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着莫问东抱在怀里的小小尸骨,居然一点不觉害怕。
史柯:“……”
明明很沉重的气氛,被这姑娘一哭,忽然就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还有,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地讲半天,居然谁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莫问东一脸宽容放纵地望着王琳,好像看着自己长大后的妹妹。
“你比我坚强,所以南南跟着你,一定可以平安幸福长大。”莫问东的生命随着血液慢慢流逝,力气也一点一点消散。他缓缓闭了闭眼睛,声音里满是坚持不下去的疲惫。
“我要去见爸爸妈妈了,答应他们的事情没有做好,他们,会骂我的吧。”莫问东最后看了眼王琳,眼皮越来越沉重,四肢充塞着寒意,让他觉得冷。
“虽然没有做好,但总算坚持了这么些年,只是我现在累了,真的累了——”他说着慢慢闭上眼睛,头向旁边垂落,放在尸骨上的手滑落下来。
“还有,对不起——”
最后一句话几不可闻,没有人知道,他最后想道歉的是谁。
王琳“哇哇”大哭起来,本来悲伤难言的气氛,被她这样一哭,便都散了。史柯无语地瞥她一眼,然后走上前倾身探了探莫问东颈侧脉搏,回首冲孟衍摇了摇头。
人已经断气。
史柯眼神复杂地望着莫向东的尸体,至死还牢牢抱着那具小小骸骨。那具骸骨看来也就一两岁的样子——如果真是他的妹妹,那么,在他来到这座森林没多久,那个女童便死了。
至于死因,不能深想,否则便要感慨这命运叵测,世事寒凉。
但只要想到,莫问东数年来抱着一具慢慢腐烂化为白骨的尸体,将其当作自己活着的妹妹朝夕相处温柔以待,夜夜念着同一则童话故事——便令人不寒而栗。
尤其是,想到他父母的死。
莫问东直到最后也没有清醒过来,始终认为自己身处荒凉末世,父母在被他杀死前已经成为他认知里的怪物——他并未弑亲,所杀的,只是夺去自己父母身体的怪物。
这对他来说,或许已是命运所给予的,最后的仁慈。
庄笙默默看着史柯打电话叫人过来收拾现场,看着那个叫王琳的女孩明明害怕却一边哭着一边去讨要那具孩童尸骨。他眼神空茫,还似蒙着淡淡血色。
凶手被找到并且击毙,他却一点没觉得高兴。
或许是因为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又或者,是因为知道,抓到一个,还有更多在外面,逍遥法外,不为人知。
冰凉的手被牵起,握进温热掌心。孟衍把着他的肩将他转过来,不让他对着尸体方向,微低了头望进他的眼里。
“笙笙,案子已经结束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庄笙像是没听明白,怔怔然抬头望他,眼中却分明没有焦距。孟衍忍不住蹙眉,摸了摸他的手,又试了试他的额头,温度有些低,眼里不由浮现担忧。
“你说你那么多条路不走,偏偏选择最难的一条,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嘛。”看似抱怨的话,实则暗含忧虑。孟衍跟史柯打了声招呼,牵着木头人似的庄笙离开。
庄笙每次结束一则案子身心都会感到特别的疲惫,既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在国外时,他都是游魂般回到自己住处,往床上睡一整天才有所恢复。
刚回国,接连两起案件,都没有缓冲的时间。这次又有熟悉的气息环绕在侧,庄笙便更不想动了。
孟衍纵容地捏捏他的手,牵着他走了几步,看前面的路又崎岖起来,便又将人背在了背上。
背上的人软棉棉趴在他身上,头无力垂落,侧脸挨着他脖颈。随着他走动步伐起落,身上的人一摇一晃,脸擦着脖颈,细腻的触感清晰传来,令他心猿意马,心中矛盾不已——既想走得稳些减少晃动,又想加快步伐使震动的幅度更大些。
这样走了不多远,脸上竟然隐隐见汗。
孟衍痛并快乐着,甘之如饴背上这个甜蜜的负担。
——
这回孟衍没把庄笙送回宿舍,而是直接带回了自己家。庄笙没机会表现抗拒,因为还在半路时,他就躺在孟衍背上睡着了。之后一路被抱着上飞机,坐到车里,直到进了家门被放在柔软的床上,他还是没有醒来。
孟衍抱着庄笙在房门前犹豫了一秒钟,最后还是将人抱进自己的房间。
