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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爱情(近代现代)——凉容

时间:2018-11-13 10:18:08  作者:凉容
  “他们在说什么?”我看像梁闰。
  “大意是,李媛海的判决受到自身的条件局限,缺乏专业性,要求再次上诉,希望能获取舆论支持。”梁闰关掉了视频,“她说,李媛海是个拒绝婚孕的女人,她会从她的立场角度选择剥夺雌性的应有权益,因为她害怕生育的任务再次落回妇女的头顶。”
  “这有问题。”我支撑着坐起身,“且不论她的推测正确与否,这都不能成为质疑法官的依据。”
  “这当然有问题,判决不会因此改变,但安吉丽娜也不会被执行回收,她会四处进行演讲。除了她以外,全国各地将会有更多的雌性像她一样呼吁权利的平等,呼吁选择的自由,不久,雌性是否应该被生产和分配将成为最大的社会伦理问题——这正是你想要看到的,绪言。”
  “也是你想看到的……”我隐约从他的言辞中听出了暗示,“让理应被执行的雌性流落在外,这是你们的安排?”
  “是的。”他富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让理应被捕的通缉犯自在逍遥一样也符合我们的预期。”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噢——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他再次从椅子上站起来,又离我近了一些,这回他直接坐在了我的床边,“其实在很久以前——对你来说是很久以前,对我来说仿佛只是昨天的故事——那群女人第二十多次闹事的时候,我们确实考虑过,制造女性的替代品作为繁衍的工具是否有可能实现。”
  “事实上你们实现了。”
  “不不不,我们没有,不仅没有,这个命题还被证伪了。”他努力做出了一个苦涩的表情,这与他一贯宠辱不惊的面容格格不入,“我们并不是开始就打算造出一个类人的生物作为生孕工具的,起初我们的想法很简单,相较之下也人道得多——我们尝试过推广孕育箱和合法代孕,让女性免于分娩的痛苦,但我们逐渐发现,妇女们真正想要反抗的并不是那痛苦的十月怀胎和一场手术。”
  “她们想反抗的是作为照顾者的一生……”我喃喃自语。
  “是的,很高兴你还记得我以前做的量化研究。”梁闰摸了摸我的头,“十个月的痛苦和一辈子的牢笼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她们大部分都拥有智慧和敏锐的嗅觉,几千年了,足够她们了解自己扮演的社会角色,也足够她们明白,社会真正像她们索取的是什么——大自然不仅仅给了她们用以繁衍的子宫和用于哺乳的乳房,还赋予了她们更柔软的体格与身体,以及一副相较于搏命谋生,更适用于拥抱、爱抚的柔韧骨骼。”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至今无法确定,天性,即自然赋予人的属性,与教养,即社会赋予人的属性,到底是哪样主导了人的特质的形成?女人的感性、眼泪、善良与包容,到底是自然铭刻在她们的基因里的,还是社会对她们的严苛要求?我们没有办法得出答案,我们只知道,千百年的历史演变中,我们早已习惯性的将这些属于照顾者的标签贴在了妇女们的身上,而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在‘自由’、‘平等’观念盛行的今天,女性们开始认识到这一点,要求摘掉身上的标签,通过拒绝婚姻、拒绝成为母亲的方式。因此,她们要的远比一个孕育箱更多,因为她们真正害怕的从来不是肉体上的疼痛。”
  “社会认可了这一点。”我也认可,“所以才会有雌性的出现,不是吗?”
  “或许大多数人都是像你这么认为的,但事实上并不是如此。”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决定研发雌性之前,这个提议是被我们当成笑话提及的。”
  他略微抬了头,像是沉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当时我和另外几位同事,我们像现在的你一样野心勃勃,围坐在一起讨论着社会的发展前景,可能你不知道,在那个时候,一切的发展趋势已然暴露出隐隐的弊病,具体体现在十六到二十岁的青少年,特别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少年,自杀率大幅爬升,是的,这些都是秘而不发的数据,但确实夸张到可以用爬升来形容。”
  “这是为什么?”
