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明明知道结局是个悲剧,为什么还要按开始键呢?”
“……”
那还是喜欢的么?我在餐桌把这件事捅破,让我爸不得不面对这个不可言说又呼之欲出的秘密,让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斩断他心里对王进炎悬而不决的好感。
这么多年了,我爸也就唯一这么一次动心。
“我觉得我真是个坏孩子,什么都做不好。”深夜里我良心不安起来。
“你怎么会是个坏孩子?”我爸侧着头好笑地摸了摸我的后脑勺,“我儿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我在我爸面前是不懂什么叫害臊的,当即表白,“我爸爸也是宇宙超级无敌最好的。”
这话我小时候天天说,有段时间不说了,再说出口也没磕绊。
我以为他会高兴,他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下去,“……小曦,我不是啊。”
我愣了愣。
“我很自私,也很懦弱,没什么出息,把你带在身边吃苦,一直没让你过上好日子。”他语气有些悲伤,听得我心里一阵酸楚
“才没有呢!你已经把最好的给我了。”我反驳道。
他没有接受我的反驳,“我想了很多年,如果你能自己选择的话,或许是不会选我做你爸爸的。”
12.
我没听明白,想接着问,但我爸却不再说下去,他只悠悠地叹了一句”大概为人父母,也会不安吧“,便轻拍我的胳膊,让我赶紧睡了。
到底是打骂有用,还是春风细雨有用,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他没有妻子,也没人可商量,也会不安吧。
我是真的有些困了,闭着眼睛迷迷糊糊说了句什么便睡着了。等我到一梦天明,我爸已经上班去了,旁边的淡蓝色枕头上的凹陷整整齐齐。
我知道我爸睡觉是很活泼,现在看来他是一夜未眠的。
我有时候自己都佩服我自己,发生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都睡得着……
打着哈欠,舍不得从暖和的被窝里起来,想着反正这一周都不许我上学,那正好舒舒服服赖会儿床。我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刚一开机,各种消息就跳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看,门铃就催命一样响了。
嗷……大早上的,谁呀!送快递都不带这么早的!
我从被子里伸出脚趾头,立马被冰冷的空气冻得一哆嗦。
日,不在家我不在家,我上学去了!
我在被子里缩成鹌鹑。
门铃锲而不舍响了半天终于停了,我手机又跟接力赛一样响了起来。
心里mmp地一看来电显示,果然是孙秋宇那条狗。
“喂。”我假装自然地接了电话。
那边的声音低沉喑哑,“开门。”
按门铃的是他?!
我朝手机呼气假装此刻我站在风里,“哎呀,你去我家了?不凑巧呀,我一大早就出门了。”然后又呼呼两声,呼得我快缺氧了。
孙狗沉默了一会儿,听声音他已经饱含热泪了,他哭唧唧地直接问道,“小曦,你是不想见我了么?”
他在中国混这么多年还没学会聊天的艺术么,不给台阶让我顺坡下就算了,我自己搬梯子还不行,非把梯子也给我踢了,让我不高不低悬在半空中,把电话直接挂了也不忍心,也不想给他开门。
真是!特么比数学压轴的题目的还难!
这时,电话那头忽然响起了开关门的声音,孙狗诧异地喊了一声,“您是……昨天的干爹?!”
草,孙狗碰到黄鼠王了!我立马从床上崩起,火速前往灾难现场。
王进炎问:“你是杨曦的同学?”
“是哈,干爹好,我是他的男……”
“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男同学,我的孙狗子同学,你怎么来了?一大早就来给我送笔记啊,你可真是乐于助人的好同学,快进屋快进屋!”
太特么险了!我啪地一声把王进炎关在门外,把差点闯祸的孙秋宇摔到沙发上,撸起袖子准备教他做人。
孙秋宇这张乱开炮的狗嘴,不撕不行了!
13.
结果孙狗也不把自己当外人,顺势抱着个我最喜欢的皮卡丘玩偶,软绵绵地躺好了,恶心吧唧地看着我:“小曦,你这是要家暴我么?”
我左勾拳右勾拳,看着他软乎乎毫无防备的样子,硬是找不到下力点。
他反而虚晃一招,直接把我拉近怀里,滚烫的脸颊贴着我的脖颈,“小曦身上凉凉的,好舒服。”
“你这笨狗!是你发烧了!!!”我抬手去摸他的额头,被温度吓了一跳,“你在外面等了多久?!”
