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颔首,眼底浮现一抹惊恐,道:“莫不是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我摸了摸下巴,露出一副诚然如此的神情,莫不是昨夜被那姑娘撞了之后就染上了晦气。须臾,官兵个个面色不善地找上我,冷淡道:“是你在此驱驰?”
“正是。”我与为首的官兵细细说了马儿失控的过程,他们只是罚了些许银子便放我走了,于是我灰头土脸地去了国子监,先生已在大门外等候多时却迟迟不见我的人影,心里已失了些耐心,见我一副乞丐模样不禁露出了鄙夷的目光,我面露惭色,向他行下半礼:“路上出了些意外,让先生在此恭候学生多时,学生诚然惭愧。”先生听着这话神色显然缓和了些,淡淡道:“进去上课罢。”先生一路领我到学堂外,只见学生们玩闹在一处,纸墨散落在四处。一阵嘈杂声传到耳边,我捂住耳朵看向先生,他气得吹胡子瞪眼,这帮学生也忒无法无天了!“都给我安静!”先生朝着学堂内怒吼一声,学生们像是见到了老虎般立即蹿回各自的座位,一本正经地拿起书看,学堂内一时静默得很。先生清了清嗓子,对我道:“汝随意挑个位置坐下罢。”
众人听到这番话忽的注意到我,齐齐朝我投来好奇的目光,随即一片哄堂大笑,有个胆肥的指着我嘲笑道:“哪来的市井之徒,诚然是我见过最丑的人,先生您眼光也忒差了!”
“混账东西!”先生眉眼含怒,拿起戒尺便朝他屁股打去,那学生疼得哇哇直叫,其余学生心里害怕挨打,顿时噤声。
“裴公子若不嫌弃,不如与在下坐一处?”一道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只见靠窗的玄衣少年站起身,朝我作揖,道。我道这声音怎的听着耳熟,原来是季子筠,没想到他也在国子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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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我虽顽皮却不像他们这般胡闹,跟他们打交道怕是要吃亏,不若与季子筠同窗,好让我欺负。“好。”我在他身旁坐下,“初来乍到,还请多多指教。”
季子筠拿出一方手帕,轻轻擦去我脸上的灰尘,露出白净的脸,我眨了眨眼,静静注视着他如夜月池水的眼眸。
“裴公子生得真俏。”我正欲夸他有眼光,先生却手指虚握成拳,放到嘴边轻咳一声,古怪地瞥了我们一眼,严厉道:“方才闹事之人都给我摊开掌心。”学堂内共二十八人,除我与季子筠以外,余人满脸视死如归地伸出手,随即先生拿着戒尺重重地打在一只只白嫩嫩的手上。我心里觉得可怕,先生未免也太凶了,二话不说就打人跟母夜叉一个德行。不过季子筠为何不用挨打,“裴公子似乎很希望在下受罚。”我一愣,抬眼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陡然意识到自己无意之中吐露了那句话。
“不然。”我面容尴尬,凑到他身边瞧着书案上的功课,转移话题道:“季兄的字真好看。”阳光一照,少年的侧脸便与玉色一样温润晶莹,季子筠谦和一笑,“谈不上好看。”言罢,先生已罚完众学生,他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中庸给我便开始讲课了,我早已将中庸背的滚瓜烂熟,且那先生讲得极慢,跟只乌龟似的,我心中觉得枯燥乏味便兀自赏起窗外的景。季子筠坐的端正正巧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把身子往后倾,季子筠似是察觉到我的小动作,突然握住我手腕,压低声音道:“认真听课。”
我撇撇嘴,幽怨道:“先生讲得我都学过,实在是无趣。”闻言,季子筠这才转首看向我,“安先生讲课向来不喜学生玩闹,若被他发现定要将你赶出国子监。”
“果真?”我凑到他面前,眼眸一亮,这便好办了,只要我惹怒了安先生就能早日离开国子监,继续过我的快活日子。季子筠猜到我的心思,挑眉:“为何?是因为我在这么。”
“并非如此。”季子筠大抵是误解我的意思了,“人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实则不然,认为书中有黄金者大抵想考取功名,我不喜功名利禄,何故要在国子监浪费我的青春。季兄温润以泽,我自然欢喜。”
季子筠眼眸染上一丝欣喜,他正欲开口说什么,却被安先生抢先一步训道:“裴眠,坐端正!”安先生见我第一面便不太喜欢,这会儿发现我没在认真听课,对我的不满定然加深了一分,换作他人许会服服贴贴,但我不会如此。安儒见裴眠第一眼便觉得他不是根好苗子,不过是能够作几句诗讨陛下开心的骚人罢了,时日长了还不是要像李白那样收拾包袱走人,以为自己是陛下召进国子监的便可这般不守规矩么。安儒冷哼一声,见我还未坐端正,沉声道:“目无尊长,裴尚书便是这样教导儿子的么!”
