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妖看他转瞬之间的变化,原本悠闲愉悦的心情也顿显凝重,她冷笑道:“你果然不是普通人,既然都是妖,又何必苦苦相逼?非要置我于死路?”
重云心道到底是谁置谁死路呢?他没有说话,心知就算开了兽瞳对于眼下的情景也不会有太大的帮助,只不过是让他在这黑暗的房间里能看得更清楚一点。
就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一个身着长裙,周身朱红的女妖静静伫立,她乌黑如瀑的长发曳地,脸上还留着新婚时的妆容,只是脸色却苍白如纸,嘴角残留着血迹,一双黑眸里隐隐泛着红光。
他再次举起剑,朝女妖的位置准确地刺了过去!
两人在房间里厮杀缠斗,长剑与风刃交接撞出的火花在房间里犹如闪烁的星光,却没有人能够看见。世间好似失去了声音,沉默地看着灯火照不见的地方,污秽滋生。
重云再一次被女妖揍倒在地上,吐了两口血,他捂着胸口想要站起来,女妖却一甩长袖将他裹了起来,顿时他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女妖朝自己走来。
女妖的状态看起来也不太好,这房间的阵法日复一日消耗着她的妖力,与重云的缠斗也让她有些力不从心,这次如若不是刚吃了一颗人心,那么都不用等重云过来找她,她就先被那做法的人给捉住了。
女妖走到重云的身边,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你如此不识好歹,那便留不得你了!正好,我还没吃过妖心,你来得倒是时候!”
重云见女妖的指甲瞬间暴长,齐刷刷得像五把尖刀,朝重云的胸口刺来。
重云收回兽瞳,不想看见自己被挖心的惨烈模样。但预想之中的痛感却没有传来,正疑惑间,下一秒就听见女妖的惨叫,重云猛地睁开眼睛,只见房间门被打开,一道雪白的身影立于门口。
乌云散去,新月如钩,月光尽数洒在来人的身后,在房间里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轻袍缓带,长发轻飞,出尘风雅。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宛若谪仙。
重云目不转睛地看着段尘徐步从门外走进来,素色衣袍翻飞,衣服下摆处绣着的朵朵莲花若隐若现。他脖子上与手腕上缠挂着的纯青色琉璃珠衬着皮肤有些偏白,但那青色的珠光倒映在他的眼底,却又像是漆黑的夜里燃起星火,衬得那双眼睛黑亮无比,如同白瓷里镶了两颗墨玉。
段尘走过重云身边时,如鸦羽般的长睫一闪,他眉眼微垂,看了重云一眼。
那一眼里,无悲无喜,不带有丝毫的情绪,冷漠得如同北疆终年不化的雪。
下一秒,他转开眼睛,望向了远处倒地不起的女妖。他的手一动,手腕缠着的琉璃珠瞬间暴长,化作一把青色长|枪握在了他的手里。
段尘手一挥,长|枪带起一阵猛烈的强风,枪头化作银光如流火般悉数落在女妖身上,顿时女妖发出阵阵凄厉的嚎叫。
段尘冷漠地看着女妖在地上痛得打滚,眼底一丝情绪的起伏都没有:“你作恶已久,该还债了。”
他话落,长|枪化出青色光芒朝女妖飞去,像一条长鞭将她紧紧缠住,那长鞭越收越紧,女妖身上被长鞭碰到的地方,皆像是被烫伤了似的,发出焦煳的味道。
女妖一开始还能叫唤,后来渐渐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重云眼睁睁看着她慢慢化作青烟一缕。消失在了这幽暗的房间里。
重云看着刚才还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女妖转瞬之间化为乌有,不禁打了个颤,望着段尘的眼里多了一分忌惮,但更多的是钦佩和仰慕。
段尘解决完女妖,举步朝重云走来 ,看他满身是伤,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段尘皱着眉想了想,决定还是弯下腰,将他抱了起来,朝屋外走去。
四周恢复常态,夏夜里,窸窸窣窣的虫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却又让这夜晚显得更加安宁。
重云窝在段尘怀里,全身绷得异常紧,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一个男人抱过,此时的他像一把被人拉到极致的弓弦,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因为过度紧张而断裂。
段尘把他送到了最近的一处客栈,将他放在客栈的床上时,段尘听见他低声说了句:“多谢大师。”
清亮的声音因为说话人此时虚弱的状态而变得有些绵软,带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段尘的颈侧,激起一片绯红。
段尘没有理他,将他安置好,又叫店小二去寻了一位医师来替重云疗伤,随后便走了。
。。。。。。
细想来,两人的初遇着实平淡无奇,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毫无交集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却深深地印刻在了重云的心里,以至于死了一次,又分开了十多年,却仍是不肯在记忆中抹去。
每当午夜梦回,他总能想起段尘伫立于门口,清风徐来,缓带轻飘的清逸之姿,以及他垂目望向自己时的悲悯与疏离。
重云望着眼前冷漠如常的人,除了那双眼睛再不复从前以外,竟是与记忆中丝毫不差,这让重云不禁生出了几分恍惚,好似这多年的岁月,从未曾流逝。
第10章 眼缘
柳寒衣终于回来了。
尴尬的气氛在第三人的闯入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楼下戏台,梳妆打扮完毕的年轻女子已经咿咿呀呀唱起了《还魂记》。
柳寒衣摇着扇子晃进来,却见房间里少了一人,疑惑问道:“阿雪呢?”
