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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星远顾(近代现代)——Ale鎏白

时间:2018-11-23 09:08:13  作者:Ale鎏白
 
李顾很受这句话鼓舞,就差把自己胸脯拍出共振来:“嗯!”
 
当初一起走这条路去集市的时候,还觉得是两个孩子。只过了一年不到,李顾就俨然是个大人的样子了。“李顾哥哥。”纪寒星突然说。
 
“怎么啦?”
 
“我不想去上学了。”
 
“什么?”李顾吓了一跳。
 
纪寒星说:“我想陪着知青叔。”
 
李顾有点慌,别的小屁孩都是很好打发的,像兔子这种,他一个人可以搞定一个班。但是纪寒星……他懂事又明理,像个小精怪,所以一旦他出问题,李顾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那点茫然失措都写在了脸上。
 
“我只是随口说的。”片刻之后还是纪寒星先开了口,接着问他:“这个学期中途你会回来吗?”李顾想了想:“如果村里需要我回来的话……”纪寒星拉着他的袖子,对他一笑:“那你回来的时候带上我吧。”李顾赶紧点头:“好。”他一路都把纪寒星的手攥得紧紧的,他觉得自己嘴上笨拙得很,又不能替他实际去做什么事,只希望藉由这样能多少传递给他一点力量。
 
……
 
一般来讲新学期的头几天总要经历那么一个复健期,不然班里那些毛头小子连名字怎么写都快记不起来。可李顾是不一样的,他表现出了一种超乎寻常的自律,不像是散漫了两个月,倒像是武侠小说里坠入谷底遇到高人加训了两个月。许寄文瞧着他又不一样了,都说成长如蜕,这个过程是很有意思的,你永远不知道剥落了从前的旧壳子,里面蜕变出来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踏踏实实地坐稳了年级第一的位置,每门功课都表现出了势在必得的劲头。如果说一开始其他老师还觉得,李顾能拿第一不过是因为当时考的范围小,他运气不错碰上了,那么新学期这几次大小测验,是真让人发现了这是个不可小觑的穷学生。
 
某天期中测试之前,别班老师碰到许寄文拉着李顾在说话。这老师留了个心眼,心说许寄文怕是在传授什么技巧,就去偷摸听了一耳朵。结果许寄文说的是:“悠着点考,第一坐稳就行了,不用甩第二名太多。”这老师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接着他就听李顾充满了疑惑的声音:“那……我空着?或者故意写错?”这位老师受了惊吓,同手同脚地走了。
 
这学期还有一个值得一说的事情,是李顾在校门口遇见一个熟人——程勇他哥不做小卖部改做煎饼摊了。有了之前的教训,他怕出人命,用的材料都是实打实的好货,学生还算买他的账。李顾笑说我回去也跟同学讲,让他们都过来吃。程武很高兴,大概穿上白围裙就有了一种服务业的自觉,笑起来也比从前喜庆,他递了一个还热乎着的煎饼给李顾:“我看出来了,你起得早,以后你每天来,我给你摊一个,不要钱。你顺道给程勇带一个去,他老迟到不记得吃饭。”
 
程武等学生上课了才休息,回家收拾一通,晚上在不远的地方摆个摊子做夜间大排档,早晚不耽误。那天许寄文为了奖励李顾的期中表现,带了他去吃饭,好巧正选在程武的摊位上。
 
程武也一脸惊喜:“许老师,你还认识我不?”
 
许寄文当然认识他,大概要拜这不发达的小城市所赐,他的教书生涯集邮了不少混混。
 
程武热情张罗着叫他点菜,道:“我也后悔没读书,可我这脑子不行,可能每个人本来就是不同的料吧。许老师,您是个好老师,您要是当时教做菜,兴许我都开酒楼了。”许寄文笑了一声,让他开了一瓶酒,拿了两个杯子来,一杯给他,一杯给自己。李顾不到年龄,不在对饮之列。他看了看摊子周围坐着的人:“挺好的,有自己的日子过就行。你们那届班长是谁来着,我选班长只选成绩好的,不过那小王八蛋很久没回来了吧。”
 
“班长考出去了啊,都快结婚了。”
 
许寄文抿了一口酒,眼神空茫了片刻:“哦,那也挺好的。”
 
那一顿许寄文都没怎么吃,点的菜都喂给李顾这个成长期的青少年了,他现在一顿的饭量惊人。高峰时段人多起来,排档不像早点,东西少,不用算账。现在菜多了,人再一多,程武算不过来账,许寄文站在旁边替他算,帮着他收钱找零。人少点的时候许寄文走开了,回来时拿了一个全新的计算器,连同今天的菜钱一起拍在他桌上:“走了,你算数没教好,这责任我负。”
 
程武怔楞片刻,然后乐了一会儿:“许老师,下次再来啊。”
 
许寄文还是那个脾气,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先把菜好好做。”
 