高温明显使他智商再次跳崖,孙狗想了半天,“收到你的微信。”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戳着他的额头气急败坏,“你傻啊你,这么冷的天,你在外面等了四个小时。”
“我才不傻,看到杨爸爸出了门,我才过来敲门的。”他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低声说,“我都被你气病了,你还装不在家,骗我。”
真是人在家里坐,锅从天上来。又怪我了?难道还是是我让他在外面跟个二傻子一样等着的?
“是是是,怪我怪我,祖宗,您才是我祖宗,撒手,我带你去医院输水。”
他一副受到歧视的表情,很悲伤地说,“我不去,我不是中国籍,没有医保。”
“……”
“小曦,你担心我,我好开心。”
“我是怕你死在我家,收尸麻烦。”
他笑了笑,眸子里盛着一汪碧蓝深海,“小曦,你就是嘴硬。”
这人发烧后说话更欠揍了,日!
我总不能把发着高烧的孙秋宇往外丢,传出去还说我杨曦虐狗,只能把他暂时安置在我家沙发上,我再出去给他买药。
刚下了楼,就看到黄鼠王那辆黑皮小长安溜了过来,车窗摇下,王进炎眯着眼问我:“这么快就出门啊,你那位……男同学呢?”
我假装没听懂他的重音,“关你什么事啊。”
王进炎扬了扬眉,“跑出去浪一趟,胆子倒是长肥了?”
我瑟缩了下,但还是鼓足了勇气跟他摊牌,“我反正是不会把我爸交给你的,你死心吧。”
王进炎动了动,我以为他要打我,我也没退后,心想着要不就让他打我一拳消消气,但王进炎只是伸了个手出来捏了捏我的脸。
“脸这么冰,上车聊?”
14.
我是一个经不起激的人,“这有什么不敢的!”哒哒哒就跑到副驾驶位坐着,安全带都给他系好,表示我根本没在怂的。
车里开足了暖气,忘穿秋裤的我终于不发抖了,很有气势地斜睥着王进炎,他笑了两声,往我怀里丢了个保温袋。
我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王进炎:“炸弹。”
打开一看,是热气腾腾的面包牛奶,甜糯的味道一闻就是他自己开的那家。和他的冰山外貌不符的是,他有一家温馨可爱的面包店,以前很多次,我上学要迟到了,就会去拍他家的门,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送我去学校,他都会绕一点路,带我去他店里拿面包。
他真的是个很可怕的男人。
一张冰山脸生人勿进,但一旦他想对谁好,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好到我喊他王叔自己都觉得埋汰了他,才会真心实意和我爸商量,认他做干爹,长大了把他当亲爹一样孝顺,结果我把他当爸爸,就和那些想做我后妈的女人一样,把我当成追我亲爸的工具。
那他现在算什么,明明知道讨好我没用了?
我:“……”
“吃吧,没下砒霜,你跟你爹一个德行,早上不吃点东西一会儿铁定胃疼。”王进炎发动了车,“路口那家药店还没开门,我送你去华府东道那家。”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买药?”我疑惑道。
“你同学大冬天里面穿件断袖,站着都摇摇晃晃了,不是脑残就是发烧。”
“……”我竟无法反驳。
“那哥们叫什么?”
“孙秋宇。”
“在你家门口蹲了一早上,我以为是你以前养的那只大黄成精回来报恩了。”
“你怎么知道我小学时候养了狗?”
“小光和我说的。”
“我爸怎么什么都和你说,还有别喊小光,我爸跟你很熟么?”本着不浪费粮食的精神,我啃着面包,还不忘和他划清界限。
街边黄叶飘零的银杏树沉默地往后滑过,王进炎说:“你爸没告诉过你我和他是发小么?”
15
王进炎从我懵逼的神情里知道了答案,“你爸是不是从来没提起过我?”
我点头。我爸是孤儿,我从小就没其他亲人,他从不提及自己的过往,他以前有过朋友么,他住哪儿,怎么认识的我妈……等等,我一概不知。他总说我的出生是他前半生的休止符,所以不必再提了。
王进炎烦躁地啧了一声,“杨光就是看着良善,特么的比谁都狠。”
他这就很莫名其妙了,diss我爸心狠?喵喵喵?我第一个不服!世上还有比我爸好的人么?
“你几个意思啊?”