“刚才龚夫人的丫鬟过来,通知他家里出了急事,他现在赶回去了。”重云轻声解释,又不经意地看了段尘一眼,再对柳寒衣说,“我们在这里等你,现在你回来了,你看我们要不要去龚府一趟,看是发生了什么事?”
“诶,可别,”柳寒衣合上扇子摇了摇,走到刚才龚如雪的位置坐下,这才慢悠悠地同重云解释他反对的原因,“我不愿去,原因有二。一是龚家是这槐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他们家有什么事一般是要关起门来解决的,重云兄你也知道,这种有头有脸的世家最在意的就是自家的脸面,比起这些,其他的都是其次。”
重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一旁的段尘状如老僧入定,什么话也没有,但看他原本是侧过头的,现在却将脸朝向柳寒衣,想来也是在听的。
柳寒衣又说:“其二,这个是我自己的原因。重云兄你不知,龚家那位二夫人十分厌恶我,我跟阿雪认识了七年,就去过龚府三次,最后一次是被龚夫人赶出来的。”
重云一脸惊讶,想起昨日见到秦岚湘的场景,只觉得这位龚夫人态度亲善,待人处事方面也十分周到,实在是无法将这和善的人同柳寒衣口中的人联系起来:“为何?”
“我不知道。”柳寒衣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大概是我的长相不讨喜吧。”
闻言,重云忍不住打量了柳寒衣一眼,想着这样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怎么想也不该是不讨喜的,他笑着说:“你生的这么好看,又怎么会不招人喜欢?你看看来时,路上有多少姑娘偷偷看你。只能说,你不合龚夫人的眼缘罢了。”
不过眼缘这种东西,也是说不准的。重云想起曾经的自己,暗自摇了摇头,将心头纷乱的思绪扫开。
柳寒衣心知他是在安慰自己,也不拆穿,眼睛一弯,笑着问:“那我可合你的眼缘?”
“当然。”重云点了点头,没有看到身侧的人身子倏地一僵,又接着道,“否则我们怎么做朋友?”
柳寒衣脸上笑意微敛,半晌没说话,良久才悠悠叹了口气,像是回忆起了很久远的往事,面上带了点深沉:“重云,你跟阿雪从某种角度来说倒是挺像的。这句话,七年前我也曾对他说过,你猜他是怎么回我的?”
。。。。。。
月明星稀,寒夜悠长。
一声乌鸦的凄啼划破长夜,惊起了沉睡的飞鸟。两道影子在树林里飞奔。
跑在前面的是一只兽类,似狮似虎,嘴上两颗獠牙比一般的兽牙都还要长,细看还能发现上面沾有新鲜的血迹,漆黑油亮的皮毛在月色下反射出冰冷的光。它奔跑的速度很快,但却渐渐体力不支,它不能停下,因为身后还有猎人。
它的身上有七八个血窟窿,全是身后的追击者造成的,它边跑便有血滴落,给身后的人提供了足够清晰的线索。
紧跟其后的人是一个身着雪衣的少年,身后背负着一把长剑,英气逼人。
长时间的追逐,龚如雪有一些疲惫,但他必须要把这个猎物抓到,这是每个出来历练的龚家子弟必须要达到的要求,若是没能完成任务,他就要被踢出龚家的大门,永远不能再回来。
龚如雪并不是很渴望留在龚家,他是一个私生子,纵然有些武修天赋,但在龚家却没有任何地位,那些下人们私下里是如何嘲笑他的,他一清二楚。只是,他的娘亲临死前,偏偏强撑着一口气不肯咽下,也要让他答应自己,无论如何龚如雪都要留在龚家,留在他的爹亲身边,替她看顾着龚恒清,那个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作为这个可怜的女人唯一的孩子,她的遗愿,龚如雪不管怎样也要答应。
前方的妖兽体力不支,停下脚步,趴在地上气喘吁吁,龚如雪疾步赶来,手中长剑直指目标。
龚如雪的佩剑名叫“流光”,在天下名兵谱上排行二十七,这是他刚出生时,他的父亲请人替他打造的,在他满周岁时,便作为生辰礼物送给了他。
银色剑光划破漆黑的夜,在即将落在妖兽身上时却被打断,那妖兽见逃跑无门,竟想着拼死一搏,硬抗着被长剑刺伤的痛楚,朝龚如雪扑来!
