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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爱情(近代现代)——凉容

时间:2018-11-13 10:18:08  作者:凉容
  这是一个男孩的档案,一个来自圣玛丽孤儿院的男孩。
  他的眉心有一颗红痣。
  我一时间感到天旋地转,所有的真相都被剖开了,事实像一副血淋淋的内脏一样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档案?为什么按照研发标准来算蓝宫入不敷出还能持续运营?为什么失踪孤儿的数量如此巨大却不见踪影?
  雌性,所谓的雌性从来就不是什么人造生物。
  他们是被改造的,活生生的人!
  我无法想象那群被改造的孩子遭受了什么,他们的大脑是怎么被洗成一张白纸的?那群白大褂是怎样打开他们的身体,在他们体内植入原本不应该存在的器官,又是怎么把他们变成不停地发情、怀孕、发情、怀孕的移动子宫?
  甚至我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我欺骗了他们,欺骗他们爱一个从未谋面的男人,欺骗他们用爱情绑住自己、约束自己,心甘情愿地成为一个繁衍的道具。
  “朱莉娅!!”我猛地看向身后,将手中的档案用力地砸过去,“你们早就知道吗?”
  “不知道。”她几乎是冷血地说道,“但也不意外,不是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赤红着眼睛看向远处的光屏。
  陆绪言依旧在高声宣讲着他的正义与理想:
  ……
  “人类永远在社会的夹缝中寻求自由,自由是无数哲学家探讨的终极命题。人不能把自由定义为为所欲为的权利——那是特权,那部分茹毛饮血之人的特权,凡人所能寻求的终极自由是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必为而为之’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归根结底来自原初形态的欲望,来自‘浪漫的爱’。”
  “我知道你们认为我在说疯话,你们认为我不知所谓,可是这却是我思索多年的信仰,‘浪漫的爱’,多么理想化的东西,在最早的时候它总是寄生于错误的故事——王子迎娶灰姑娘,公主下嫁平民,男性爱上男性,人鱼爱上渔夫,它给人以一种不同寻常的力量,让人类选择抛弃阶层、人伦乃至生命去选择满足某种原欲,选择抛弃一切重要的东西去填补虚幻的理想乡,它可以使帕里斯偷走海伦,也能够让亚瑟血战亚克逊,它是蝼蚁所坚持的最后一点自由,像人鱼公主、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一样为爱而死的自由。”
  “可惜它们没有。它们只是子宫。”
  ……
  他像个小丑。
  我的心中忽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要毁掉的根本不是什么“罪恶的造物”,他们是受害者,是和他一样的受害者!
  他们曾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儿童一样生活在孤儿院里,或许也曾想过考威尔顿大学,或许也试图竞选学生会会长,也会在星空下做梦,也想要去改变一些无人触及的事实。
  他们是受害者,他们不应该被伤害,他们应该被治疗,被补偿,被送回阳光下,得到属于他们的自由。
  他们不是子宫,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啊!
  “你会后悔一辈子。”我哆嗦着对屏幕里的人说道,“你会后悔一辈子,后悔一辈子。”
  我大步冲到电脑旁,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敲下了一行代码,理智随同记忆一起回笼,我感到自己的手法越来越娴熟。
  ——原来我是会的。
  我曾经会过。
  ……
  “我要毁掉它们,当着你们的面毁掉它们,我会与它们交缠着、舞蹈着一起沉入大海,从此你们将在噩梦中时时见到我,记住我今天所说过的每一句话,你们会发现自己的审美有多么丑陋,自己的快乐有多么不齿,你们早就被这些天真美丽的病菌同化了,你们和它们一样,需要被尖锐的炮弹声叫醒,需要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好好地用一支舞曲洗掉涂抹在灵魂上的沥青。”
  “Music!”
  随着陆绪言的号令,震耳欲聋的交响乐传遍每一条街道,那是柴可夫斯基的《Overture 1812》,这乐声充斥雷鸣与炮响,像一支行进的军队。
  月光下,那一大片苍白皎洁的身体忽然开始盘旋起舞,仿佛在狂欢的盛典中热烈地庆祝,陆绪言穿着黑色的礼服,飞快地,娴熟地交换着舞伴,他搂过每一个舞动的身躯,亲吻过每一位雌性的手背。
  他们舞着,舞着,像穿着永无止息地红舞鞋,舞向大海的深处。
  “要涨潮了!!”
