有些不自在。他扭了扭身体,那点微弱的力道对于孟衍来说可以忽略不记,为了让怀里的人更舒服些,他还腾出手调整了下姿势。
庄笙还是无法任由撞到眼前的凶手跑掉,嘴巴一得自由,立马忍不住开口,“我——”孟衍一个眼神让他再次乖乖闭上嘴。
庄笙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人在生气,还是非常气那种。想到刚才这人出现时,脸上那种以为他受了伤紧张到害怕的表情,庄笙心里不由感到一阵愧疚。只是这股愧疚中掺杂着一丝丝窃喜,这让庄笙自责更甚,不禁低下头去。
“我先顾好你,才能顾其他。”
孟衍仿佛是叹息了一声,他见庄笙低眉垂首,恹恹的模样,以为他是难受了。孟衍抬手探探庄笙额头,又捏了捏他的胳膊和腿——嗯,软绵绵,摸起来很舒服,如果不是隔着衣物就更舒服了。
面上维持住正经表情,孟衍清咳一声开始数落,“每次一没看到就出事,是不是要我把你锁起来才听话?抓嫌犯这种事情是可以自己一个人去做的吗?”
“没有一个人。”庄笙小声反驳了句。
孟衍顿了顿,垂眸瞥他一眼,“还学会顶嘴了?”庄笙头垂得更低,霎时安静如鸡。孟衍又说了几句,一边说一边动作非常熟练自然地将人抱了起来。
而垂着脑袋挨训的庄笙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习惯性往里缩了缩,像小时候一样小小一团窝在男人怀里。
一见庄笙就变絮絮叨叨的孟衍,看似训斥实则关心的说了一大堆后,紧张的心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声音,这一天过得跌宕起伏而又刺激的庄笙酝酿出困意,眼皮变沉重,最后在那个越来越温柔的声音中闭上了眼睛。
孟衍看庄笙终于放松睡着过去,小声地叹了口气,沉默不发一语。
快走出森林时,睡梦中感受不到一点颠簸,而熟悉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而令人心生眷念。庄笙无意识往孟衍怀里钻,手攥着他胸前衣服不放,发出轻微呓语。
第一句话时孟衍没有听清,于是他停下脚步,将耳朵贴近庄笙嘴边。这次他听清了,脸色瞬时一变。
庄笙在睡梦中喊得是:
“别不要我,我会乖的,会乖的……”
当年将这个还不满十六岁的孩子送去国外独自生活,原来竟给他造成这么大心理创伤吗?这么多年过去,还让他依然在睡觉时会如此不安?
孟衍凝视怀中人的眼神,温柔而沉痛。
他不由收大手上力道,将人抱得更紧,像抱着珍稀宝物一般,动作小心而又充满怜惜。
在庄笙再次呓语出声时,孟衍将嘴唇贴近他的耳朵,轻声保证道:“别怕,不会不要你的。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你选择退出的机会。”
沉睡中的庄笙似乎得到安抚,安静下来,他的头微微动了下,耳朵碰上孟衍的嘴唇。孟衍没有动,好半晌之后,轻轻抿了下庄笙的耳垂,然后将嘴唇移到他的额头,缓缓印下一个轻吻。
——
庄笙再一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医院。洁白的病房里摆着各种仪器,一看就不是小县城所有拥有的设备。
孟衍趁自己睡着时把他从松县带走了?
庄笙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松软无力的感觉已散去大半,庄笙感觉自己恢复得差不多,抓过床头外套便往外走。
推开门撞到一个人怀里。
孟衍捏着手机,因为刚才的电话而面色沉郁,下意识接住从里面撞进自己怀里的人。低头看了看庄笙,熟睡醒来后的脸挂着淡淡红晕,此时微张嘴巴仰头看着他,一副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的样子。
孟衍一手举手机,一手把住庄笙肩膀,眉头微皱,“刚起来又要往哪儿跑?”
庄笙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人家好意送他来医院,他难道要苛责对方把自己带离现场吗?
孟衍一看庄笙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作解释。他收起手机,慢条斯理地给庄笙整整衣服,扣子一颗颗扣上。
“穿好衣服再出门,生病了怎么办?”
庄笙乖乖站好让他整理衣服,等最后一颗扣子扣上,他抿了抿唇,低声而倔强道:“我要回松县。”
“好好好,回松县。”孟衍完全一副哄小孩子的口吻,庄笙皱了下眉,抬头看他,盯着他眼睛以表示自己的认真。
“我要回松县。”他又重申一遍。
孟衍满意地看着裹严实的庄笙,轻捏下他的脸蛋,笑道:“没让你不回。”说着无比自然地牵起庄笙的手,拉着他往外走。
庄笙:“……”
一觉醒来发生了什么?是他穿回小时候了吗?
等看到前面停着的直升机时,庄笙眼睛一点点睁大,更懵了。
虽然知道这人底蕴深厚,可他从来工作是工作,家族是家族,工作不是从来只靠自己,与家族的界线划得很清吗?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在庄笙还很茫然时,孟衍推着他上了飞机,给他系安全带时,才凑在他耳边解释了句。
“走吧,我送你去。”
本只想自己搭车前往松县的庄笙,此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好沉默。
直升机起飞的轰鸣声中,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从现在起,我要和你寸步不离。”
——
一直到松县,庄笙始终沉默着,孟衍也没有说话。等下了飞机两人前往派出所,快到时,一直沉默的庄笙猛然回头,盯着孟衍的眼睛说道:
“你知道是谁袭击的我?”
