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重云撇了撇嘴,想着,他和段尘算得上是朋友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个人谁都没有要打破这场沉默的想法。
柳寒衣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他跟掌柜的到底去交涉什么了,重云看了一眼段尘,见他已经掐着手中的佩珠安静地在数珠了,他沉静肃穆的模样不管经过多少岁月都好似依旧,重云望着他静默疏离的样子,突然很好奇以前的自己是怎么和他交流的,但过往的岁月都模糊在了记忆里,很多都想不起来了,唯独能记住的,是初见时,段尘风雅出尘的身姿。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重云依旧铭记于心,想忘都忘不掉,以至于午夜梦回时,总能感受到空荡荡的心房有一丝颤痛。
重云第一次见到段尘的时候,刚满十八岁。
那是他第一次下山,即使族长反对,甚至警告他一旦下山便再也不能回来,日后就算有任何的困难也不能再寻求族里的庇护,他也依旧义无反顾。
那正是阳春三月之时,碧空如洗,风光大好,温暖的阳光洒在发上,让整个人也变得温暖。重云在族长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注视下,坦然地打开护族结界,离开了三危山。
每年都有成年的族人耐不住山上的无聊日子,选择离开,而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没有再回来,重云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回来,但此时的他一心只想出去,他已经在三危山上生活了十八年,早已厌烦了日复一日没有任何新鲜感的生活,就算是族长也不能改变他的想法。
“重云,外面的世界绝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简单,就算你修为再高也难敌别人的暗算,你怎么就不肯听我的话呢?好好呆在山里不好吗?”
重云执拗又坚持地说着一再重复的话:“族长,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三危山我已经呆够了,这里的每一处花花草草长什么样子我都一清二楚,每天重复一样的生活真的很难熬。族长,您也说我修为高,那我这么高的修为如果只是在一个安逸宁静的地方又何来的施展之地?我下山去,还可以帮助其他人。至于您说的暗算,我觉得您多想了,我相信,我以什么样的态度待人,他人也会以同样的态度对我。”
族长见实在劝说无用之后,便放任他离开,临走时给了他一块玉牌:“你是我族百年难遇的武修天才,我本不愿就这样放你离开,但你既然去意已决,这块通行令牌便留给你,算是给你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日后你想回来,就拿着这块玉牌来找我。但你记住,只有一次机会。”
重云笑意吟吟地接过,将玉牌放进乾坤袋:“多谢族长。”
族长看他那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就来气,摆了摆手让他赶紧滚蛋,在重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族长一把踹出了族门,再回头时,护族结界开启,族门就已经不见了。
重云见状,觉得族长在某些时候就像小孩子一样不讲理,他摇了摇头便下山去了。
山下的世界跟他想象的差不了多少,其实说起来重云对外面也不是一无所知,因为小时候很多前辈都给他讲过外面的世界,虽然这些也差不多都是他们从话本小说里知道的。
族里的人,大多都是一辈子都呆在山上的,很少有机会接触外面的世界,而那些出去了的族人,没有一个回来过,所以重云以及其他人,对外面的认识仅限于话本里的描绘。
这也是重云一心想要下山的原因,他想看看,也想体验一下与山里截然不同的生活。
人的一辈子这么漫长,总要做一件打破常规的事,让人生出现一些意外,才不至于一眼就能看到老。
段尘的出现,对于重云的生命来说,就是另一场意外。
那时重云正在三危山以东两百里外的符惕山下一个名为溪谷的小镇上,前几日镇上一户人家里办喜事,本是欢欢喜喜的日子,新郎官却在洞房花烛夜死在了自己的床上,而且死状其惨无比,被人开膛破肚不说,连心都被挖了出来。据说死者流出的血浸透了两床被子,新娘子第二天早上起来,看到新郎官的死状,直接吓疯了。
“这么可怕?”重云坐在一家小茶馆里,往茶杯里倒了点水,端起来喝了一口,继续听坐在他面前的一个喝茶的客人口若悬河地讲鬼故事,“那查出来是谁干的吗?”