季子筠皱起眉头,用手肘轻轻撞了我一下,我站起身,语调清淡:“安先生,谈到无礼您倒是胜我一筹,先生不尊重学生,学生何敬卿?若先生瞧我碍眼便将学生驱出国子监。”话音落定,安先生猛然想起在国子监外对我的态度,脸色一青一白,拿起手指着我:“滚!”
我朝他微微一笑,“求之不得。”言罢,我兀自朝门口走去,不顾身后安先生的怒骂声,哼着小曲儿走出了国子监。季子筠陡然起身,垂首掩住眼底的失落,道:“学生告辞。”言罢,季子筠不做解释快步跟了上去。这下安儒气得差点一口气背了过去,如今的学生当真是放肆!安儒任教书先生十余载,在李隆基眼里算得上是个桃李满天下的良师,此番二人惹怒了安儒,他定要告到大明宫去。
“裴兄!”一道清朗的呼唤声传到耳边,我诧异转首,只见季子筠喘着气朝我跑来,“季兄,你何故离开国子监?”听闻季家世世代代是士族,但是到季子筠他爹这儿便断了,季父不喜庙堂之上的污流,宁愿处在深山老林中过一辈子也不愿去翰林。季家族谱上哪个不是做官的哩,季老爷子怎会让季家的荣耀断送在季父手上,遂老爷子将期望托付在季子筠身上。只是……季子筠现下跟我一起罢学的事若传到老爷子耳朵里,季子筠怕是要吃些苦头。
季子筠沉默了一会儿,道:“心中有些烦闷,兄想出去走走。”见他含糊带过,我识相地不再多问,想了想,我陡然福至心灵想邀他同游,我凑到他耳边道:“诚然是天凉好个秋,不若同游?”季子筠高我半头,我只好微微踮起脚尖与他说话,季子筠抿唇不语,我便与他大眼瞪小眼,等到我脚踮得酸了他才打破僵持的氛围,“好。”我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相比恒晔,季子筠比他好相处多了。
我狡黠一笑,拽着季子筠宽大的袖摆朝坠玉坊的方向走去,“走,小爷带你去胡姬那夜夜笙歌。”闻言,季子筠面色顿时一片红一片白,竟是怔在原地进退不得。我瞧他这副模样顾自强忍笑意,打趣道:“你长这么大莫不是没碰过女人?”
季子筠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季老爷子望孙成龙,想必不会让女人靠近他一步,我心中觉得无趣便不再打趣他,正了正色,道:“逗你的哩,莫要在意。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我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不顾季子筠的意见把他“拐”到了檀香山。
檀香山上有佳酿,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
我们穿过幽深秀丽的树林,沿着山路走了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少顷,至香亭。我提着两壶酒从香亭旁的小木屋里出来,季子筠临溪而立,正望着溪中肥大的鱼儿出神。
“子筠。”我把酒放在石桌上,朝他招手,轻唤一声。季子筠转首,眼底浮现一抹笑意:“你叫我什么?”
“子筠啊,怎么了?”唤他名字有何古怪,他这是什么反应……季子筠摇摇头:“无他。”顿了顿,继续道:“方才我想起了一位故人,他与你一样,好山水。”季子筠眉眼含笑,似是想到了愉悦之事。
我淡淡“嗯”了一声,问道:“那位故人于你甚重?”
“自然,我甚喜之。”哟,是个姑娘?季子筠居然有喜欢的姑娘,我跑到他身边,好奇道:“是哪家的姑娘?改日你给她约出来让我物色物色?”
“你猜。”季子筠神秘兮兮地轻笑一声,兀自走向香亭。哼,不说也罢,到时吃亏的是他。如今的一些姑娘喜欢与胡姬打交道,性子渐渐变得豪放,或许占完了便宜就跑了。我们一日都待在檀香山里吃酒,酒渐酣,我从季子筠瞳孔中瞧见我的脸颊染上了些许红晕,脑袋昏沉沉一片。季子筠不知从哪里拿来了笔墨,他执笔在纸上书了几行字,递与我道:“签上你的名。”
我望着他清明的眼,幽怨道:“子筠你为何还不醉?我的酒量何时这般差了。”他看着我,许久,竟笑了,“你多吃了些酒。”我瞧不清上面写着什么,只提笔写了“裴眠”二字便颓然乎其间,醉也。
季子筠淡淡地笑着,把纸折了几折,塞进宽大的袖口。
第二日醒来,我已回到家中。兄长见我醒了忙给我灌了一碗醒酒汤,他神色怏怏,不同我说一句话。莫不是小俩口吵架了?我单手托着下巴,道:“兄长,夫妻床头吵床尾和,素媱姐姐脾气这么好,估摸一会儿就气消了,大丈夫顶天立地,你多让着她啊。”兄长拧眉,语气有些不悦:“平日里你胡闹我不管,但这次,你过分了。”
“何解?”
