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康啃得满足极了:“这桃子就和你似的。”
林衍:“……啊?”
穆流氓精辟总结道:“又甜又香,又脆又软,还随便我吃。”
林衍默然片刻,眼里渐渐酿起“又甜又香”的笑意,用“又脆又软”的语气说道:“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穆康:“一个?不是你爸妈吗?”
“他们去南美度假了。”林衍猛踩油门上了高速路,“我想带你去见卡洛斯。”
穆康心里一紧,连桃子都忘啃了:“……他住在这儿?”
林衍:“离这儿不远。”
穆康:“什么时候去?”
汽车汇入一望无际的车流,林衍看着前方说:“明天吧。”
卡洛斯·莫斯特住在LA和三藩市之间的一个海边小镇,离林衍和穆康住的酒店约四小时车程。两人早上九点出发,沿着风景卓绝设施陈旧的1号公路走走停停,于下午三点抵达目的地。
珍藏的唱片封面很快就要变成真人了,穆康背朝大海站在传说中的卡洛斯·莫斯特家门口时,难得有些紧张雀跃。
就像一个海外粉丝收藏了多年爱豆的照片,以为此生都只能靠照片与爱豆神交,谁知某天发现爱豆漂洋过海来到了面前。
他抬手把林衍一缕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兴致勃勃地问:“我可以和他合影发朋友圈吗?”
林衍:“当然可以了,卡洛斯很温和。”
然而当林衍口中“很温和”的莫斯特先生来开门时,穆康一丁点儿都没看出来他哪里温和了。
头发灰白的指挥大师挑剔地打量着穆康:“你就是Evan的伴侣?”
穆康:“……是的。”
莫斯特面无表情地说:“进来吧。”
林衍:“……”
穆康悄悄地用中文问林衍:“他哪里温和了?”
莫斯特回头看了穆康一眼:“别以为我听不到,我耳朵很好。”
穆康干笑道:“不好意思。”
一楼客厅布置得简约清爽,软装只有沙发、茶几、柜子、钢琴和几幅挂画。穆康在沙发上坐下,发现右边的柜上摆了好几个相框,其中有一张似乎是……十五六岁的林衍。
穆康实在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盯着照片戳了戳林衍,小声问道:“那个是你吗?”
林衍还没说话,穆康自己先抢答了:“是你,我认出来了。你小时候和现在长一样啊?”
林衍凑过去看了看:“一样吗?小时候很瘦。”
穆康刚想说“确实应该是现在摸起来手感更好”,莫斯特冷不防走过来硬塞了杯红茶给穆康,伸手把相框拿走了。
穆康:“……”
就算他情商再低也察觉到爱豆对自己有意见了。
莫斯特坐在了两人对面,捧着茶杯朝林衍说:“我上次去L市时你怎么不在?”
穆康浑身一僵。
“我去中国了。”林衍不慌不忙地说。
“有工作?”莫斯特问。
“没工作,就是休假。”林衍说。
“我来了你去休假?”莫斯特不满道,“不想见我吗?”
林衍从善如流地说:“对不起。”
“不用对我道歉,Evan。”莫斯特连忙摆手,跟个熊孩子家长似的狠狠瞪了穆康一眼,“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穆康:“……”
他震惊地想:这种操行还能教出林三岁这么听话的小朋友,我的阿衍果然天赋异禀。
敢情他冷着个脸只是针对我啊?
穆康直觉局势对己方颇为不利,决定暂且按兵不动,喝了口茶,摆出壁花作态,听林衍对莫斯特说:“北美和德国的四个客座团,我打算不续约了。”
莫斯特:“为什么?”
林衍简明地说:“我想研习马勒。”
莫斯特沉默半晌,赞同道:“我支持你的决定。”
林衍:“谢谢。”
莫斯特:“但是不用四个都推掉,三藩市的可以留下。”
林衍摇了摇头:“我还有别的工作要做。”
莫斯特:“什么工作?”
穆壁花美滋滋地想:亲遍全世界,加州已打卡。
林衍平静地说:“整理康的作品。”
穆壁花:“……”
莫斯特:“……”
他面色一沉,猛地把茶杯放到茶几上,自穆康进屋以来第一次正眼看他:“你的名字是……康?”
穆康正襟危坐:“是的。”
莫斯特:“你的乐器是什么?”
穆康:“钢琴。”
莫斯特站了起来,沉声道:“请吧。”
穆康一惊,赶紧也跟着站了起来:“……什么?”
