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完美,故名残荷。
唯有在花开一刹采下,封在万年寒冰里,用清寒观冷海浸泡千年的玉盒装下,方能维持它一年不败。以清寒观掌门与浣花境境主的交情,以顾清眠如今分神丹修的地位,也才险险维持一年一朵的分量。
顾清眠一炼上丹就浑身舒坦。他将寒冰托在眼前,凝神屏息,以灵力震动心脉,逼出一滴心头血,化在天山灵泉中。
泉水缓缓浮起,成一团水雾,包裹住寒冰。
水雾伴着隐隐猩红,缭绕间腐蚀万年寒冰。顾清眠目不转睛。眼见着两个时辰过去了,逼近子夜,冰消融到最后一刻,顾清眠眼疾手快,精准用本源灵力包住暗影残荷,灵火骤起,隔开空气,包裹住残荷。
他十指飞快,接连结印。幻影残荷唯有在特定温度下灼烧一日一夜才可变做灰烬,而后又要反复灼烧,层层加温,次次提炼,历经百次方能纯净。
但见顾清眠指法变更间幻影连绵,丹火灼灼,一团墨色在火焰中沉浮。他小心托起火焰,一手继续结印,控制住温度,另一手去引青冥玉的死气。
谁知,抬眼间,竟有一道人影。
这扇门上贴了清寒观最贵重的符箓,能进来的必定是大乘之上。顾清眠没有惊异,也没有恐慌。他只是看那人影一眼,引来死气,继续灼烧。
灵焰爆出朵朵火花,指法变幻间,划出道道碧色的绚烂符文。顾清眠于缭绕盘旋的符文间一动不动,宛若钉死在墙上的人偶,唯独手指舞动。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不速之客一言不发,顾清眠八风不动。
终于,十二个时辰过去了,顾清眠指下一收,将残荷花烬收入冷海玉盒。
盒子正正封住,便听对方冷笑一声:“为了炼丹,性命也不要了?”
来人音若玉石叩击之声,十分悦耳,偏语调张扬跋扈,字字句句戳上九霄一般。
顾清眠抬眼,但见一道衣袍。青碧的衣,摇曳的袍,若流云缥缈。那人身影不甚真切,依稀月下窗前。声音在耳边又不像,在天涯又太远。隔着灵火隔着水雾,隔着隐隐绰绰的月与夜。
他有一双凤眼。
顾清眠很多年很多年后想,他有一双凤眼。
一双极美的凤眼。
作者有话要说:
顾清眠:“我觉得我离开清寒观太匆忙了……我应该带个炉走……”
顾清河:“匆忙?我看你是智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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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丧心病狂的考试周……绝望……
终于解释了扇谷绝地的由来~我憋很久了……问尘里没说真是省了一大段字(并不)。
子琀终于出场了一下下~flag成功了hhhhhh~
第9章 第八章
“性命?”
顾清眠笑了,将丹药封存,仔细收好。
随之他向后一仰,撑在床边:“阁下所来为何?”
“你来又是为何?”对方嗤笑,“清寒观清字。”
顾清眠面色如常,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改了称谓:“请前辈先说。”
他大剌剌坐着,琉璃当铺的剑随意丢在地下,手里空空如也,撑住被面,实在没什么反抗的迹象。二人对视片刻,他甚至还伸手理了理袍子。
许是顾清眠的模样太过坦然,反叫不速之客有些恼火。
“本座最恨清寒观——”来人声如玉石音如霜,字字飘雪,“你不怕本座杀了你?”
“那前辈必定很闲。”
不然早已动手。
一时屋内寂静,只剩浓厚的夜伴着清冷的月。长风突起而叶声飒飒。
良久,对方开口:“你有顶级聚灵散。”
顾清眠笑了,答非所问:“原来程兄身边还有前辈这等高人,失敬失敬。”
对方冷笑一声:“顾途,糊涂。”
“假糊涂,真所图。”
顾清眠笑而不语。他的手段说高明也高明,不高明也不高明。
丹阁事变后,程舟在刀尖浪口,他顾清眠也不是全然安全。于是那一夜那一下,不止换香,还有聚灵——追踪香到了他身上,而程舟生生变成了“分神”假象。加之掌门收他白冥玉之事,几乎只有掌门与季遥师兄知晓。如此一来,瞒天过海,凭空换人。
当今世上,大乘鲜少出手,分神已是顶端。顾清眠对付几个追杀程舟的,自然不在话下。
他套到了“万木春”身份;引出了追踪自己的人;将“顾清眠”摆到暗处,彻底消失。只待日后跟紧他们,待聚灵散散去,几人发现不对,再暗地下手,卖万木春一个救命情。
只是——顾清眠真没想到,万木春会是程舟。拥有清寒剑术与丹术,被九州追杀还存活至今的程舟,身旁必定有人相助。
此人不但发现了追踪的大乘,还有一搏之力。
这也是最不高明的地方。一旦有一个境界极高的人跟在万木春身边,便可能看破他身上的灵力。好巧不巧,程舟还对丹道有所了解,二人一对口径,马上能联想到“顾途”。
照理说,顾清眠应该即刻逃跑。但是,但是——
青冥玉!