昨夜李隆基“登门拜访”,路上正巧遇到季子筠背着醉的不省人事的我,李隆基听闻了罢课的事儿本不欲处罚我们,但我酒后失言冲撞了李隆基,加之高力士在一旁说谗,饶是能说会道的季子筠也因替我说话而被贬谪。
“好一个才学疏浅,恐难胜任,不堪从命!”我爹沉着一张脸,“陛下既给了你入翰林的机会,你为何不把握住!”我颇为烦恼地按了按眉心,道:“爹,我不喜仕途,您何故逼我。”李隆基把我二人贬去江南,我心里甚是欢喜,但不知季子筠是何感想,只是经此一贬,恐不能为李白践行。
苏云洛知我喜好山水,无心从政,道:“爹,人各有喜好,阿眠既无意,您莫再为难他了。”爹把苏云洛赶出房间,与我谈了一会儿便让我收拾包袱启程。
马车驶了一段路,倏地想起坠玉坊无人看管,鬼童子兴许会出来闹事,我决定先去一趟坠玉坊。少顷,远远地,我便听见了鬼童子同花精的玩闹声,这些小崽子还真会闹腾,我无奈地按了按眉心,认命地推门进来。鬼童子正提着一只小花精在半空中转圈,见我进来,手蓦然顿住,在空中划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屋内顿时一片静默。
鬼童子松开手,女娃娃猛然睁大眼,只见一团粉嫩嫩的肉球从天而降,不知怎的我正好接住了她。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团子张了张粉嘟嘟的嘴,似是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她抓住我的衣襟哇哇大哭,我心底一急,有些不知所措。我不曾跟娃娃打交道,自然不知如何哄她。
小孩哭闹乃是我人生中第二恼事,想然团子是被鬼童子吓到了,鬼童子笑嘻嘻地望着我,好似什么都没发生,我不禁怀疑它故意整我。我不善地横了它一眼,僵硬地伸出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温声哄道:“团子不哭,女孩子最喜欢漂亮衣裳了,哥哥给你买长安城最漂亮的衣裳,可好?”
岂知她哭得越发凶猛,我朝鬼童子递了一个“为何如此”的眼神,鬼童子耸耸肩,我脚底突然发痒,甚想一脚把它踹出门去。焦急之际,一道清亮的女声陡然传到耳边:“何事吵闹?”我闻声抬眼,却不见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余人:剩下的人
骚人:文人
“渐闻水声潺潺,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引自欧阳修《醉翁亭记》
第13章 第十三章
“兰兰胆小,公子莫吓着她。”身着月白衣袍的女子自屏纱中飘飘然而出,鬼童子见着她突然躲到我身后,小声咋舌:“公子,这位姑娘乃四君子之一――梅,君子继承了她哥哥的性子,淡漠疏离,不好与她打交道,公子自己可小心了,小的先走一步。”
我心中觉得好笑,鬼童子居然会怕一个姑娘,莫不是发觉自己修为及不上人家便落荒而逃了?我摆摆手,打量起梅君子,怎的越瞧越像前夕撞我的那姑娘,我心生疑惑,试探道:“姑娘瞧着面熟?”
梅君子从我怀里抱走兰兰,不知从哪要了一颗黑糖塞进兰兰嘴里,兰兰舌尖舔了舔酸酸甜甜的糖,许是觉得好吃便不哭了,专心得尝起糖来。唉,还是女人和女人之间心意相通,不过喂了一颗糖便哄开心了小娃娃,受教了。
“天下哪有不相似的脸,公子认错了。”顿了顿,又道:“主人命我跟随公子前去江南,公子若不嫌弃便带上小女子罢。”
我权当是去江南游玩一番,赵吹雪担心我丢了性命不成?不过,有佳人相伴何尝不是一件美事,若季子筠与他那娘子正巧遇上,我可与梅君子泛舟赏景,既碍不了他的好事也扫不了我的兴致。我美滋滋得想着,颔首:“也好。”
安顿好兰兰我们便启程,一路上马车颠簸,约莫驶了半个时辰,我实在安耐不住便睡了过去,睡梦里,我枕在梅君子腿上,她为我盖上披风,像哄孩子般哄我睡觉,须臾,我看见她的唇缓缓靠近我的唇上,蜻蜓点水般一吻。我猛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我与她素不相识,她竟……对我做出这等下流之事!
我摸了摸脸,心想:我们只一面之缘她便对我心生爱慕,我当真生得这般好看?一觉醒来,我人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早已不见了梅君子的身影,我打量起四周,房间里的摆设不像是女子住的。
庭院,梅君子被季子筠绑在树上,动弹不得,只得瞪着面前饮茶的公子。梅君子心中十分气愤,昨日季子筠与她换了身体,他竟对裴眠做出那等下流之事,且用得还是她的身子。这个断袖,着实可恶!
梅君子咬牙切齿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这般害我!”她兄长从小教导她男女授受不亲,只这么一亲,于她而言与失了清白无甚差别。
“我知道,姑娘在找你的兄长。”季子筠眼底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诱惑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西湖大雪三日,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断桥残雪乃西湖观雪景最佳之处,是日,我与闵姑娘相约于此赏景。
“公子,你以为断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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