——笙笙的房间虽然一直给他留着,但这么久没住人,还是等好好收拾后再让笙笙搬进去。在此之前,只好在他的房间将就了。
孟衍如此想着,将人轻轻放到床上,帮他脱去外套和长裤,掀开被子盖好。离开熟悉的怀抱,令人心安的气息还在,并且身下躺着的变得更加柔软。庄笙除了在刚开始时蹙眉轻哼一声外,就再也没发出过半点声音。
“傻孩子。”孟衍站在床头,静静凝视庄笙的睡颜好一会儿,宠溺地笑骂一声,然后弯下腰,在眉心落下一个轻吻。
轻手关上房门,径直走到阳台,一边走,一边扯下领带随手扔沙发上,又解开衬衣上面的几颗扣子。他点了根烟放嘴里吸了几口,这才拿出手机,拨通那个有好几次未接的号码。
孟衍一手拿烟,一手拿手机,随意斜靠在阳台,看外面华灯初上,城市点亮万家灯火。这繁盛人间烟火,使得此刻神情冷淡肃杀的男人,也染上几许烟火气息,不太显得与尘世格格不入。
被轻烟笼罩的眉眼,褪去冷厉,显出一种慵懒疏淡来。
电话接通,男人慵懒的姿态,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微醺之后随口品论美酒——任谁都看不出,他此时是在与一个以追捕臭名昭著连环杀人犯为主的国际刑警通话。
不知那头说了什么,孟衍的神情始终淡漠中带着一点点漫不经心。
“你之前提到的合作,我答应了。”
“原因?”孟衍弹去烟头上的灰,转身正面望着整个城市的灯光,语气淡淡,“中国有句古话:龙有逆鳞,触之即死。人,也是有逆鳞的。”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孟衍面无表情地扯起嘴角笑了下,凉意直透眼底。
“我或许没有逆鳞,但我有谁也动不得的宝贝。谁动了,我自然要还回去。”
孟衍沉默地听电话那头说了好一会儿,挂电话前,他抬了抬眼皮,将烟头摁灭在旁边的烟灰缸里,缓慢而低沉地说道:
“我的诚意,你很快会看到。”
第28章 日常
庄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 他是在一阵食物的香气中被饿醒的。睁眼的时候庄笙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处,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意识越来越清醒,记忆慢慢回笼,庄笙的眼色变深沉起来。他心中有一个猜测,却又别扭地不愿去印证,甚至想鸵鸟般躲进被子里不去面对。
门口传来一声敲门脆响, 庄笙猛地把被子从脑袋上扒下,抬头望去,便看到身着浅紫衬衣的男人倚门而立, 笑吟吟望过来。
庄笙脸“腾”得红起来,他讪讪地把被子拉下来在胸口放平,然后眨着无辜地眼睛向孟衍望去。
这副“我很乖,我什么都没做”模样把孟衍逗笑了。小时候的笙笙每次闯祸, 都会用这招对付他,只要看着那双大眼睛眨巴着, 充满依恋地看着自己,天大的祸事也心甘情愿给他兜着。
怀念的滋味袭上心头,孟衍一时感慨万千,眼里的笑意淡了, 却有种更深刻的感情印在其间。
孟衍走过去揉揉庄笙的脑袋,语气温柔含笑,“小懒虫,起床了。”
庄笙眨眨眼, 慢吞吞地小声说道:“……这不是我的房间啊。”
孟衍一本正经道:“给你准备的床单被套没洗,先在我房里将就一晚。等把你的东西收拾好,再搬过去。”
不知想到什么,庄笙的脸愈发红了,眼睛忽闪忽闪,里面似含了最清澈的泉水。他不敢看孟衍,垂眸盯着被子,声音更小了,“我也没说要搬回来啊。”
孟衍不知是真的没听清,还是故意的,俯身下去挨得极近,鼻尖几乎碰着鼻尖,呼出的气息染红青年脸上的肌肤。
“嗯?笙笙说什么,我没听清。”
床上的青年已经快要缩成一团,想要努力削减自己的存在感。在男人灼热视线的逼迫下,委屈巴巴地重申一次,“我没说搬回来。”
似乎觉得这个样子的庄笙有趣,无法控制的恶趣味从心底升起。男人更近一点,目光落在青年抿得红润的唇瓣上,眼神深沉。
“不搬回来,那你想住哪儿?”
毫不知危险临近,只莫名觉得脸红心跳加速,庄笙咬了下唇,委屈地眼里泛出水色。
“我有单位宿舍,我就住宿舍。”
小时候这个样子笙笙觉得非常可爱,想抱在怀里揉脑袋;长大了的笙笙,现在露出可怜委屈的模样,他依然还是觉得可爱,想要抱进怀里,然后——
孟衍打住自己肮脏的念头,视线却黏在那双胭红润泽的唇瓣上撕不回来。
“我说过,从现在开始,要对你寸步不离。笙笙,你都记不住我说的话吗?”