莫斯特严厉注视着穆康:“用你的音乐说服我,否则我不会同意Evan这么做。”
穆康闻言,紊乱的心跳像被静谧湖水包裹住似的立马稳了。
用音乐说服一个人,是穆大才子信手拈来的惯常操作。即便面对现世最伟大的音乐家之一,他也毫不怯场。
穆康不假思索说了声“好”,走到钢琴前坐下,思考了五秒,神色自如地对莫斯特说:“这是去年写的一首小提钢琴二重奏,我试试用一架钢琴表达。”
他同站在莫斯特身后的林衍交换了一个亲密眼神,低头看着琴键,用八拍时间沉静心绪,继而深吸一口气,闲庭信步般跨入音乐。
右手中指指垫摸出本该属于小提琴的第一个音,旋律恬静,半拍后,双手和弦跟进形成伴奏和声。
穆大才子专属第三主题,第一次被运用在大调里。
这首二重奏写于穆康一年多前准备出发去瑞士的时候,也是他多年后再次启用穆大才子专属三大主题其中之一。整部作品乍一听,犹如一幅有人、有风、有青草、有远山的画卷,然而在优美旋律之下,隐藏着暗流涌动的复杂矛盾。
就像一个荆棘满覆的岔路口,一边洞穿七年沉沦的似血光阴,另一边通往从此刻至未来的每分每秒。两种心绪在音乐中交织呈现,调性瓦解负责制造冲突,和声解决负责绵延安抚。
莫斯特严肃冷漠的表情渐渐变了。
他没听过穆康的《L'étranger》,不知道作曲家的深浅,也搞不懂这个看上去脾气不怎么样的年轻人是怎么让自己最疼爱的小Evan死心塌地。
还好有音乐,让他们之间的沟通得以畅通无阻。当穆康弹完第一遍主题陈述,莫斯特就明白了。
这名年轻人不仅掌握了专业纯熟的作曲技巧,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的音乐间漫溢着喷薄而出的、直白又充沛的情绪。
都说穆大才子有天马行空的和声,可在指挥大师卡洛斯·莫斯特的耳里,这绝不止是精妙和声。
而是一个从不吝啬解剖自我的、既肆意又纯真的美好灵魂。
和我的小Evan真像。莫斯特恍然叹了口气:难怪他会爱上他。
待穆康弹完第一遍,莫斯特转身去房间拿出了小提琴,花一分钟调好弦,对穆康说:“让我加入。”
穆康微微颔首:“我的荣幸。”
穆大才子本就是故意的。
他知道指挥家卡洛斯·莫斯特的乐器是小提琴,特意点明这是一部写给小提琴与钢琴的曲子,赌的就是此刻莫斯特的按捺不住。
他赌赢了,手到擒来、大获全胜。
全曲从头反复,莫斯特在半路加了进来。穆康把旋律还给小提琴,用音乐和莫斯特直接对话。小提琴与钢琴时而远离、时而交融,就像一个人不停地与另一个人分道扬镳,又在下一个转角重新握手言和。
音乐结束在一个意味深长、又仿佛充满希望的大三和弦。穆康和莫斯特对视一眼,嘴角漾出微笑,知道自己合格了。
莫斯特放下琴,不太自然地对穆康说:“照顾(care for)好他。”
穆康郑重地说:“我会的。”
接下来的很多年间,这部写给小提琴与钢琴的室内乐作品在世界各地无数琴房和音乐厅里被奏响。每个翻开乐谱的人,都曾在标题下方读到一行由Evan Lin编写的出版注解:
写于20XX年,B市,中国。小提琴演奏家邱黎明是第一个与作曲家合作演绎这部作品的人,传奇指挥大师卡洛斯·莫斯特则是第二个。
第76章
圣诞刚过,新年伊始,瑞士正处于漫长的雪季。与二月的鹅毛大雪不同,一月的雪花大多细腻轻柔,风度翩翩地落在草地与屋顶,为小镇盖上了一层薄薄白衣。
这件白衣盖得住土地,却盖不住湖水。家门口的碧蓝湖泊日复一日地将纷扬雪花纳入怀中,不惧寒冷粼粼闪烁,从不结冰。
来自加州、颇具粤犬吠雪精神的Evan Lin同样如此。
周日傍晚,他自告奋勇冒雪出门将穆康烤的曲奇送到蒂姆和欧根家,又怡然自得地站在自家花园里赏了会儿雪才回屋。
迎面就被穆康用热毛巾兜头罩住了。
穆康一边帮他擦头一边说:“说了不要站在外面淋雪。”
林衍整张脸埋在了毛巾里:“我喜欢下雪。”
穆康把毛巾扔到沙发上,抓住林衍的手塞进怀里:“每次回来手都这么冷。”
林衍依赖地搂住穆康:“你热。”
穆康绷着脸:“没我怎么办?”
