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不是“就像”。
E瞪大了眼睛看向走廊一旁的窗户。她看见殷红的夕阳如同粘稠的鲜血,漫过窗框倾泻在冰冷的地板上,漆黑的怪物们无声地静默着,它们的头上什么都没有,却好像有无数道视线集中在了少女E的身上。
就好像有无数道声音呢喃着。
“过来。”
“你也是共犯者。”
……
程明雀枕着手电筒的尾部左右摇晃了一下,带着那道昏黄的柔光在桌面上留下了两个变化的椭圆。
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笑,话语里却没什么欢快的意味,以至于清亮的声音回荡在漆黑的活动室里,无端地漫起了一丝蚀骨的阴寒。
黑暗中发出细微的响动声。
印桐试图将他的语言渲染归结为“故事需要”,然而前面的无数个例子接连证明了所谓的“故事”就是“事实”。没有一点矫揉造作,没有丝毫弄虚作假,程明雀此刻说出来的话,势必就是真正发生过的事。
也就是说,柯心妍曾经真的在走廊上看过成群拥挤的“怪物”。
也就是说,那些“怪物”真的就像程明雀形容的一样。
也就是说,黑暗也许不仅仅是黑暗。
印桐坐在椅子上,看着会议桌边程明雀的虚影。那个往日里叽叽喳喳的少年整个人笼在模糊的光晕里,就像被什么半透明的东西裹了一层又一层。
他们之间,也许相隔的不仅仅是空气。
这间活动室里,也许不仅仅只坐了12个“玩家”。
第102章 参会者
大多数的恐惧都来源于未知。
浑浊的黑暗就像是什么凝结的胶体,一寸寸榨取着印桐肺里的空气。他仿佛是被无数个看不见的视线钉在了冰冷的座椅上,衬衣伴随着呼吸的起伏摩擦着腰腹,宛如有什么东西,正茫然地抚摸着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就像紧贴着冻柜的内壁,冷汗顺着脚心向上攀爬,密密麻麻的不适感层层叠叠地钻进他的骨髓,连血液都好似被冻成了冰锥。
会议桌的一旁,代表着程明雀的虚影似乎轻声笑了笑。
这个笑声听上去有些诡异,一瞬间竟夹杂了一丝少女般的娇俏。印桐看见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动了动,手电筒的柔光在桌面上晃来晃去,小巧的椭圆来回重叠着就像钟摆留下的倩影,只不过光和影换了个位置。
原本应该暗下去的部分,亮得几乎有些刺眼。
他听到程明雀清了清嗓子,柔声道:“那么在E不知道的地方,那些奇怪的‘蚂蚁’都去了哪里呢?”
“他们排成队,唱着歌,遵循着命令一步步向上走。用垃圾袋装载的‘货物’沉重而污浊,他们没时间将这些东西都丢掉,只能先将它藏起来。”
“藏在一间,绝对不会有人进入的房间里。”
没有人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由谁下的命令。所有活动着的年轻的“蚂蚁们”不约而同地打开了走廊尽头的活动室,依次将手中的货物堆叠在了厚重的窗帘后面。
他们轻声哼着一首童谣,宛若魔怔般一遍遍重复着那些陌生的歌词。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falling down,falling down.*”
他们分不清什么地方是头颅,分不清哪个袋子里装着四肢。他们只负责卸货,甚至忘记了关上活动室的门。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my fair lady.”
他们不知道在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有个困倦的年轻人会逃课来活动室睡觉。他将钥匙借给了别人,幸好门没锁,用手一推就能打开。
他开门的时候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闻到。他窝在椅子里睡得昏天黑地,直到被门外的对话声吵醒。
他站起身,揉着眼睛走向大门的方向。
而后无意间,瞥见厚重的窗帘里似乎站着一个人。
……
桌上的手电筒被翻转过来,程明雀举着它由下而上地照亮了自己的脸。
他在诡异的打光效果中眨着眼睛笑了笑,轻声问着:“被吓到了吗?”又一边晃着手电筒一边做鬼脸,嚷嚷道,“别摆出这种表情,我就是讲个故事,你们害怕什么。”
黑暗中没人应答,程明雀晃了半晌自觉乏味,撇撇嘴忽得一转手电筒,在黑暗中照亮了安祈的脸。
他说:“你们这么不捧场,干脆继续好了。”
“安学长准备好了吗?不能言简意赅,一定要讲够三分钟哦。”
……
安祈的故事里并没有主角。
他的右手还和印桐十指相扣,接了手电筒也没有松手的意思,只是顺手放在了桌面上,正对着自己,照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漆黑的夜晚安静而阴冷,印桐偏头看着安祈纤长的睫羽忽闪了一下,烟灰色的眸子里含着微弱的柔光,就像藏着一只明亮的萤火虫。
他没转身,也没有看向印桐,右手紧了一下,食指在印桐的手背上轻叩了三下。
这是他们拟定的小暗号,意味着“我在骗你”。
他要骗什么?