  我听到安保队长的惊吼,手下的动作立刻变得更快,我发现我的技艺并没有因为过久的荒废而变得生疏,相反地,我还能更快。
  我能更快。
  我咬牙告诉我自己,今晚,我无论如何必须、一定要阻止他,我能做到,唯独这一口气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我靠着这口气考进了全国最难考的大学,在佼佼者中脱颖而出,连任五年学生会主席。
  我靠着这口气在我最糟糕的情况下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演说。
  我靠着这口气获得了梁闰的认可,成为他小组里最优秀的一名学生。
  我能做到。
  气势磅礴的交响乐、陆绪言疯狂的演说、漫天飞舞的纸张、以及几乎要把我的脑袋剖开的头疼,再没有什么能干扰我,我输出了最后一个代码,将芯片从电脑中取出来。
  “你打算现在去找超级电脑?”朱莉娅冷眼看着我,“连我也打不开这个密码锁。”
  “我能打开。”我平静地看着她,走到紧锁大门的密码锁前。
  我想到我跟随梁闰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场景,我告诉他我愿意加入蓝宫后,他举杯对我说:“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
  “很荣幸您这么说。”
  “所以我要把今天的日期用作一个重要的密码。”他冲我眨了眨眼,“不过我希望这个密码永远不会被用到。”
  我眼眶微微一酸,接着毫不迟疑地转动起眼前的密码盘。
  2、1、1、4
  “孟哥。”朱莉娅忽然说道。
  “抱歉,我现在很着急。”我并不打算理会她。
  1、0、3……
  “罗行死了。”
  我蓦地停下了动作。
  朱莉娅抓住我的肩,红着眼眶对我说:“罗行死了,你知不知道?”
  “我……”我动了动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所以我根本不想管什么真相,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什么改造人,什么雌性,我只在乎罗行,你知不知道?”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往后退了两步。
  晚了。
  朱莉娅张开嘴,露出舌根下那枚芯片炸弹:
  “我只想把伤过他的一切都毁掉——我要把他们都毁掉!”
  她用力地咬了下去。
  剧烈的轰鸣声让我短暂性的失去了五感。
  意外的是,我没有死。
  我在硝烟中咳嗽了几声,慢慢地支着身体爬起来,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我面前的地板上,有一只断臂。
  断臂的手腕上有一串鲜红的石榴子。
  我突然回想起爆炸发生的那一瞬,似乎确凿有一只冰冷手掌将我推开,他用的力那么大,我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背脊生疼。
  “不……”
  我突然想起临走前我的安琪在我耳边的私语:“反正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出来保护你的。”
  “不!!”
  “桑桑!!!!”
 
 
第21章 落幕
  我在轰然倒塌的废墟中走了很久。
  沿途俱是断壁残垣,破碎的培养皿中汩汩流出蓝色的液体,脏污的、破碎的尸体遍地横陈。
  我走了很久,久到我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名字,起初我还在努力地寻找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寻找哪怕只有一缕的白发,渐渐地,我甚至忘记了自己在找什么,脑袋里只剩下昏沉的泡影,像是小人鱼化成的泡沫。
  然后天塌了下来。
  别误会,这不是用来形容心情的修饰语,我只是在客观地描述我看到的事实。
  我仿佛是一只漂浮在氢气球中的虫蚁,四围都是白色的皮囊,然后一根针扎破了它,我逐渐获得重感,缓缓落在了地上,接着天塌了下来,包裹着我的白色纸盒徐徐打开,蓝宫、爆炸、雌性、光屏通通消失不见了,这一切像是一出告终的舞台剧,渐渐拉上了帷幕。
  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白色的病房,蓝色的窗帘,灰白的病号服,在我头顶盘根错节的胶管,以及飞速运作的计算机。
  熟悉的头疼再次传来,只不过此刻我的头脑相当清醒,我清楚地知道我是谁,我在哪儿,我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一个银发银须的老者走向我,他用枯树一般的手掌抚摸我的额头:
  “你终于醒了,绪言。”
  “梁老师。”我轻轻地喊他,喉咙哑得不像话,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真实地使用过声带了,发出声音的一刻,所有的知觉突然回到了身上,我感到全身都在疼痛,爆炸留给我的创伤并没有痊愈。
  梁闰像以往一样喊我绪言。
  是了,我的名字叫陆绪言。
 
 
第22章 孟梁
  孟梁孟梁,倒过来就是黄粱一梦,这个世界上,本没有这么一号人。
  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一场真假参半的梦。
  我叫陆绪言,二十八岁,三年前毕业于威尔顿大学,追随导师梁闰院士进入蓝宫工作,两年后我由于重大过失被调派到了白房子,没过多久就成了一名通缉犯。
  我是个孤儿,在贫民区长到六岁,被罗氏五金店的老店长省吃俭用地养大,自幼与罗行、朱莉娅生活在一起,那时候罗行的眼睛还没有毛病,朱莉娅也没有染发,大家都喊她黄毛丫头。
  六岁那年,一对夫妻收养了我,次年,雌性分配令发布,一个强塞进家庭的、性感又无辜的第三者把我养父母的婚姻搞得支离破碎,直到某日我的养母不告而别,而我的养父把我送进了孤儿院。
  那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善良的护工带领我们读书习字,络绎不绝的志愿者丰富了我们的生活,而富有学识的玛丽奶奶每日教导我们,无论多么清贫艰苦,都不能忘记“do romantic things”。
  她已经七十岁了,年迈却依旧美丽风流,她不化妆,不打扮,却会蹬着19世纪的男式小皮靴,带着毡帽,拄着手杖,拿公主似的神情招呼我们:“嘿,陆,要试试在星空下吃舒芙蕾吗?”