吃完许寄文就回家,李顾独自往学校走,清朗月华照了他满身。他刚刚见证了人世间再平常的不过一段相逢,互有辜负,互有弥补。从来都不是人生无憾,是走在遗憾里面,求一份让自己心安的圆满。
 
那个年轻人的面容跟纪寒星有七分相似
 
李顾周末去找纪寒星的时候又碰到了邵力,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匆匆打个照面走了。
 
倒是在跟纪寒星吃饭的时候,听小朋友说起来村里有几个孩子开学没有过去念。纪寒星小小的脸上有跟年龄不符的沉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他道:“我觉得少一点人去上课也好,可能他们本来就是不想读的,反而觉得知青叔给他们添负担了。但知青叔还是想去找他们家长聊聊,等身体好点的时候。”
 
他说完李顾怔楞了片刻,不知怎么的,他对小孩的这个样子有些忧虑。他希望他的这个小朋友可以永远天真快乐,像山里的小精怪初来乍到人间界,能用以招待他的都是人世的好。因而当纪寒星去考虑这些事的时候,李顾心里颇有些复杂。
 
他比先前略微开了一点灵智,知道人生无奈,并非一两句能说完的,这个中对错,他自己也不完全能想明白。可是他不希望纪寒星对宁川有误解,李顾有些艰难地开口:“太难了,星星。村里都穷,多个劳动力就是多一份收入。”纪寒星抿了抿嘴,李顾露出一种混合了无奈、自卑和恳求的表情:“他们看不到那么远,星星。这不是纪老师亏欠他们的,是很久很久以来宁川亏欠他们的。纪老师是想替这些人一次还上,他很了不起。”
 
纪寒星用那双晶亮的眼睛看李顾,他脸上原本有些冷的表情在看到李顾之后变得柔软起来,纪寒星低声说:“我知道,是知青叔自己想这么做。”两个小朋友都没继续说下去,他们翻过了这一页。
 
几场雨一下就是秋天,风一过“嗖嗖”地冷起来。李顾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走了,将来心里容易留下事。两人一起到附近公园去玩,李顾把他横抱起来晃悠:“坐飞船咯,开不开心?”纪寒星咯咯直笑,李顾累到气喘吁吁。小朋友被放下来的时候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哥哥长好高了。”李顾拍拍他的小脑袋:“星星好像也长高了一点。”
 
他临走前叫住纪寒星:“放心吧,有村长在,不能叫人欺负了纪老师。”“嗯。”
 
邵大军是邵力他爹,这几年运气不错,在城里接到了几个赚钱的工程,当个小工头。想多接活,手底下就要有人。最佳人选自然是带自己的小老乡,这些人便宜,又因为初来乍到只能依靠他,使唤起来也听话。他从这个模式里尝出甜头,打算持续扩大规模。除了他还有其他几个包工头也这么干,周边村庄的半大小子都被找得差不多了。轮到宁川却发现,这里的人比其他地方都更难游说,一个暑期下来也只带了零星几个人进城务工,究其原因,纪知青是最大的阻碍。还伙同那个村长一起,搞出了什么狗屁读三年才准出去的破规矩,简直荒谬得不行。
 
邵大军为这事很上火,酒桌上跟其他朋友诉苦。“净搞些没名堂的东西,说他爸爸以前是什么私塾老师,他又是个大学生,还挺厉害。现在到了宁川作威作福,不读满三年的小孩放不出来。都十三四岁了,还不出来做工?你他妈自己想教书没事,别挡着别人挣钱啊。”他这一说立马有个人接上:“私塾老师?到山里教书?你说的这人别是姓纪吧?”
 
不是所有包工头都是乡下来的,也有本身就是城里的,这些人之间既是竞争关系,也是一个松散的利益同盟。邵大军“哎?”了一声:“真的,瘦瘦高高一个人,叫什么来着?纪知青!”“那就是他没错了。”
 
这人带着三分说戏的兴味,七分轻蔑不屑,道自己家亲戚原先住那片的,那个姓纪的他不是什么文化人,就是个跟男人搞**的,事发之后家里没脸收这个人,他是被赶出去才窝到了山沟沟里躲着。
 
邵大军一听都愣了,这个情节他想破脑袋都猜不到啊,缓过神来之后觉得这事有门。他心想宁川现在这么捧纪知青,是把他当个文曲星下凡了,当文化人供着呢。要是他们真知道了纪知青还有这个病,谁还敢把孩子送去给他教?那他不就有小工了么?
 