印桐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
“我在骗你”这个提示的涵盖范围太广了,可以将安祈的整个故事都划进谎言的范畴,也可以只拎出其中的一小段打入冷宫。印桐坐直了身体,拿出考前复习的架势准备记录安祈接下来要讲的“知识点”,谁知道坐在他旁边的少年沉默了半晌,清了清嗓子,冒出一句:“我觉得没什么好说了。”
“你们好像把能讲的都讲完了,我觉得,”他停顿了一下,“我应该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黑暗里传来程明雀的叹气声,他打了个哈欠,嘟囔道:“不行的,每个人都要讲的,这是游戏规则。”
“那我应该讲什么?”安祈问。
程明雀笑了一声:“我怎么知道。不过学长你得想快点,没那么多时间让你磨蹭的。”
安祈点了点头,复又问道:“可以想多久?”
程明雀不说话了。
漂浮在半空中的游戏面板上,副本进度已经走到了80%。印桐看着微光中安祈低垂的睫羽,蓦地听到黑暗中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起初只是微弱的水滴声,模糊得就像走廊里的卫生间没关好水龙头。再后来演变成了湿漉漉的脚步声,就像什么黏腻的两栖动物,缓慢地爬进了房间。
“啪嗒”
“啪嗒”
这个声音他听过。
印桐想起宿舍楼的大厅,想起自己凌乱的房间,想起黄昏时教学楼的走廊,想起那个不止一次出现在他视野里的鬼影。他隐约觉得余光中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就像钻进显示屏的虫子一样,有什么东西正成群结队地向上攀爬,一点点吞噬掉他身边的少年。
他低下头,看向安祈的腿。
手电筒的微光不足以照亮安祈整个身体,他的两条腿藏在会议桌下的阴影里,此刻正渐次印上什么奇怪的印迹。
印桐试图凑近些看个真切,安祈抓着他的手却紧了一下,冰凉的手指仿若一块寒冰,冻得他一个激灵,瞬间转移了全部的注意力。
他抬起头,看向安祈。昏黄的光晕下少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轻弯的眉眼中满是温暖的笑意。
而后有什么东西,渐次爬上了他干净的外套。
“啪嗒”
“啪嗒”
一个个小巧的血手印就像是黏腻的印章,肇事者宛如一个天真无邪的稚子,踩着椅子边缘爬到了安祈背上。它的手抓脏了安祈的领子,印上了他的脸颊,腥臭的血水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道扭曲的污痕,就像细小的虫子妄图钻进他的皮肉里。
那双手爬过他的眉毛,爬过他的眼睑,最后停留在嘴边,就像要顺着他轻抿的唇角向里抠挖,揪掉他的舌头爬进他的喉咙里。
印桐几乎要站起身扑上去,然而安祈却拉住了他,笑着摇了摇头。
他说:“这个故事,要从一个黄昏讲起。”
……
在一些特殊的场合里,“怀疑”就像是晚餐一样常见。
它们定时定点地出现在某些集会上,定时定点地出现在某些人嘴里,定时定点地对某个事情盖章定论,定时定点地煽动人心。
于是当一个人说出:“我觉得新来的转校生有问题”时,这场集会上的一半成员都表示了赞同。
“她转学的时间太巧了。”
“她的态度有些奇怪。”
“我觉得她好像不怎么正常,就像是,不太像活人那种感觉。”
“‘不太像活人’这种说法太夸张了,不过她会不会是科学院那帮神经病研发的新东西?普遍播种之前不是要定点实验吗?她会不会就是那个实验品?”