“那哪儿知道?我觉得是妖怪干的,不然你说哪个人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杀了还把心给挖出来,多残忍啊。”客人从重云面前的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丢嘴里磕,重云也不介意,听他吧唧吧唧,“那新娘子现在被接回了娘家里,整天都在家里闹,又哭又叫,你是不知道,那声音听着真是让人毛骨悚然,现在都没人敢走那边了,大家都绕道走,任谁听了那叫声都难受。听说那家人请了个大师来作法,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唉,那家人也是造孽,摊上这么个事。”
“那新郎官的家里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那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现在儿子没了,媳妇也疯了,那两老现在就两个人过,天天都哭,你说光哭有什么用,人也没了。前两天有个道士经过,说他们家有脏东西,坏了风水,被两老给赶走了。”
“脏东西?什么脏东西?”重云疑惑地问。
客人有些无语:“我说小公子,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脏东西,那就是只能生在阴暗角落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是妖就是鬼,还能是什么?”
“你们这外面的人可真有意思,直接说妖和鬼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用脏东西来代替?”重云见客人顿时满脸不悦,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连忙抓了一把瓜子放在他面前,赔笑道,“好好好,您继续说,我不插话了。”
客人嗑了口瓜子,继续说:“那道士被两老赶走,也不生气,就说‘虽然是有污秽,但基本已经没多少了,想必是那脏东西已经离开了’,说完他就走了。你说他这说的不是废话吗,那人心都挖了,那些东西还留在那里做什么?说起来这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
“哦?”重云来了兴致,问道,“以前也有人被挖过心?”
“也是很久以前了,我也是听我一个姑父讲的,说是这镇上每过五十年就会有个人离奇死亡,我姑父还在世那会儿,也碰到过一起,是一个屠夫被挖了心,那个屠夫脾气不好,他的媳妇儿被他打了几次就离家出走了,所以他死的时候谁都不知道,等过了几天尸体都臭了才有人发现,但是谁也没办法知道再更久远之前,是不是也有人是这种死法。”
重云喝了口茶,若有所思。
夜晚更深露重时,重云着一袭黑衣,披着夜色来到东村村口那新娘子的家外面。
天上云层厚重,连一丝星光都见不到,重云听着新娘子家里那凄厉诡谲的惨叫声,时而又变成诡异的哭声,如墨的双眸里藏着深沉的思绪。
为什么每隔五十年会有人离奇死亡,死亡的手法还是挖心?为什么那个道士说新郎官家里有脏东西?为什么新娘子的家里人要找大师来做法?
重云看着关着新娘子的那间房外面贴满了黄符,忍不住勾唇一笑,大概问题的答案都在这里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三危山:《山海经·西山经》:“又西二百二十里,曰三危之山,三青鸟居之。”
②符惕山:《山海经·西山经》:“又西二百里,曰符惕之山,其上多棕楠,下多金玉,神江疑居之。”
第9章 初遇
夜色深沉,站在新娘子的家外面,重云发觉他四下除了新娘子发狂的哭叫声,竟然寂静得连一点虫鸣声都听不见。
重云在窗外边踱步,犹豫着自己该不该进去一探究竟,毕竟他虽然对世俗规矩了解甚少,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还是懂的。
他正在踌躇,就听见新娘子的哭叫声骤歇,四周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重云神色微凛,右手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他靠在窗边,昏黄的烛光透过窗户纸映在他的侧脸上,房间的烛火跳动,他的侧脸也变得晦暗不明。
倏然,重云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投射在淡黄的窗纸上,那身影徐徐向他靠近,逐渐被灯火拉长,像棵生长得光怪陆离的树,树枝张牙舞爪得要将他裹住。
重云屏息,静静等待着黑影的靠近。
但黑影在靠近窗边不远的地方不动了,重云没有动作,深沉如墨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纸,只见那道影子歪歪扭扭地晃了晃,随即女人悠远的呼唤传来:“过来吧。”
重云眨了眨眼睛,手上按着剑柄的姿势没有动,又听见:“过来吧,过来吧。”
声声呼唤,像久居深闺的少妇在等待着远行的丈夫归来。那声音原本是悠远轻柔的,但见重云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便渐渐变得急迫,甚至带了三分怨怼。
“你为什么不过来?”