林衍温柔地看着穆康:“没你不行。”
穆康心里舒坦了,凑过去和林衍接吻,直把爱人冰冷的嘴唇亲热了才罢休。
“听什么?”穆康走到音响前挑唱片,“来个大编制室内乐应景吧。”
“普朗克。”林衍坐在沙发上开始沏茶,“Rogé弹的……”
“……有Aubade的那张。”穆康抽出CD,笑道,“确实应景。”
林衍“嗯”了一声:“预祝录音顺利。”
小提琴邱黎明、大提琴李重远、长笛丹尼斯·贝恩、双簧管管啸、小号陆西峰、圆号安德鲁·亨利,以及最近在法国巡演、一小时前刚坐火车抵达的围观群众方之木,全员于冬日齐聚L市。经过四天排练,众人蓄势待发,《Evan Lin and His Friends》的录音工作即将展开。
两人依偎在沙发上喝茶听音乐闲聊,穆康左手捧茶,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林衍修长的手指,随口道:“刚刚把文件发给肖恩了。”
林衍:“都弄完了?”
穆康:“嗯。”
“我听史蒂夫说,肖恩的发行公司很会公关学院评委。”林衍说,“我猜他们可能会给你报最佳原创音乐。”
“不重要。”穆康说,“我更在乎明天的录音。”
林衍喝了口茶:“排得很好,最多两天就能录完。”
“尽量一天搞定。”穆康把林衍揽进怀里,低声抱怨道,“这帮人太烦了,老子这几天想跟你好好亲个嘴儿都要等到天黑。”
雪下到凌晨就停了,第二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上午九点,夫夫二人准时抵达录音棚。这是林衍合作的厂牌在L市最常用的棚,坐得下百人乐团,有两架斯坦威。
上午最先录双钢琴《The Fourth》,按理说除了林衍和穆康,其他人不用这么早过来。然而两人刚和录音师一起把麦克风架好,一帮闲得蛋疼的音乐家就接二连三地钻了进来,沙发逐渐满座,最后到达的安德鲁和陆西峰只好坐到了地上。
录音师名叫纳森(Nathan),是一位留着络腮胡的寡言黑发帅哥。林衍隔着玻璃朝围观群众挥了挥手,同穆康分别在钢琴前坐定热手,纳森走出来坐到调音台前,沉默地翻开总谱,又把监听耳机挂到了脖子上。
丹尼斯反应迅速地问:“你用耳机?”
纳森回头看了他一眼:“是。”
安德鲁:“别开玩笑了兄弟,我们这么多人。”
纳森:“录室内乐我爱用耳机。”
李重远:“Please。”
纳森踌躇片刻,不情不愿地摘下耳机:“我怕会影响工作效率。”
邱黎明笑道:“不会的,他俩最多来两遍。”
安德鲁:“两遍不行吧,曲子挺长。”
丹尼斯:“我觉得一遍就够了。”
方之木附议:“我也觉得一遍。”
陆西峰来劲了:“来来来,我坐庄,五十瑞法赌几遍,纳森也来。”
管啸开始掏钱包:“我赌两遍。”
纳森严谨地说:“我先看看谱子。”
里间的林衍和穆康一头雾水地看着录音师突然离席加入了围观群众,神秘兮兮伙同众人嘀嘀咕咕了五分钟,又面色如常坐回了调音台看谱子。
二十分钟后,林衍朝纳森示意准备就绪,大伙儿都安静下来,透过玻璃看向里间的两位非著名钢琴家。
天花板灯光明澈,录音室空间宽敞,暖黄木墙包围着两架相对摆放的钢琴,从控制室角度看过去,弹琴的人仿佛置身于舞台中央。
霎那间,场景重叠,时光呼啸着翻转倒带,将几位知情的局内人带回了穆康大四那年的毕业音乐会。
十一年前的暖春五月,他和他也是这般面对面坐在钢琴前舞台上,用一场精彩绝伦的室内乐演出,向五百多名观众精准阐述了何为音乐上的灵魂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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