“定点实验?”有人问,“哇你不会想说她这个状态是要推广的吧。”
“不好说,你们谁知道每个周五都给我们注射的试剂会产生什么结果?目前我们能得到的消息也就只有‘这东西像seed病毒一样,长期注射后会让人产生幻觉’,这一条提示。”
“搞不好就是seed病毒改良的。”
“这话不能乱说,”此刻活动室里唯一的少女摇了摇头,“seed病毒当初可掀起丧尸潮了,科学院要是用它做实验,真的会引起公愤的。”
“就我们这一学校的小白鼠,全死光了谁知道?说不定我们的最终结果就是变成新来的那转校生的模样,每天大脑放空双目无神,跟个空壳子一样。”
团队中类似于队长的人敲了下桌面,打断了他的话:“事情还没开始查,你们先别自己吓自己。”
“谭笑已经跳楼了。”
队长摇头:“她跳楼是有原因的。”
“有什么原因?我看她就是幻觉产生的太多了,嗑【】药【】嗑迷幻了,直接把自己玩死了。”
“别这么说,”队长的声音瞬间就降了下来,他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这个话题,“我们谁都不知道真实状况时什么样的。”
“知道的时候就晚了。”
“那你想怎么样呢?”队长问,“你想做什么?把转校生绑过来做下实验?你有实验台吗?你有工具吗?你连做实验的脑子都没有,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你!”
“别吵别吵,”始终没说话的老师笑着打圆场,“我还在这呢,你们能不能冷静一下。来来来都坐下,一个个坦白从宽。你先来,”他随手指向提出问题的少年,“你问这个问题是想干什么,引起组内斗争?”
少年缓慢地摇了摇头:“实际上,我昨天早上的时候在校医院门口的广场上看见新来的那位转校生了。她被人从悬浮车上‘请’下来,”少年抬起手,做了个“托”的姿势,“当时的她看起来,比现在还要更奇怪一点。”
老师问:“哪方面?”
少年回答:“不像人,”他停顿了一下,复又补充道,“像个傀儡,那种橱窗里摆放着的、纯白的素体模型。”
“……小少爷就是不一样,我都不知道什么是素体模型。”
“别打岔,”少女皱着眉想了片刻,她说,“要不这样吧,我姐心思重,我试着引她去看看,看她能观察出什么。”
“然后,我们再做决定也不迟。”
第103章 我讨厌这个剧情
安祈的声音落下的一瞬间,印桐只觉得后背上激起了一层冷汗。他看着昏黄的光晕中面色温和的少年,看着对方睫羽轻颤眸光微移,那双烟灰色的眸子悄无声息地对上了他的视线,而后眸子的主人轻弯唇角,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他脸上那些血手印从讲故事的瞬间就停止了作妖,最后一抹血痕正擦在他唇边,在模糊的暖光中映出了几分诡异的妖冶。他在笑,眉眼温和目光澄澈,印桐看着他的眼睛几乎难以理清自己的思绪,大脑一片空白恨不得立刻落荒而逃。
他不自觉地摇着头,搭在扶手上的手甚至缩了一下。然而握着他的少年却相当霸道地囚禁着他的手指,箍得他手背上一片红痕,仿佛要将他连魂带骨牢牢地困在原地。
他说:“桐桐,该你了。”
印桐看着他手里的手电筒,几乎要被冷汗冻得喘不过气来。
他本来以为自己理清了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这场打着“试胆”名号的小会就是个回忆杀,亡灵和刽子手齐聚一堂,互相揭露彼此犯下的丑陋罪行。这种设定在恐怖游戏中相当常见,基本可以归属为笔仙、招魂、四角游戏那种作死类,大多都是以超度怨魂为最终目标,只要诚心悔改绝不作死,八成都能坚持完整个黑夜。
然而现在安祈告诉他,你想错了。
在座的NPC所讲的故事真的就只是故事,没有人死亡也没有人犯错,现在的时间点,还停在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
什么意思?
他看着安祈的眼睛,无声地询问着。
你讲的那个故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印桐隐约觉得安祈的故事没有问题。无论是他第一次误打误撞冲进的主线副本,还是这回他意外进入的游戏剧情,箱庭online的游戏机制都借着童书遥和闻秋的口,尽可能详细地给玩家讲述了整个副本的故事背景。
【学校里新来了一个转校生,她看起来不大对劲,同学们已经开始了针对她的校园暴力,我们需要开个会讨论一下这件事情。】
这个背景正好符合安祈的叙述时间,可倘若他的故事是对的,那么这场会议,这场所谓的试胆游戏,就出现了一个很大的悖论。
为什么从董天天开始的其他人,讲述的都是“今天”之后发生在“未来”的故事?
如果时间线一直停留在“今天”,他们为什么会知道“未来”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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