  “研究数据告诉我们,是母亲的缺位。”他耸了耸肩,“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少年大多出自经济条件上佳的家庭,也往往拥有自我意识强烈的母亲。不难想象,一个工作稳定的白领女性很难真正意义上地理解和满足儿童的需求,她们会给孩子不亚于任何人的爱和温暖,但她们不知道,究竟怎么做才能让她们的孩子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她们不了解认知发展理论,不了解人格发展阶段,不了解自我同一性的形成,她们不知道,照顾者无意识的缺位会给社会的下一代带来多大的伤害。久而久之她们发现自己的孩子上课不再举手发言了,变得不会也不愿和陌生人交流了,无论做什么事情他们都无法提起兴趣,考上了优异的大学却找不到向往的目标,甚至选择早早结束自己的生命,直到这个时候,缺位的照顾者才跑出来质疑‘我的孩子为什么这么不负责任,妈妈已经给你创造了所有的条件’;略微理性一点的则跳出来指责教育的体制,却不会想到自己除了自以为是的温暖,究竟还付出了些什么。
  “家庭不能没有照顾者,我甚至认为每一位照顾者都应该经受专业知识和技能的培训学习,可是我们又不能把这项工作全权依托给保姆或者专职人员,因为交易对象不能完全成为家庭系统的一份子,中间总有不令人放心的阴私与隔阂。”
  “然后你们提到了雌性?”我接着他的话问道。
  “我们想到了雌性的雏形。”他笑道,“是一个叫简尼的年轻人,他开玩笑一般说,不如弄一个高智慧的机器人,裹上海绵垫子,设定个照顾程序派送到每个家里去就成了。”
  “这显然行不通。”
  “当然,于是我们也跟他开玩笑,这个机器人不仅身体要软,专业技能要精通,还得具有极高的灵敏度,能感知到孩童的任何一丁点情绪变化并对其做出正确的反应。它必须掌握所有的人类语言与对话模式,拥有与超乎寻常人的同理和共情能力,最好还有知觉,这样才能确保每一个动作都不会出格。说到这一步,在场的每个人都笑了起来,我开玩笑说:‘你们说,我们要是真的做出了这么一个东西,几百年后会不会有人跑出来和外面那群女的一样,要求获得机器人权,自由选择是否承担照顾者的角色?’”
  这句话让我脊背发凉。
  他接着说道:“大家都笑了,只有简尼,他忽然认真了起来,他说,这个循环不就证明了妇女必须回归家庭吗?”
  “这就是你们的真正目的??”我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当时并不是,”他摇了摇手指,“我们仍然把这段对话当做笑谈,第二天,简尼甚至做出了一份完整的方案,他提出,妇女所渴望的平权只不过是想将自然所赋予的繁衍与照顾的职责推卸给其他群体,只要我们造出一批有智慧的替代品,他们两者之间必然产生对抗,然后我们借着雌性的平权赋予男女平等全新的定义,再慢慢将它们停产、引出社会,就可以让女性回归家庭,几十年的辛劳,可以彻底扼死她们无止尽的反抗。”
  “全新的定义,是什么样的定义?”我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男人做男人该做的事,女人做女人该做的事,两者得到对等的尊重,而不是男人和女人做一样的事。”他冲我比了个暂停的动作,“我们当时并没有把他的议案放在心上,也没有考虑真的进行这项劳民伤财的工程,然而事实证明我们忽视了女性群体的力量,五年后,第三十五次大规模女性运动几乎让这个社会的运作全然停滞了。”
  “你们最终动用了那份如同儿戏一般的计划……”我的喉结震动着,我却几乎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这个病态的、反人伦的政策只是镇压平权运动的手段,二十年来,数以万计破碎的家庭,病变的胎儿,被逼疯的亲人,谁来为这一切负责?”
  “发展总是曲折前进的。”梁闰无奈地点了点头,“但是前景是可期的,至少目前看来,一且发展都在我们的预想之中。”
  “包括利用孤儿研发雌性?”
  “这也是接下来的计划之一。”梁闰竟然有些得意,“你看到那些文件了吗?在合适的时机,由合适的人将它们公之于众,能让我们更快地停止雌性的生产。我们会高效率地‘拘捕’所有参与黑色交易的人员,并尽快查封整个蓝宫来平息众怒,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彻底退场了。另外,被买卖的改造孤儿大部分都是女孩,借此我们可以告诉大众,现在所谓的男女平群,真正获得利益的只有站在高处的女性,底层的女孩子反而因为抗拒婚孕的妇女过多而更容易遭到买卖和侵犯,这也相当有利于我们的新概念的普及,不是吗?”
  “你把那些文件送到我的面前,是因为我是你们选择的‘合适的人’,对吗?”我努力保持着镇定,借着被褥的掩盖死死拽住病床一侧的护栏,“你想让我和安吉丽娜一样,成为你们的‘布道者’,从一开始选择我作为你的学生开始,你就有了这个预谋。你引导我反抗,引导我四处演说,你甚至害死了我的弟弟,把我关进精神病院,想要逼疯我做出同归于尽的举动——事实上你们也做到了,我如你们所愿地炸掉了半个蓝宫,同时你又留下了那些文件,让我放弃自爆,保住了我的命,把我当做枪使。现在我想问你,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像安吉丽娜那样,任凭你们摆布?”
