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了,直接坐凳子会冻屁股。
做完这件事李顾才知道后悔,他只要对纪寒星心软,就会一直毫无底线地心软下去,兄长威严是什么?早就随风飘逝了。
纪寒星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扭头对他轻忽一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藏着一点细小的无奈和心疼,他叫了一声“哥。”
李顾偏过头去不想理他,纪寒星笑容慢慢淡下来,然后缓缓开口:“哥,你别跟我生气了。你一周都回不来几次,就不想跟我好好说说话吗?”
李顾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他不回来是有原因的,他不想好好说话也是有原因的,但这原因……还没有办法铺开了讲。他只能把那些话连同复杂的心绪一道咽下去。
纪寒星端端正正坐在他对面,道:“我觉得这没什么问题。我看别人染了好看就想去试一下。学校也没管得那么严,我染我自己的头发,不妨碍其他人。”
李顾差点被他的道理说服,反应过来之后更气,他只能李老板上身,开始像模像样地教育孩子:“我知道你们现在喜欢个性,喜欢跟别人不一样。星星,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的外表,决定了别人对你的第一印象,也往往决定了什么样的人会接近你。”
李顾道:“你知道吗?我去乡下找农民给我干活儿的时候,就穿工装,让他们知道我跟他们是一样的人,才不会怕我糊弄他们,也不敢糊弄我。我要是出去聊合同,我就得换上一身西装皮,叫别人知道我是个不大不小的老板,有资格跟他们对话。如果有一天李顾这个人一站出来,大家就知道他是谁了,那我才能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因为那时候即便我穿条裙子出去,该信我的照样信我,该尊重我的也会照样尊重我。”
纪寒星面沉如水。
李顾从未在纪寒星跟前说过他出去做事如何如何不易。纪寒星表面无动于衷地听他说话,但实际上他盯着李顾张合的嘴唇和他滚动的喉结,少年人感觉到自己的血都在升温发烫。他知道李顾一路走过来有多不容易,他是眼看着李顾一次次把原来那个自己磨掉,再蜕变出一个个更好的他。纪寒星听着他为自己操心的话语,心中渐渐爬满酸胀而满足的情绪。
纪寒星是这样的爱慕他,他有时感觉自己是很小很小的,而李顾就是他世界里的神祇。有时候他又忍不住去怜惜他,仿佛李顾是某种更为精致和脆弱的存在。这些复杂的情绪在名为“喜欢”的情境里得到了统一。
在李顾费尽心机说教的那一刻,纪寒星在想,他真想吻他。他的哥哥……这样诱人又忠诚的……爱人。
李顾观察他表情觉得自己没讲到位,于是继续苦口婆心:“如果你年纪再大一点,兴许我就可以不管你了。可你现在这样,又喜欢跟邵力混在一起,你就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你也是个小混混。那些好的孩子就不会跟你做朋友,他们一开始就不会敢接近你。而那些没有正经事情的,不愿意好好读书的,会把你当成是同类。”
纪寒星看着他真诚的眼神,莫名感到口干舌燥。纪寒星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了。他抚弄了一下自己金色的头发,修长的指节穿过发间,带出一种生涩而性感的漂亮。纪寒星歪了歪头,语气正常得像是平时跟李顾商量晚餐内容:“我觉得这样很好,我不想剪。”
李顾心下一沉。他这样诚恳,这样如履薄冰,但纪寒星完全不是要跟他沟通的意思。这是一个他很陌生的纪寒星,完全不在他的掌握之内,甚至让他觉得自己在被对方耍着玩儿。
李顾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眉毛也拧了起来。重话他不想说,眼下却是到了那个份儿上了。
“星星,你这样不对,”李顾收敛起慈爱兄长的语气,渐渐带上了平素里处理公事时的威严:“这不仅仅是个头发的事。如果你今天明确告诉我你就是喜欢黄头发,你要去学造型了,我可以帮你办退学去学别的。而你今天不过是出于好奇,被蛊惑着干了这件事。可能它让你觉得刺激,觉得一时痛快,那之后呢,你接触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就会诱着你去干更多这样的事儿。人想要走错路太容易了,星星,好好把正道走下去,才是最难的。你明白哥想跟你说的是什么吗?”
说完这番话的李顾,是真真正正养了他八年的人,纪寒星被他说得心里发酸。可越是这样,他越不敢松口了。
他几乎能猜得到,如果他跟李顾说了自己的打算,李顾大概宁愿死在自己跟前也不会放他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李顾想让他有平安顺遂的一生,可他生来……就是带着原罪的啊。他是毒贩的儿子,他被没有尽头的噩梦纠缠。他如今在人世间的平安幸福,都系于李顾一人身上。他必须要去解决掉这些噩梦,然后才能回来,心安理得地,跟他的哥哥在一起。
纪寒星与李顾沉默地对峙,而后他那张表情不明显的脸露出了一个稍显凉薄的笑容:“李顾,你不是我亲哥,你知道这件事吗?”