庄笙沉默下去,不知想起什么,眼里水色越来越清亮,睫毛轻颤,黑漆漆的眼瞳对上男人深沉的双眸。
“可是,是你不要我的,是你把我赶走的呀。”发红的眼眶一滴泪水滑落,带着哭腔的声音瞬间撞飞孟衍脑中所有旖旎思想,全数化为心脏处的绞痛。
手臂微一用力,将床上的人连人带被搂进怀里,紧紧摁在自己胸口,男人的声音也带上一点嘶哑。
“笙笙,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不要你,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庄笙忍住眼泪,攥着他的衣服哽咽地控诉,“我说了不走,说了不要去国外念书,可你非要送我走,怎么求都没有用。”
孟衍的心都要碎了。
怀里的人就算是控诉也没有很大声,带着湿意的软糯腔,细声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却始终带着种小心翼翼。
或许是小时候就失去双亲的缘故,这个孩子比同龄人总是多出一分懂事。不管受了多大委屈,连状都不会告,最多红着眼睛原原本本把事情说一遍。
从小就不爱哭,可那样拼命隐忍落泪的样子,看得更让人心疼。
这次一定是委屈大了,才会回来后都不愿理自己。现在终于把心里的委屈说出口,却听得他心脏一阵阵绞痛。
异国他乡,八年以为被抛弃的孤独生活。也不是没有怨恨过,但最终留在心底的,还是只有被抛弃的惶恐和悲伤,以及对往昔的眷念。
“我以为是自己不好,所以妈妈不要我,爸爸也走了,最后、连你都要把我送走。我以为如果自己好好表现,变得很优秀了你就会接我回去。可是,你连看都没来看过我一眼。”
庄笙眼里的泪水终于还是没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滴到孟衍的脖子,烫得孟衍瑟缩了一下。心口好像被剜去一个大洞,只用拼命将怀里这个人揉进身体里才能填补上那个空洞。
“对不起,对不起——”孟衍只能一遍遍道着歉,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庄笙听不到,或者是好不容易说出了口,就要一次性说完。
“如果最终还是会不要我,当初又为什么把我带回来?所以、所以,如果你不要我了的话,我也、我也就不要你了。”庄笙抽抽噎噎地终于说完,他从孟衍脖颈处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地望着他。
最后好不容易放句狠话,却因为发红的眼眶与湿漉漉的脸,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孟衍这个时候,恨不能有架时光机器,好回到八年前抽死那个脑子进水的自己。以为只要隔远了就能躲开,以为躲开了对两个人都好。
可最后事实证明,八年来受折磨的,从来不只是自己。
他抬手温柔地拭去庄笙脸上泪水,而庄笙话说完,情绪稳定下来,便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躲开他。孟衍捧着他的脸,双眼凝视着他的眼睛,不让他逃避。眼神温柔坚定,却又有一种悲伤在其中弥漫。
“笙笙,你听好,我从来没有不要你。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绝不会有。”
我所害怕的,是你不要我啊。又或者,我害怕承担不起,那个要你的代价。但如果自以为安全的分隔会让你这样难过,那从今往后,只要你不说离别,我将永远相随。
哪怕,那意味着将隐秘心事封印掩埋,独守自己酿出的苦果,一辈子套在自己设下的枷锁里永不得解脱。
只要你能重展笑颜,喝一辈子自酿苦酒我也甘之如饴。
因为哭得太投入,情绪起伏太大,庄笙更加饿了。他本来懒洋洋赖在孟衍怀里不愿动,而孟衍这个时候,哪怕庄笙说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让孟氏财团发射颗卫星,把庄笙的名字刻上去。
就在这个温情洋溢的时刻,庄笙的肚子叫了起来。
将近一天一夜没吃东西,空腹发出的轰鸣声非常响亮。庄笙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连耳根都染上一抹胭红。他推开孟衍的怀抱,一下扎进被窝里,不愿抬头。
为了不让庄笙真躲进被子里一辈子不愿出来,孟衍控制好面部表情,好似没听到那声腹鸣一样,拍了拍被子下的那一团,眼神宠溺,含笑说道:
“我煮了面条,还买了你爱吃的灌汤包,再不起来吃,就都要凉了。”
庄笙一点点拉下被子,脸红红地看向他,不好意思地问:“有荷包蛋吗?”
孟衍眼里笑意加深,忍不住揉了下他的脑袋,又捏了捏那滑嫩嫩的脸蛋,点头,“有,我亲手煎的,要吃吗?”
情绪发泄过后,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任性了的庄笙乖乖任揉脑袋,任捏脸,一点都不反抗。听到孟衍的回答,他轻轻点下头,更加不好意思地说了一个字,“要。”
比起外卖灌汤包,他当然更喜欢这人亲手做的食物。
孟衍:“……”
眼神一下变得幽深起来,他凝视此刻脸红扑扑乖巧任揉捏的青年,刚建立起来的自制摇摇欲坠。
不行,一定要把持住,不能再吓到笙笙了。
从今天开始的同居生活,对他而言已经不是期待,而是一种折磨。
非常能够想像,在这之后水深火热的日子。
但,即便这样,他还是舍不得再叫人搬出去了。
20/51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