他这里说的袭击,并不是那位隐居深林有末日幻想症的嫌犯,而是偷袭他把他独自扔到嫌犯活动范围的那个人。
孟衍看着他,脸上有些犹豫,他沉吟片刻,对庄笙说道:“这事跟你没有关系,你是无妄之灾。”庄笙眉头一皱,再要说什么,孟衍扳着他的肩膀转个方向,推着他往前走。
“好了好了,不要再想了,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尽快把现在这个案子了结。”
本来要反驳的庄笙,听了孟衍这句话,当即沉默下来。
他背对孟衍,所以看不到那一刻,男人脸上温柔的笑意悉数收起,眼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史柯看到庄笙回归,同时附赠一个孟衍,大大地表示了欢迎。两人将各自情况一碰,史柯他们找到更多尸体,庄笙进一步缩小搜查范围。
“迄今为止,共找到十五具尸体,因为夜间行动不便,所以明天会继续搜山。”史柯说着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凶手藏在那片区域多年,这些年来也不知杀了多少人。如果不是这次案件暴露,以后还不知有多少人丧生在他手里。更可笑的是,这些人恐怕致死都不知道,他们之所以被杀,只是一个疯子将他们当成了一具具行尸走肉。”
庄笙听后沉默了下,没有就此说什么,只是问他,“陈天佑呢?”
陈天佑就是那位守林老者,史柯反应了下才明白过来庄笙问的是谁。
“哦,我看时间不早,就让大爷回去休息了。毕竟他上了年纪,这些天跟我们跑来跑去的,身体恐怕会吃不消。”
庄笙又沉默了下,微垂眼眸,开口缓缓说道:“把他找来。”
史柯一愣,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孟衍。
孟衍正盯着做起正事来就特别投入的庄笙看,注意到史柯的眼神,分了点余光给他。用眼神问:
看我做什么?
史柯抖了抖眼角:这是什么情况?难道那个老大爷有问题?
孟衍再瞥他一眼:问我做什么,我就是来看着我们家笙笙。
史柯眼角抽搐,卒。
庄笙一点没注意到两人的眉眼官司,一心沉浸在案件中。他看史柯迟迟未动,抬头看他一眼,给了个疑问的眼神。
史柯再偷瞄孟衍,见他八风不动如老僧如定般,始终站在庄笙身后作门神状。他那颗单身三十年的弱小心脏遭受暴击,嘴角抽搐地飘着走了。
守林老人很快到来,这次他身后没有跟着那条土狗。看到庄笙安然无恙,老人似乎很高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些。
庄笙却不等寒暄,单刀直入,他盯着老人眼睛问了一句。
“他在哪里?”
史柯尚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老人却瞬间睁大眼睛,一副惊诧到极点的样子瞪着庄笙。史柯看到老人这副表情,顿时明白了些什么,于是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沉默地看着。
庄笙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老人,语气称不上严厉,而是认真地继续问道:“他在山林住了多久?和他一起的是谁?你知道他杀了多少人?这些人都被扔在什么地方?”庄笙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抛出,老人脸色以肉眼可见速度白了下来,脖子仿佛不堪重负,慢慢弯折下去。
周围安静极了,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望着老人。
令人窒息的长久沉默后,老人一点点抬起头,脸上平日那种慈祥的表情不见,眼中透露出一丝恳求地望向庄笙。
庄笙眉头微皱,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们要找的人在哪里,而你故意把我们带去相反方向。后来我自己推测出正确范围,你想要阻止,却不知该怎么做,所以才那么生气。”
老人眼中并没有被戳破的惶恐,反而悲哀之色愈浓,嘴唇轻颤。
史柯看得心生不忍,但一想到森林落叶之下的累累白骨,那点同情便飞走了。
“你这是包庇杀人犯!还有一个姑娘落在外头,你知不知道,多耽搁一分钟,那姑娘就多一分的危险。你虽没有参与杀人,但这跟你自己动手又有什么区别。你的良心难道不会不安吗?”
面对史柯的质问,老人脸上闪过深深愧疚之色。他抖着手拿出烟杆点上,颤巍巍吸了一口,神情慢慢平静下来。
“小莫是个好孩子,他不会伤害那个姑娘的。”
史柯皱眉,“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伤害人姑娘?他已经杀了那么多人,连那姑娘的朋友都是他杀的不是吗?”
“因为王琳在他眼中,是幸存的人类。”回答的是庄笙,他说话时依旧注目老人,“你知道他的身份?”
老人摇摇头,他独自背负了这么久并不轻松,现在全部说出来反而是种解脱,“我只知道他姓莫,八年前在巡林时第一次见到。”
“八年前?”史柯咂舌。
老人慢慢抽着烟,将过往娓娓道来。
“小莫防备心很重,那时我并不知道他就住在山上,以为只是年轻人体验山野生活。大概一年后,我巡林时不小心摔断腿,我没有手机,无法与外界联系,当时只有黑子陪着我。我以为自己会那么饿死在山中,没想到,再次遇见了小莫。他给我包扎伤口,还给了我吃的和水,之后把我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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