  她会弹钢琴,会画画,会唱歌,会带我们去看深夜的降露,会在没有月亮的夜晚烧一碗奶茶陪伴天上的星。
  不久后,我认识了林路和舒芝,玛丽奶奶带着我们三个男孩走遍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我听说她在退休前是个数学老师,但她却没有教给我们任何一个数字,她说,孩子在学会认字与算数前,得先学会在星空下做梦。
  于是我们睡在沾染夜露的草坪上,第二天醒来舒芝说他梦到自己考上了威尔顿大学,林路梦到自己成为了爱情专家,而我,说起来有些赧颜,我梦到自己变成超人,改变了世界。
  他们嘲笑我,我也嘲笑他们,甚至为此打了一架,结果第二天,我就永远失去了和他们打架的机会——我的亲生父亲来接我了。
  我离开了孤儿院,回到了属于我自己的家。
  我有了爸爸,有了一名雌性“阿姨”,金发蓝眼的女人怀着孕,笑眯眯地摸我的脑袋,声音甜甜的:“言言,妈妈要给你生弟弟了。”
  可我知道那不是我妈妈,在我记忆的最初,我模糊地记得我的母亲是个典型的东方美人,她美丽又寡言,总是用温柔安静地目光注视我,用微微发凉的手掌抚摸我的额头,她很少笑,声音像是泠泠清水,与面前的女人大相径庭。
  我讨厌她,偏偏她还总是粘着我,不停地和我讲她与我爸爸的恋爱故事,她说她是豪门富家的小姐,我的爸爸是个破产商人,她说她是我爸爸的初恋,我爸爸曾经疯狂地给她写情诗,发誓这辈子只爱她一个人。
  我简直恨死了这个撒谎的女人,终于有一天,在她尝试用那红艳欲滴的嘴唇亲吻我的面颊时,我用力地推开了她。
  她重重地撞在桌角上,捂着腹部开始呻吟,我吓坏了,从此再也不愿意靠近这个雌性,直到她在浴室里割腕自尽。
  她自尽的原因自然不是我,而是她生下的那个天使胎。
  我明白,天使胎的成因归根结底是因为基因突变,我也知道,在她怀孕之初就有诊断认为她这一胎可能不会是健康的胎儿,但每次看到我弟弟那丑陋的、变形的身体,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当日的情景,想起他的母亲捂着腹部哭叫的样子,想起那被血染红的一浴池水。再多再客观的证明也无法让我抛下肩上的罪恶感,我抑制不住自己补偿他的欲望,在父亲死后,他更是成为了我生活的唯一重心。
  父亲去世的那年我高中毕业,我第二次失去了所有的亲人——除了这个巨婴一般的天使。可以说,是对他的亏欠让我始终吊着一口气,害虫一般顽强地活下去。
  我靠着父母遗留下的财产考上威尔顿大学,靠着自己努力得来的奖学金完成学业,我和林路、舒芝重遇于这间学府,共同研究人类与爱情的奥秘。
  我竞选学生会主席,起初并不是因为星夜下的那个梦,而是因为这个身份能让我获得更高额的奖金,抚养一个安琪长大实在过于昂贵,学习之余我赚着高额的外快,具体内容是给别人当枪手,帮那些在白玫瑰工作的懒汉撰写爱情故事。
  一切的一切,像是一个光线暗沉的圆环,周而复始,现在想来,我往后的命运早在此时已经预演过了。
  我内向惧人,为了那30%的优等生补助,我逼迫自己像德摩斯梯尼那样含着石子练习说话,我不眠不休地练习动作、姿势、研究观众心理学,林路和舒芝那段时间对我烦不胜烦,因为我会就着一个击掌该加在那两句话之间逼他们听我说同一段话好几个小时。
  林路说:“你魔怔了。”
  现在想来我当时确实魔怔了,所有人都评价说台上的我和现实中的陆绪言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聚光灯下的学生会主席是极具攻击性的、他姿态华丽、嬉笑怒骂、一个惊叹能调动全场情绪,而舞台下的陆绪言,却连好友的笑话都不知该如何接嘴,寡言到木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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