“回家问你爸!”他却一脚刹车,神情阴沉,“到了。”
我特么真是恨死这些讲话只讲一半的大人了!
“我才不问!我爸肯定是把你忘了!”
王进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炸了,“他敢?”
我气呼呼地瞪他,“不就是发小么,他吃苦的时候也不见有什么发小来帮过他啊,凭什么不能忘。”
王进炎的怒火跟漏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苦笑两声,“对,你说的对,他凭什么不能忘,连儿子都有了……”
哪有这样直接戳人伤口的啊,我有点愧疚,安慰道,“我说得也不完全对,我爸那人特长情,他说他心里永远只有我妈一个人,这么多年都没再婚过……
结果王进炎的脸更黑了。
“够了!”
“……”
他叹了口气,“滚吧小子。”
我哼了一声打开车门,很有骨气地立刻滚到寒风里,立马被冻得鼻涕长流。“等下。”他从后追上来。
“下次出来再穿这么少试试,老子揍人了。”他黑着脸,凶巴巴地威胁我,给了我一条厚实温暖的灰色围巾。
“对我再好也没用,我才不会接受一个男人当我后妈呢。” 我撇了撇嘴。
他按了一把我的头,“我之前也没法接受杨光有了这么大的儿子,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一会儿自己坐车回家,钱带够了么?”
“……嗯。”
有些男人,是适合走在冬天的风里的,寒风再冷也不会减缓他们往前跨步的速度,比如王进炎,他的黑色羊绒长衣衣角在风里无畏无惧地张扬,衬得他背影潇洒帅气得一比。
如果王进炎是女的,我肯定第一个双手双脚支持我爸娶他,我在心里想,青梅竹马,久别重逢,刚刚好都是单身,在一起才顺理成章。
可惜就偏偏不是。
16
这家药店离我家开车要绕一个街区,人走路其实很近。我买了退烧药,又去买了稀粥,捧在怀里,怕凉了,直接走了垃圾处理站后面一条近道。
我是没想到段羌飞带着人在这儿堵着我。
“哎呦喂,您还真有闲情逸致,周末大清早的来这儿郊游啊。” 能来垃圾站郊游的不是苍蝇就是蛆虫,段羌飞个欺善怕恶,空有个好名字的赖头恶霸,倒还有点智商,听懂了我骂他的话。
他脸一下就黑了,张口就是三字经,“操你娘的杨曦,他妈的……”
我最讨厌这人张口就提我妈,冷笑两声,把药和稀粥放到一旁,按松了手指关节,准备速战速决,家里还有条病恹恹的狗等着我投喂呢。
“废话少说,你们几个人一起上,老子赶时间。”
论打架,五个人以下,我杨曦从没怕过谁,也没输过谁。
“十三中老子就服你杨曦的狗胆。”段羌飞叉着手做了个手势,我背后也围上了三四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东西。
这就不是简单的学生打个架的架势了,这像是要我的命!
我这人一无是处,就一个有点,情况越是紧急,我就越是冷静。
他们只围着我,没有动手,我抬高下巴看向段羌飞,“就为几个零花钱,这么大仇?找这么多兄弟?段羌飞,这传出去可不好听。”
“杨曦,你想多了,老子可没这么小气,你上次和我那一架。”他见我不打算反抗了,有恃无恐地靠近我,和我半步之隔,“腿踢得挺漂亮啊,嘴巴臭是臭了点,老子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就想机会交你一个朋友。”
他年龄应该跟我差不多大,上次那场突击战我们并没有交手,现在凑近了我才发现,我竟连这狗的肩膀都未到。
我狐疑地看着他凑近的大眼珠子,“这就是你们那片交朋友的姿势?” 我后退了一步,一个坚硬冰冷的柱状物滑入我的羽绒服内,隔着里面的毛衣贴在我的腰侧。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那当然不是什么友好的匕首……
饶是我这个胆子比心大的,也被吓得颤了颤。
“杨曦,我说的是本来,现在呢,只想请你去见个人。”
我神经末梢可能已经烧坏了,已经吓得快尿了,面上还很平淡地说,“阎王爷?”
“别害怕,只要你乖乖跟我走,别搞什么幺蛾子,这玩意不会送你去见他的。”段羌飞笑了笑,站直了身体,拿着那圆柱状物离我远了些,但那只出现在电视里的冰冷械物带来的恐吓威慑已经起到了作用,我动弹不得,只得随他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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