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深一定是觉得他故意疏远了。
“想得真多……”他嘟囔了一下,回吴白婉,“那行吧,你也一起的吧?”
吴白婉摊摊手:“看你们咯。”
夏正宇:“那就一起吧。”
周深早就等在教学楼下了,看到吴白婉成功把人带来,笑得很灿烂。三人一起出去,学校附近每个小馆子都塞满了人,他们转了一圈也没看到一家空的。
“要不,去远一点,月半湾那边怎么样?”周深主动提道。
月半湾是离学校最近的一家购物中心,定位还挺高端的。而且,商场里的餐厅和学校附近街边的馆子,消费层次还是差距不小。
夏正宇和吴白婉对视一眼,都有点猜出他的心思。
夏正宇道:“你说清楚啊,你这一顿掏钱,是笼络我呢,还是吊妹子?”
“关我屁事啊!”吴白婉一脚往夏正宇身上踹,夏正宇适当一闪,正好让她踹了个空。
周深嘿嘿笑笑:“都行。”
吴白婉脸红了。
夏正宇说:“那算我帮你的。”
周深点点头:“算。”
三人转战购物中心,挑了一家价位相对合适的烤鱼。五六点的时间,也已经稍微要排队。他们在等位区边吃店家提供的小零食,边闲聊。
话题自然而然转到闻熙身上,周深和吴白婉都好奇闻熙离职的原因,夏正宇也不遮掩,大致把陆怀霆的鬼心眼说了一下,尤其是海边那天晚上。
这事儿戳到了周深的窘,他听得一阵脸热,又重申道:“我那时候真的是要跟你同进退的,但是脑子一下子没转过来嘛……”
“行了行了,又没真怪你。”夏正宇打断他,顺手给他塞了颗枣子,他闭嘴了。
“反正,那次那小子成心含沙射影,后来风言风语就多了呗。开学之前,就有领导跟闻熙谈了,意思是让他注意点,以后少跟我来往什么的……哦,还说要调他去教高一。”夏正宇在虚空中比划了一下,“高一和高三楼,这么绕,不故意走过去,一年见不上面也正常。”
吴白婉听了,疑惑地问:“那也没让他辞职啊,为什么他要走?”
夏正宇面色坦然地说:“做不到不跟我来往吧。”
吴白婉:“……”
跟夏正宇告白失败以后,吴白婉渐渐变得比以前外放许多,好学生那种拘谨仿佛褪去了,就着这个话题跟他打了一会儿嘴仗,说他没脸没皮秀恩爱,活该风言风语传到领导那边去。
夏正宇说:“学生自己传一传,翻了天能怎样?关键是第一个往领导那边传的,这个人,心都不知道有多坏。”
吴白婉身为校长近亲,立刻举手佯做严肃自辩:“我先说,这种缺德事儿我没干。”
夏正宇又给她塞一个枣子:“知道你没干。”
“那你知道是谁干的吗?”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周深忽然问。
夏正宇摇摇头:“不知道啊!”
周深皱着眉头,说:“会不会是陆怀霆?”
“不会。”夏正宇自信地挥挥手,“他要是想自己动手去举报,就懒得在我同学面前搞那一出了,一定会证据齐全又狠又准,还能是风言风语的程度吗?”
“你这么了解他啊……”周深有点吃惊地嘀咕。
了解得要命,了解得鞭辟入里。夏正宇心里恨恨地想。可这些不足为人道,他表面上只是说:“还行,他浑身上下,就是坏这个字最清晰。”
周深笑笑:“那你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干的吗?”
夏正宇:“不想。”
“为什么?”
“知道了也没用啊,该传的都传了,闻熙也走了,还闹什么?没那功夫——唉,是不是到我们了?”夏正宇的目光从烤鱼店的LED排号屏幕上,移到手里的小纸条,确认了一下,“到了,我们进去吧。”
话题到此为止。
夏正宇和吴白婉走前,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落座。周深跟在后面,面色始终不见欢快,嘴角发苦地抿着,仿佛含着什么话说不出来。
饭吃着,夏正宇接到闻熙的电话。他等这个来电等俩小时了,手机一响,就立刻放下筷子,揣着手机出去接:“喂。”
闻熙柔声问他:“不在学校呢?”
“不在,外面吃饭呢。”夏正宇惊道,“你不会去学校了吧?”
闻熙回:“是啊。”
“那我回去找你!”夏正宇急吼吼地说,脚下往回走去,真打算打个招呼就走人。
闻熙道:“你不是吃饭吗,我还没吃呢,去你那里就好了。你在哪儿?”