重云似乎对这种诡异的场景没有感知,他无视四下的静寂,沉声问道:“过来做什么?”
那女子吃吃地笑了笑,却不答:“你过来呀,你过来吧。”
“好啊。可是我要怎么过来?”重云的话语里染上三分笑,眼底却一丝笑意都没有。
他话甫一落,房里的烛火霎时熄灭,从窗边望去,房间里一片漆黑,只听“吱呀”一声,重云身后的房门倏地打开,在黑暗中无声地张开血盆大口。
重云挑了挑眉,挺身踏步朝里走去。
待他走进去,房门又自己关上,重云什么也看不见,只闻到房间里有一股浓重的尸体腐烂的气息,以及被这股恶臭掩盖下的一丝淡淡胭脂香。
“小公子,你过来呀。”那悠远的呼唤声又响了起来,重云却发觉自己无法辨别那声音出自何方,一时脸色也凝重起来。
重云冷声问:“你在哪里?”
“我在……”女子的声音突然消失,重云全身倏地绷紧,像一根蓄势待发的箭。
下一秒,凄厉的长啸从他的身后传来:“我在你的身后啊!”
重云只觉头皮一炸,还来不及思考,身体便先一步有了动作,他飞身而起,反手拔出长剑,澄银的剑光一闪,朝身后劈去。
却劈了个空。
重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循着空中的息微风声,朝那个看不见的人影刺去。
虚空中传来女子轻蔑的笑声:“这样就像杀我?未免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连连刺空,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重云停下,抬手擦了擦汗,头微微侧了侧,对于女子的蔑视充耳不闻,似乎还在执着地辨别着女子的所在:“是你杀了那个新郎官吧?还有五十年前的那个屠夫?吃了这么多人心却不老老实实地在山里待着,还要顶着新娘子的脸跑来祸害其他百姓?”
“原来你是为这件事来的。”女子原本还算平静的话锋顿时一转,“不知天高地厚!”
风声顿变,凌厉的风如利刃一般刮过,重云躲闪不及,脸上见了血。他连连后退,手腕翻转,长剑舞出纷繁的剑花,将风刃挡了回去。重云擦了擦脸上的血,笑道:“好厉害的妖怪。”
女妖冷哼一声,攻势骤变,重云渐渐处在了下风。
他虽然脸上带着笑,但心底却始终笼着一层阴云——他大意了。
这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食心妖,实力远远在他之上。重云空有武修天赋,却少有实战经验,对付这种狠厉的妖怪,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刺啦一声,重云身上的锦衣又一次被风刃割破,鲜红的血染脏了衣袍,但在这黑暗的房间里却看不分明。
重云捂着手臂后退了两步,如果此刻有其他人在场的话,就会看见他有多么狼狈,他周身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被风刃割伤的大大小小伤痕布满了全身。重云从小在三危山长大,就算是族里的玄武祭,都没让他吃过亏,眼下的这场遭遇,也算是一次教训吧。
重云暗想自己这次就算不会交代在这儿,也会元气大伤,顿时有些后悔今天做下这么一个冲动的决定,都没有准备周全就跑到这里来了。
“你还能躲到哪里去?”女妖冷笑一声,像一条淬了毒的蛇,玩味地逗弄着逃不出她掌心的耗子。“这间房子被施了阵法,只能进不能出。”
之前是新娘子的爹娘发觉不对,暗自找了人设下阵法,只为了捉住她,但是那做法的人法术不精,只能困住女妖却不能杀了她,哪知现下却害了重云。
重云心道完了,脸上却平静万分,他靠着墙,擦了擦嘴角的血,轻笑道:“既然出不去,那就不躲了。”
只见他的放下剑,手指在胸前翻飞,结成一个繁复的印。
印成,他的双瞳在黑暗中乍现青色的光芒,似潜伏在暗处的孤鹰,喷薄肃杀之气。
7/39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