那足有七八寸长的獠牙直冲着龚如雪的脖子,若是被他咬中,龚如雪大概就要把命交代在这山林里了。
龚如雪到底是天赋惊人,若是普通修士遇到此况大概早就放弃反抗了,但他却当机立断,一手拔出刺中妖兽的剑,一个闪身,疾步朝后退,躲开了致命一击,但来不及收回的右手臂还是被妖兽咬中,剜下一块肉来。
龚如雪捂着手往后退,鲜血将雪白的衣服染成红色,顺着手臂滑落至剑柄,慢慢沿着剑身滴在地上。
龚如雪痛得脸色发白,他到底是太年少了,这是他第一次夜猎,没有人愿意跟他组队,而他又缺乏经验,以至于连这样一只凶兽都能重伤他。
大量的失血让他有些体力不支,眼前一阵阵发黑,龚如雪将剑插在地上,扶着剑柄才稳住有些站不住的身子。
昏暗的视线里,妖兽目露凶光,尖利的獠牙上还滴着他的血,龚如雪看见它正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他已经没有力气抵抗了,龚如雪勉强睁着眼睛,认命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空中有轻微的风动,无数细小的银丝破空而来,那妖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死在了这漫天的银针里。
龚如雪眼睁睁看着局势一次又一次逆转,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视线里,有一道飘逸的身影御剑而来,龚如雪心知自己得救了,一口气松下来,顿时便再没有力气站住脚,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地上。
柳寒衣收回长剑,走到他身边,皱着眉在龚如雪和妖兽身上来回看了看,一边感叹着这小少爷还真是不要命,连这种凶兽都敢招惹,一边自我得意,要不是自己及时赶到,英雄救美,怕这人就要命丧黄泉了。
柳寒衣连忙把龚如雪扶了起来,见他脸色煞白,流血不止,赶紧给他喂了颗丹药,这才注意到他的衣服有些不一般。
“芙蓉雪衣……你是龚家的人?”柳寒衣入世已多年,对于仙门各世家的校服也算是比较了解了,此时一看龚如雪身上的衣服,虽有些污浊,大体样式还是清晰的。但柳寒衣又仔细看了看,随即便发觉了龚如雪身上的衣服与正统的芙蓉雪衣有些不同,那些属于芙蓉雪衣的独特细节,他身上的这件衣服都没有体现。
柳寒衣一时拿不准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叫龚如雪,多谢公子救命之恩。”龚如雪吃了药,恢复了点力气,只是脸色依旧苍白,他向柳寒衣道了声谢,才慢吞吞站起身,去将妖兽的尸体收进乾坤袋。
柳寒衣看着他收拾完毕,就要离开的模样,连忙叫住他:“救命之恩,你一句谢谢就完了吗?”
龚如雪回过身来,目光灼灼,紧盯着他:“你还想要什么?”
柳寒衣大步上前,自来熟地一把搂住龚如雪的脖子,拽着他往山下走:“想要你请我吃饭!”
“喂!”龚如雪不适应这种肢体接触,拼命得想要挣脱开,但却因为受伤没有力气,这种挣扎在柳寒衣这个“身强体健”的人看来,无疑蜉蝣撼大树。
柳寒衣嗤笑一声,手却没有松开:“喂什么喂,我有名字的,我叫柳寒衣。柳树的柳,寒冷的寒,衣裳的衣,记住了吗?这没准会成为你日后的好朋友的名字!”
龚如雪一向与人疏离,对这种自来熟的人完全没辙,他也不过十多岁,短暂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像柳寒衣这样厚颜无耻的人,更不要说与人做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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