夏正宇一听他没吃饭,到嘴边的推让就止住了。给他报了坐标,顺便在前台拿了一份点菜单,回到自己座位坐下。挂了电话,就循着菜单加菜。
吴白婉得知闻熙要来,“啊”了一声,露出点不知所措来:“我第一次和老师一起吃饭。”
夏正宇听了,嘿嘿一笑,道:“那你别当他是老师不就完了,就当见见我男朋友。”
“你差不多行了,肉麻不肉麻?”吴白婉捶他一拳,主动把自己的餐具挪到了对面,把夏正宇身边的位置空出来。
夏正宇一边加菜一边对周深说:“这次不用你请了,你下次再掏吧。”
周深动了动唇,没说什么。
不多久,闻熙找来了,新点的菜刚好上来。三个小孩儿本来没什么拘谨的,突然来了个老师,哪怕是前老师,气氛也不那么放松了。
只有夏正宇,真的没脸没皮,撒娇耍性子秀恩爱,信手拈来,让曾经暗恋他的吴白婉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偷偷打开微信把夏正宇的名字改成了“小妖精”。
最后,这顿饭还是周深买的单。
他小小年纪,学会了大人应酬那一套——借口上卫生间,悄无声息去把帐结了。结束的时候,对夏正宇憨憨地笑了笑,没说什么。夏正宇也就领了这份心意。
四人各自散去。
已经超过一个星期没有见面,夏正宇单独和闻熙呆在一起,还不是像以前那样教室、办公室、宿舍三点,一时有点不习惯,话比饭桌上秀恩爱少了。
闻熙问起他的考试,他算有了话题,叽叽咕咕说了一通。说完了,又陷入沉默。
两人沿街走了一会儿,到了公交站,闻熙说:“我送你回家吧。”
夏正宇点点头:“我奶奶看到你,肯定很开心。她最近每天都念叨你不教了的事,好像你不给我当老师,我就马上要回到三百名开外了似的。”
“你会吗?”闻熙看着他,笑。
夏正宇正色回道:“当然不会。”
“那很好。”闻熙抬起手,轻轻绕过他手臂,挽起他,慢慢地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一定能处理得好。”
夏正宇下移视线,望着两人大方挽着的手臂,心里无端砰砰跳起来。
“如果我摸底考试考得够好,你能不能给我奖励?”他问。
“要什么奖励?”
夏正宇耳根一热,自觉不好意思,偏过脸假装看公交车来没来,说:“现在还不知道,你先给我个支票,到时候我爱写什么写什么。”
闻熙:“高三考试那么多,你每次都要奖励,我岂不是要给你很多支票?”
夏正宇回头瞪着他:“我哪有这么贪得无厌无理取闹,这种情趣当然会省着用的!”
闻熙笑了,空着的那只手摸摸他的耳垂,说:“那我答应了。”
夏正宇心里软得不像话,觉得心脏深处窝了一团蜜,慢慢沁透心房。
第三十五章
送夏正宇回到家,已经半迟不早。又和奶奶说了一会儿话,时间一晃而过,闻熙就要回去了。
以前,夏正宇不觉得这座城市大有什么不好的。自从闻熙辞了职,住回自己家里去,他忽然发现,这座城市大得麻烦,两区单程就超过一个小时,把他们本来就不多的时间挤压得更可怜了。
“我不想你走,你为什么不在我家住下来,反正奶奶什么都明白。”夏正宇借口丢垃圾,和闻熙一起出门下楼。
闻熙含笑道:“那也不好,你体谅体谅你奶奶吧,她已经很开明了。”
夏正宇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些什么,闻熙没听清,问他说什么,他倒是清晰地抛了句“没什么”,然后问:“你想好了没有?”
“什么?”闻熙乍一听有些茫然。
夏正宇飞快地说:“陆怀霆的提议。”
哦。是两个星期前的事了。开学那天,陆怀霆那么一提,后来闻熙一直未置一词,夏正宇虽然跟自己说不要干涉,但好奇总是有的。刚刚憋了半个晚上,终于想着,问问总可以吧。
“我记得,他家里挺有钱的,生意做得挺大,以前……反正,他大话挺多的。”夏正宇说这样的话,不情不愿的。
闻熙道:“不会去的。”
闻言,夏正宇一惊。没想到他这么果断,反而疑惑了:“为什么?虽然我觉得他这个人不行,不过他说得也对啊,那边一个是你妈妈,一个是你弟弟。”
“正宇,你相信吗,流着一样的血,不一定是一样的物种。”闻熙转头看着他。
这话里有话,话里有故事。夏正宇动了动唇,没随便开口,先去垃圾箱把手里的垃圾丢了,再走回来。
“你和他们不好,是吗?”