宁川是个小地方,消息很快传开,第二天上课有一小半人没来。
 
村长气得发抖,整个人像上了发条似的,一步不敢停地去纪知青那里给他道歉。“纪老师你放心,邵大军做出这种事情来,我明天就带人打到他们村上要说法。”他显然很避重就轻,因为事件核心他也没法去跟纪知青谈论,他不是赞同也不是反对,就是觉得一个大男人,跟另一个男人讨论这个事,叫他尴尬得慌。他无法去细究这种尴尬到底是为什么,所以眼下只能简单粗暴地归咎于邵大军这个贼首。
 
纪知青脸色白得不健康,却把脊梁挺得笔直:“没事,也都是真话。但我没有什么见不得的病,我要为自己先讲清楚。如果宁川不需要我教书的话,你跟我说一声就行了。本身也没什么的。”他的语气很平缓,村长却从他过分平静的语气中读出了一丝不详的意味,他这样平静,平静得如同早就接受了什么注定的悲剧。
 
村长心中一颤,气得嗓子哑声:“妈的,什么些玩意儿那都是!纪老师,我求你不要多想。你是我找回来的,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村里人笨,但是心眼儿都不坏,我去讲,一定给你一个说法。”
 
纪知青想要勉强对他笑一下,还想再说什么,村长不忍看他这样的眼神,话都堵在嗓子眼,急得最后给纪知青鞠了一个躬,然后跑了。
 
他把那些个学生的家长招来开了一通会,说你们良心都给狗吃了。谁家没让孩子去,你站出来,站我面前来!几个大人犹犹豫豫站了出来,村长照着一个男的甩了一腿子过去。“真他娘的出息了!”被打的那个也敢怒不敢言,小声嘀咕了一句:“那这个事情是真的嘛,我也是怕娃娃学坏。”
 
从前李顾也疑惑,他家那个老村夫,脾气上来像一头暴烈的驴,怎么还能管着这么一个村子。后来他倒是懂,基层什么事都能遇到,工作太斯文了压不住人。
 
村长啐了那男人一口,声音提高八度:“就开给支教老师的那点工资,能留得住谁!有纪知青这样水平的来教孩子,那是什么,那就是菩萨!娃娃会写字了,会认字了,认得清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他将来出了村子,到了外头,算的了账,看得清路牌!你们吃的亏你们娃娃不会再吃,这都是你今天看不起的那个纪老师教的。”
 
剩下的人吞吞口水,碍于老村长在场,这声音不敢往大了说,只敢压着声音议论。只这声音没有掀起风浪,不多时就完全消停了下去。
 
兔子奶奶原先一直安安静静听着,见他们都闭嘴了,这才不咸不淡开口,她表情很淡漠,仿佛讨论这种事只是浪费时间:“你们就是还没活到年纪。我们小的时候还听过大府里的老爷讨男人进门的,也跟太太似的养着,这不是正常事情么。人家又不比你矮一截,还比你多认识字。自己连饭都吃不上,就别替别人操这个心了。”
 
愚昧是什么状态呢,是脑子里属于是非明判的那个位置空着,谁的声音更大谁就更容易占据。这次开会之后即便有人有异议也都没敢提出来了,许诺会各自消停地放小孩去上课。村长不放心纪知青,又去找了他一趟,纪知青打开门露出他清隽苍白的面容来:“没事,我休息一天,也让他们放个假,后天恢复上课。”
 
他一点没有计较和追责的意思。这是个明白人,村长说不出比他更高明的话去劝慰他,只能让他心放宽一点。
 
他走后,纪知青关上门,拿出那张珍藏的老照片。那个年轻人面容跟纪寒星有七分相似。纪知青的手抚过那张照片,大片水泽从他眼中涌出:“聂岩……我很想你。”
 
如果我也成为星星
 
比起大奸大恶,世界上更多的悲剧是由小奸小恶生发出来的。比如这天夜里,宁川在微凉的秋风中陷入沉睡,却有人敲响纪知青的门。
 
纪知青扬声问了一句,“什么事?”
 
外面的声音说村长让他去村委会一趟,有话要说。这不算寻常,但也不算稀奇,纪知青想兴许这村长心里还是很过不去,想再兜出两筐的安慰和劝解来给他,他披上薄外套出去,关了门。外头叫他的人已经跑远了,夜色中寻不到踪迹。
 
到了村委会,只看到里面一片漆黑,纪知青已经开始疑惑。他再往村长家的方向走,发现灯也早黑了。山村里没有什么娱乐,人们都睡得很早。他猜这只是个恶作剧,于是没多耽误,抬脚走回了自己的屋子,钥匙一对上去,这才发现,打不开门锁了。
 
借着微弱的月光,纪知青看到钥匙孔里被塞了细小的树枝,锁面被刮出凌乱的道子。钥匙孔被塞住,没有工具无法打开。纪知青在外面徘徊了一会儿,夜风很冷,他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犹豫片刻之后他放弃了找人来撬锁。一来此刻已是半夜,他本身不是爱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不想把睡得热乎的人从床上叫起来。二来他那点隐私被戳破,身份尴尬,大半夜去敲别人家的窗户更说不清。于是他走到了平时上课的地方,打开教室门窝了进去。教室也不算暖和,只是好歹没有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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