李顾愕然。
他曾经觉得自己有一颗坚不可摧的心脏,而纪寒星只是拿出了一把轻而又轻的小锤子,就那么一下,在顷刻之间,使他的心脏被击得粉碎。
纪寒星又回到无所谓的神色来,好像什么不愉快也没发生过。他说出来的话却剜着李顾的血肉:“别管我了,我就想这样,出了事也不算在你头上。就这样吧,别招我烦你。”
纪寒星说完走了出去。
李顾呆坐在大床上好半天没回过神。他感受过生活的很多种痛楚,却没想到还有一种痛楚是这样的。就像是走在路上走得好好的,迎头被敲了一记闷棍,当时的第一反应不是呼痛,而是发懵。
他后知后觉地想,终于有这一天了。
他其实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去当纪寒星的哥哥,他不过是个长在山里的文盲小子。纪寒星那时候跟他能玩在一起是为什么呢?大概那时候他不会说教,不会去讨纪寒星的嫌。后来呢?后来纪寒星身边没有其他人了,这才给他捡到一个宝贝弟弟。他早该明白,如果命运没有在某一刻给出这条神奇的交集,他很可能此生都不会认识纪寒星。纪寒星也不会低头多看他这个乡下小子一眼。
但到底是不甘的,李顾以为他们会像这样相依为命很久,可他没想到这个表象破灭得如此之快,纪寒星还没有到结婚生子,就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李顾的心脏在震惊、愤怒和失落之间来回滚,最后只剩下了一种空落落的情绪。那颗心瞬间被剥得家徒四壁,哗啦啦地漏着冷风。他在卧室里呆坐,直到涂玉明回来才动了一下。
涂玉明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忙问怎么了,李顾半晌摇了摇头。
涂玉明都急了:“哎哟我的李老板哎,公司有事找你签字呢,您这么一下午电话都没接?”
李顾稍微回过点神,问他看到纪寒星没有。
涂玉明诧异:“没有啊,他都考完试了,不是应该在家吗?也对,星星人呢?”
李顾着急忙慌去找自己的手机,按下给纪寒星设置的快捷键。
拨通之后对面接电话的却是康树仁。
李顾声音几乎变调:“怎么是你?”
“哦,李顾啊,”康树仁声音中气十足:“星星来我这里了,他不是放寒假了么,我也有休假,刚好带他去个地方玩,你就放心吧。”
拂
纪寒星就这么离开了家。头两天涂玉明还不觉得有什么,后面才觉出味儿来,问李顾他们俩是不是闹了什么矛盾。李顾对这位人形IE浏览器已经说不出话来,搁平时他肯定要取笑涂玉明反射弧长比赤道,但现在他没有心情。
纪寒星的转变让他困惑也让他心慌,他不知道纪寒星在康树仁那里玩得开不开心,过得好不好,他也不敢去问,怕再讨了纪寒星的嫌。要是让李顾自己说,跟康树仁那么个人有什么可玩的?他平白往哪家店里一坐都像是个来讨债的,再好玩的地方也不能跟他一起去。而且康树仁看着就根本不会照顾人!可纪寒星宁愿跟康树仁出去都不愿在家里看到他,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他又想纪寒星明明是喜欢他的,那个吻不是他的错觉。为什么喜欢他,又要拿话来伤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是这样表达感情的么?