那可是青冥玉啊!
从古至今,人命常有,而青冥玉不常有啊!
于是顾清眠乐陶陶地去了,于是顾清眠乐陶陶地捧着冥玉,于是顾清眠乐陶陶地坐在这个房间里炼丹。
而乐陶陶过后——
顾清眠起身,不卑不亢道:“不瞒前辈,我当真无夺玉之心。只是想借这它一用,用完便还。”
“前辈既将这玉借我,想来也有所需?顾某力所能及之处,必定办到。”
对方显然不信他,却只是道:“聚灵散,本座要你所有聚灵散。”
“清寒丹术所炼,别家的,本座不要。”
他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短句还不明显,长了便很容易听出。所幸也不难理解,顾清眠便点头应下。他从袖中摸了几下,摸出十个玉瓶,预备递给对方。
来人手一挥,几个玉瓶飞入手中,他打开其中一个,深吸口气。聚灵散吸入胸腹,带着天地最本源纯正的灵力。
他收了其他瓶子:“你再炼三份,药材不够去问程舟。”
“报本座名字——子琀。”
顾清眠:“那,前辈贵姓?”
还是,就姓子?没听过哪个大家是子姓。
“无姓。”
“原是无前辈。”
对方冷笑一声:“不是姓无,是无姓。”
“就是子琀。”
青芒骤起而冥玉幽幽,一丛乌云吞噬月光。待得它姗姗去后,窗旁已不见人影。
顾清眠等待片刻:“前辈?”
无人应答。
他笑着摇头,伸手去揭符咒,心道,顾清眠啊顾清眠,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你会死于这丹道。
然而摸到符文上,他却一顿——这符咒并未破损。
顾清眠慢慢将符文揭下,收起,心想还能再用一回。而后他试着推了推门——门应声而开。看来那位子琀前辈也不怕他走。
顾清眠将门关上,贴了道新的符咒,而后一撩袍子坐下。
不急不急——顾清眠催生灵火,又引死气——待他再炼一个丹方,就想方法逃出去。
再炼一个,就一个。
这次一定得走,再不走说不定真没命了。
四天后。
程舟:“顾兄,你还好?”
炼了大大小小整整十个丹方的顾清眠,只觉得自己灵力耗空却神清气爽。他蹒跚走下楼,被阳光刺得双眼一疼,方想起自己已经没有灵力护眼了。
满堂食客都在斜眼看他,看的程舟都有几分不好意思,偏偏顾清眠毫无反应。按理说正道仙修本便无需沐浴,自带一股清气。但顾清眠将衣服随意捞起,用农夫穿短衫短裤的方式穿着他的广袖长袍,这就很伤眼了。
“顾兄,我可求求你——”程舟一把拽过顾清眠,粗鲁将他袖子扯下:“好好穿衣。”
顾清眠一个激灵,三两下把袍子拽了拽,尴尬而笑。
不得不说,青冥玉实在太好用。暗影残荷是妖花之首,还不能显露,但其它以往卡住,又或者要下大功夫的凶丹,如今能轻巧提纯,去除杂质。顾清眠越炼越激动,越练越沉迷,等他炼完了十颗上乘凶丹之后,他恍惚想起自己还要逃跑。
算了算了,人生苦短,炼丹不易。
懒得逃了,懒得逃了。
顾清眠往木椅上一摊,险些带着椅子翻过去。还好程舟眼疾手快,扑来镇住椅子。
“顾兄你还好?”程舟又重复一遍。
顾清眠摆摆手示意无事,但见桌上摆满酒菜,最近碟子上横着一只油亮的酱肘子和许多啃得光洁的骨头。顾清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袖,上头明晃晃五个指印,还带着热腾腾的酱汁的香。
这下程舟尴尬了:“还有一个,顾兄你要不要?”