闻熙提了提嘴角:“不是不好,只是,不属于一路人。”
夏正宇犹豫须臾,下了决心,问:“那你愿意告诉我吗?”
闻熙微笑着抬手,很轻地捏了捏他的肩膀:“我什么都愿意告诉你。”
于是,夏正宇第一次听到闻熙的童年成长故事,知道了他的家庭之所以成为今天这个样子的原因,也知道了他曾经和陆怀霆是真正心心相印的好兄弟。
少年皆对未来心怀宏大幻想,闻熙说,他曾和陆怀霆在屋顶,用彩色粉笔涂抹他们的构想蓝图。兄弟六七岁的年龄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没有什么体现。他们接受一样的社会资讯,彼此交流看法,为不同观点进行纯粹的争论,平等而享受。
他还一度认为,自己和母亲是相似的。比起父亲,他觉得母亲那种闯劲和潇洒,才是自己身体里占比更多的基因。将来在社会中,成为和母亲一样成功、厉害的人,才是自己向往的生活。
直到他高中结束的夏天,前往戴晚晴的公司实习,发现戴晚晴的成功是怎样建立的。
“是怎样?”夏正宇下意识问。
闻熙深吸了一口气,笑。笑中已经平和——他记得十八岁的自己,是笑不平和的。
“资本都是吸着血壮大的。我可能运气不好,刚接触这个社会,就见识到我母亲为了自己的利益,手上间接沾染人命的场面,那时候没承受下来。现在,也不想与虎同谋。”
戴晚晴曾经在他心里,也许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母亲,但是是一个令人钦佩的女性。她美丽大方,优雅得体,对自己的孩子不算亲近,但也温柔。
要是用独立女性的标准去看她,那她便堪称完美。尤其是她跟了陆怀霆的父亲,竟不是做依附者,反而位居掌权者,更让人感佩。外面人怎么说她,都带着三分敬畏的。
所以,他曾经为母亲感到自豪,充满孺慕之情。也因此,当着母亲露出冷酷甚至绝无人性的一面时,她的形象倒塌格外彻底,对他的冲击格外严重。
那年,他进公司的第二周,一个需要拆除旧工厂的项目摆在了眼前。工厂的工人喊着拿不到应有赔偿,死活要阻拦拆厂工作,为此举行了轮番占厂行动。
一个深夜,他跟着一个主管去劝工人,谈判进行不久就陷入僵持。主管打电话请示戴晚晴,那个电话还没结束,就有工人拉着油桶来,情绪极端地威胁同归于尽。
“那怎么解决的?”夏正宇心头惊跳,紧张地问。
闻熙咬了咬,表情有些紧绷,说:“我们退出了,但工厂还是发生了火灾。”
“谁干的?”
“工人。”
“你们退出了,他们为什么还要?”
闻熙屏息片刻,道:“他们太容易被刺激了,犯下冲动太简单,最后的责任却难以归咎。但流血的事发生了,双方都会退一步,最终胜利者,还是公司。”
夏正宇看着他:“胜利建立在人命之上,他们等同于杀人。”
闻熙不语。
“你不能认同这种做法,所以疏远了他们吗?”
闻熙回答:“当时没有。”
巨大的冲击和诘问在心里憋了许久,闻熙第一个开口倾吐和试图探讨的人,是陆怀霆。
然而,他随即发现,陆怀霆对此毫无愧责的心,反而冷静地抽丝剥茧,得出推论:工人之所以极端到最终泄了油桶闹出火灾,必然是有“我方”推波助澜成分在的。
“十二岁,他那时候只有十二岁。”闻熙张口吸进一大口气,仿佛要涤清心胸混浊,说,“他骄傲地称赞我母亲的手段,说她雷霆果敢,魄力惊人。”
那是陆怀霆的本性,视人命如草芥。夏正宇想。
他顿了顿,伸手握住闻熙的手:“所以,我和你讲他当初去刺激我奶奶的时候,你是相信我的判断的,对吗?”
闻熙的五指蜷起,扣住他的五指:“我相信。我知道,故意为之,他做得出来。”
夏正宇听了,轻叹着点了点头。
目测周遭没有人,他靠近闻熙,交颈轻拥。八月底入夜以后,空气开始寒凉,两个人靠近了,都感受到几分对比之下所得的暖意。
“闻熙,你等我。我会长大的,以后,我不会比陆怀霆差,一定也能帮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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