这件事多的是不可与人言之处,李顾连告解都无门。他只能自己把那颗被揉碎的心脏慢慢拼接起来,再恍若无事地去扮演他的李老板。
李顾如此消沉了几天。说也奇怪,纪寒星在家的时候他经常找点事情让自己不用回家面对他。现在纪寒星跟康树仁走了,他倒是每天再晚也要回来,躺在他们那张大床上睡着。但整夜也闭不上眼,乱糟糟地想很多事情。纪寒星在他跟前的时候他脑子是糊的,现在人走了,倒给了他一个机会去好好想想。
他胸腔里有种懵懂又呼之欲出的东西,这种陌生而汹涌的情绪炙烤着他,逼迫他去好好审视跟纪寒星之间的关系。
他想他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纪寒星早就悄悄长大了,他却一直没有习惯把对方当做一个男人。他总是忍不住去照顾对方,把纪寒星当做一个小孩子,去打理他的每一件生活小事。李顾自诩不是那么婆婆妈妈的人,有时候自己也活得糙得很,可他控制不住自己要对纪寒星更好一点。
想把一切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想一直用哄的,不吝惜跟他把好话说尽。
可突然有一天纪寒星不需要这些了,李顾甚至不知该如何自处。
纪寒星是一个光点,出现在他最早的生命当中。那小小的光亮指引着他去成为更好的人。在他们相依为命的日子里,这颗光点有时候是心头的一簇火焰,足以温暖长夜,有时候是头顶的一颗星星,让他提起一口气去看未来。李顾意识到,他没有办法接受有一天他会失去纪寒星这件事。
他试图从一个宽容的哥哥的身份去考虑,就像他从前认为的一样,他对纪寒星的好是不求回报的,将来纪寒星有了自己的生活,不需要他了,他也应该当一个自觉的长辈,不去打扰纪寒星。
他从前就是这样想的,可现在呢,纪寒星只是一句重话就让他快要死掉了。他必须对自己坦诚,他其实没有办法接受纪寒星有一天不再需要他,没有办法接受纪寒星有一天会组建一个跟他无关的家庭。只要稍微动一动这个念头,就快要折磨死他了。
他们在漫长时光里长成了彼此的一部分,李顾无法再说服自己,去做一个沉默的懂得放手的人。
他翻身起来,打开手机,给纪寒星的号码发了一条消息。
“星星,你还好吗?你那里天冷不冷,哥哥很想你。”
发完这条他自己面皮发烫,可是一直堵在他胸口的憋闷之气终于消散了。明明他才是把纪寒星养大的那个人,没有人可以比他对纪寒星更好了。他有资格。
另一头。
深山里一到晚上就会格外寒冷,纪寒星裹紧了身上的军绿色被子。紧急集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他一开始为了方便都是和衣睡。后来发现不贴身的作战服穿着睡觉太不暖和,只好把外衣脱下来,整个人钻进被子里。
连日的训练让他的身体疲惫到了极致,精神却意外地很好。纪寒星的灵台一片清明,他甚至可以想起很久之前的发生的诸多小事。
都是关于李顾的。
他怕自己手上衣服上沾到汁水,用手托着给自己喂柿子吃。现在又是吃柿子的季节了,一个微微的笑意出现在他脸上,叫这张年轻而英俊的脸显得更加生动。他很想李顾,也想念家里那张柔软的大床。
他想起他们一起度过的其他冬天,那时候家里很穷,李顾又不敢买质量差的暖水袋。就每次呵气在手心里,先把自己的手搓热了,然后去捂纪寒星的脚。
如果一个人曾经得到过很好的照顾,就很难再离开。他被李顾捧在手心里长大,无法忍受与他任何一种形式的分离。
他出来之前说了很伤人的话,也不全是因为情势所迫。他希望李顾能看得清,他们不是真的亲兄弟,他对李顾有野心,也有欲望。这是男人对男人的感情。
连日的高强度体能训练使他压力很大,纪寒星打开了存在手机里的李顾的照片。不甚清晰的像素勾勒出他熟悉和爱慕的那个人,在这冬夜的狭小房间里,关于李顾的每一寸想象都使他浑身发烫。他抚上自己的敏感之处,目光落在手机里的照片上,发出低哑的喘息。
然后手机亮了,是来自李顾的消息。纪寒星瞳孔骤然放大。
在基地保留手机是不合规矩的,但康树仁没有收走他的。康树仁说他随时都可以放弃,只要手机跟他说一声,他就会开车过来把他接走。纪寒星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中途离开,不过他没急着表决心,而是默认留下了手机。他知道,手机那头,还有一个李顾。
他在训练中被折磨到死去活来,可是少年人没有屈服也不会放弃。这个一头金发的少年,成了校场上一簇金色的火焰,用他一次次扎实的表现烧尽了所有偏见和不信任。
而唯有纪寒星自己知道,一开始让他咬牙坚持的是仇恨,每一块靶子中心他都能想象出老黑的脸。可在他筋疲力尽之时,脑海中出现的是李顾,他必须得好好的把这件事做完,因为李顾还在家里等他。
本来就是我的
涂玉明从小时候就是个兔牙,山里小孩都管他叫兔子。涂玉明有点为此自卑,不过别人这么叫他,他就憨憨地应了。他爸爸说等有钱了会带他到城里去,到大医院整牙,这样他以后就有一口整齐漂亮的牙齿了。结果他只等到了涂庆川的去世。
涂玉明渐渐长大,他知道这兔牙有点不好看,可家里也没有闲钱能给他整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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