顾清眠有些奇怪:“你不是已经辟谷了么?”
程舟不解:“所以?”
顾清眠同样不解:“程兄你也修丹道吧。你不知道——丹修是要禁口的么?”
程舟摇头,顾清眠低声道:“丹修一道,尝百草,看千方,悟万火。许多药草灵气内扣,不露于外,要用眼鼻口舌区分年份成色。”
“上乘丹药与极品之间,所差不过分毫,而这分毫,可能是材料年份不搭,成色不对;可能是火候不够,或温度不均……”他顿了顿,继续道:“而入口食物,灵药,仙酒,都可能让你的口感产生变化,影响药材的分辨。”
程舟一时呆了:“什么都不吃,谁会这么做?”
顾清眠抿抿唇,道:“我。”
事实上,还有他身边的很多人。
清寒观,浣花境,云箫宗,丹阁……所有顶级玄门,修仙世家的丹道子弟都是如此。
禁口,不过是问鼎丹帝的第一步。
期间有许多人会忍不住尝一尝佳肴,品一品美酒,但都是浅尝辄止,很少有程舟这样,一连大吃大喝许久的。
程舟:“你,你禁口多久了?”
顾清眠:“入丹道以来,一直如此。”
近两百年,一直如此。
这两百年里,他没有吃过美味佳肴,没有尝过佳酿陈酒。辟谷前靠长老输入灵力,辟谷后更是碰都没有碰过。就连门派发下的灵丹妙药,一切要入口的东西,他都拿去换了药草材料。
然后一眨眼,这两百年就过去了。
“啊,我以前不过是个乡野小子。”程舟笑了笑,咬了口肘子,“饥九顿饱一顿,不懂你们有饭不吃是什么想法。”
“辟了谷也断不掉口舌之念。”
“再说,不食五谷六畜,活着有什么意思?”
他用牙一撕,软而劲道的皮携着酱汁,裹住滑嫩可口的肉。
咀嚼,吞咽,浓厚而鲜美的味道涌入口舌,渐渐要蔓延到鼻翼去。
程舟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俯身就着碗喝了口麦茶。客栈里的茶水很劣质,淡而寡,偏偏能中和酱肘子的鲜香,散去腻味,带来一股无法言喻的感觉。
“不好说。”顾清眠看他继续吃喝,眼中波澜不惊,只是笑道:“人各有志,活着本就不是单单为了活着。”
程舟点头以示同意,却又追问:“顾兄,你真不尝尝?”
“我以前那个师傅常说,不如红尘,焉知红尘。你这样憋着也不好。”
“噗,你怎么知道我没入过红尘?”顾清眠笑了,在程舟反应之前又道:“是了,我这次下楼——”
程舟颔首,一面听,一面觉得他说入过的红尘,就是这客栈的一层。
“是子琀前辈叫我问你要些草药,聚灵散的。”
程舟一口茶喷了出来。
“什么?你,他——”
顾清眠皱眉做困惑状:“不是这个名字?子嗣的子,涵养的涵?他是这么说的,还是我当时心不在焉的,给记错了。”
程舟受子琀压迫颇深,心有余悸:“子没错,琀左半边是个王,加今日的今,再添一个口字。”
顾清眠抬眼,“你是说——斜玉旁?”
程舟愣住:“不是,那是王吧。还是写的时候有一点,我给记错了?”
顾清眠没有回答,只是眉头更皱,几乎成川,“斜玉琀?谁会起这样的名字?”
程舟反正一直对这仙门所知甚少,也向来不懂就问:“这名字有什么不对么?”
顾清眠道:“没什么,有些少见罢了。”
程舟明显不信,但想了想还是将材料分给他。顾清眠接过药材,转身上楼。
楼板吱嘎作响,路过的人会扫一眼顾清眠的斑驳的袖口。但他无动于衷。
夜里并没有被破坏的符咒。
没有人从外面进入这个房间。
程舟一直把玉挂在脖子上,暴露在外面。
呆在程舟身边的高人。
子琀。
琀。
死者口含之玉。
他拆了房屋封印,推开门,又封好符咒:“灵玉生而养魂,但我没想到冥玉也可以。”
他转身,试探道:“前辈可是附身玉上?”
青冥玉陡然一动,灵泉翻涌,氤氲的雾气飘然而起,汇聚成一团青雾。
随后,传来子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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