  “很聪明,绪言,你很聪明。”梁闰鼓了鼓掌,“可是你又凭什么认为你和安吉丽娜不一样?”
  没等我反应,他突然开口喊道:“进来吧。”
  我反映了一瞬,猛地扶着护栏从床上爬起来,未痊愈的伤口和酸软的四肢让我一下子坐倒在了地上。
  我丝毫没有觉察到地面的冰冷,我看着那扇半开的门,强烈的预感让我既恐惧又期待,心脏似乎要跳出胸膛。
  我按着心口,却按不住那团翻涌着想要喷出的情感。
  下一秒,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的桑桑,那时时刻刻揪着我的心口的安琪,他一步步向我走来,银色的长发和白大褂的下摆一道随着他的步伐飘摇着,晃得我心头震颤不止。
  他用漆黑的双目地注视着我,像是在注视一捧泥土、一抔石灰,仿佛我们从未认识过。
  ——事实上我们确实从未认识。
  “他没有名字,代号是‘SUN’。”梁闰好心地作了介绍,“与你记忆中的不同,他既不是雌性,也不是安琪,他是我们‘太阳计划’唯一剩下的试验品,也是唯一的成功品。”
  迷雾在眼前散开,我看向眼前那个让我魂牵梦绕的神影,不自主地回想起梦中他抱着我,浑身染血的景象。
  “你们真正想研发的是武器。”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骗局里还藏着骗局,你们之所以选择用生产雌性这种劳力伤财的方式对抗妇女运动,是想借此为幌子制造人形兵器!你们所做的一切,打着社会发展的旗号,进行背德的交易,逆伦的研发,最后将得到的一切恶果退给进行平权运动的女人……梁闰,你还有没有底线?”
  “我的底线是社会的发展不能止步。”无论我如何质问,他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大自然安排了生产者、消费者、分解者,形成系统循环,各就其位,互不僭越,自然才能够循环。同理,大自然为我们区分了男人、女人、老人和年轻人,他们各司其职,相互妥协,社会才能够前进。消费者去抢生产者的工作,分解者不安于分解残体,理应循环向前的事物停滞,这才是我无法忍受的,其余的一切只不过是发展螺旋中的一个狭小循环,不足以被纳入我的视线。”
  “绪言,你好好地看着他,看着你面前的这个试验品,我给你两个选择。”他的声音依旧十分温和,却让我不寒而栗,“一,继续当你的反叛者,宣扬你的思想,传播你的理念,你可以自由地前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前提是带着这个手环。”
  那个手环我认识,没什么特殊作用,就是可以引爆。
  “作为奖励,你面前的这个试验品,他会被植入和你相同的记忆,然后成为你的合法伴侣。”他挥了挥手,示意桑桑往前走了一步,“二,如果你拒绝,那么接下来,我们会给你做一个手术。”
  “手术结束后……你会失去所有的记忆,抛却所有的想法,成为那千千万万个生育机器中的一员。”
 
 
第24章 抉择
  病房陷入了沉寂。
  我没有说话,梁闰也没有,他依旧是那副胜券在手的模样,礼貌地笑着,慈爱地注视着我。
  我缓缓地躺回了床上,抬起头,看到悬在一边的软胶管,就是这些胶管,连接着培养仓、计算机和我的大脑,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环,圈住了一段虚假而浪漫的爱情。
  与其相似,这荒谬、可恶、听起来不切实际的一切,最终也自圆其说,变成了我眼前的一个圈套。
  我不可能顺应梁闰的要求,但我知道,没有我,他还有王绪言、张绪言、李绪言,剩下的时间不多,足够他编导更多与我相似的故事。
  我下意识地将视线移向一旁的桑桑,他依旧笔直且安静地站在一个不近不远的地方,细碎的发丝略微掩住他的眼神,他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冰冷。
  我的安琪从来不曾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只觉得心口传来一阵刺痛。
  “你的回答是?”梁闰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将手中把玩的金属圆环放在我的床头。
  我盯着那个泛着冷光的圈看了一会儿,答非所问:“你们担心它失控,所以需要利用我来控制它。”
  他顿了顿,继而笑道:“反应很快。”
  我只是突然想起那断半真半假的记忆中,林路介绍桑桑时说的话,他说:它缺乏所有正常人应有的能力,包括语言、痛觉、安全感,同时,它没有感情,无论怎样的记忆都无法让它对丈夫产生‘爱意’。
  这个形容放在安琪上很奇怪,但放在一个人形兵刃上,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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