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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冤(古代架空)——池问水

时间:2018-11-30 09:43:45  作者:池问水
杨少廷摩着下巴:“警局的查了她娘两个,不知怎么地,给打发回去了。”
“警局……”
杨少廷的嘴巴古怪地一翘:“警局里头还有谁?陈警长听她女儿的话,好好地走了一遭!”
莲声的脖子一僵,心里却被掏了一块儿,仿佛见识了陈宝琴的神通,令他不寒而栗。这是奇怪的:胡莲声往常尊敬则已,从不怕她,井水不犯河水,怕她个什么?
然而如今,胡莲声抓紧了衣服角,闷闷地:“噢……噢。”
 
杨少廷默不作声,分过神一瞥他,想完了,他自己先笑:“陈宝琴自个儿不会唱,三祥城里谁唱得好,她怕要挨个儿去查!”
胡莲声的脑袋更低:“少爷爱听她,这、这是宝琴小姐……”
杨少廷皱着眉毛,脸扭到一边儿,打完车盘子,终于低低地:“我哪里是爱听她?”这车窗外头仿佛是有泼天的好景色,使杨少廷始终不扭脖子回来:“她有些像你罢了。”
本帖最后由 池问水 于 2018-8-1 07:05 编辑 
 
虽不下雪,天却乌着,乌云缝里头,蒙蒙地晕一团光出来。
车往前头开,挂着冰的硬枝丫子划过车顶,接着冰掉下来,咔啦地一声脆响,车里听得动静大。
杨少廷扭脸:“什么东——”
 
谁知这么一看,他却只见胡莲声在一旁,背挺得直愣愣的,两手捏了拳头,望着前边,耳朵红到脖子,仿佛一只蒸虾。
杨少廷握着车盘子,本来也发紧,可一见胡莲声这个模样,心下一软,想笑了:“胡莲声,你热得很哪?”
胡莲声一听他喊,胸膛里打鼓,然而这鼓轻飘飘地,很高兴地慢慢浮起来,将心头压的一个陈宝琴给拂了去。他的眼睛瞟着杨少廷的下巴,白而瘦,搁在檀黑的衣领里,玉菩萨似的,让他又喜又怕。
 
车至杨府,府内佣人上下见了胡莲声,极为亲热:莲声一回来,杨少廷总算不用折腾他们了!
杨夫人从楼上下来,见着莲声,只点头道:“回来了,”说罢记起来:“老爷过几天回家,你得空,要去办些年货。”
胡莲声还没讲话,杨少廷先答应下了:“晚上我和他上东街口。”
杨夫人一抬眉毛:“你很闲嘛!”
 
东街口乃是三祥城中商户聚集地,其所在位置特殊,一条小护城河这时候结了冰,将街口隔了两半。
上有一桥,左右商埠以桥作为联系,桥栏雕了各式的石狮,脑袋顶出来,被人给摸了秃,夜里霓虹一打,发光。
 
胡莲声穿的麻利衣裳,他从前和陶管家来,买得熟练了,两个人脚也伶俐,买完了再回去,还能吃一口温饭的。
可是杨少廷不同,杨少爷今日身着绛紫的袄,戴个狐绒的耳罩子,很有些闲庭信步的气韵。他平日里不怎么到这种市井地方来,于是这时候不急着买东西,只情不自禁四处打量,见了些精巧的玩意,诸如小贩子托挂的瓷佛陀,摆道儿车上的木头翠鸟,要仔细多看几眼,招呼胡莲声道:“你瞧瞧,漂亮么?”
胡莲声跟在他后头,没有什么见解,只觉得这些个东西栩栩如生的,于是眉毛不自觉地扬起来,点头道:“漂亮。”
 
谁知一语成谶,二人逛了约有三刻钟的功夫,年货是没有买到,末了胡莲声揣着一堆胡七八糟用不着的摆设,想笑不敢笑,只能悄声道:“买得多了……”
杨少廷扭头一看,自己也不好意思,同时狡辩:“是你讲漂亮的。”
胡莲声连连道:“是我讲,是我讲,”说罢一抬头,一手遥指着天上:“少爷,烟花!”
 
光辉戏院在腊月时候,隔几日就要放一次烟花。
杨少廷听见声响,也抬头。这烟花亮堂,将东街口照了大半,原本桥上晦暗,此刻河中冰结如镜,共天一色,亦斑斓起来。
二人步至桥上,杨少廷将手伸出来,摸了桥栏的狮子一把,头微微地仰着:“小时候也看过。”
胡莲声也仰着头,回忆起来:“少爷没有桥洞高,我抱着少爷……”
他没有讲完,眼见着天上笑了笑,不再讲了。
桥上有人驻足,人声渐显,嘁嘁喳喳着,配着烟花喧闹,使得此二人淹没在一派热闹祥和中,毫不显眼了。
 
杨少廷侧了脑袋,胡莲声抱着东西,额上略出了汗,眼睛里反着烟花光亮,他想不出来像些什么,从前向严先生学习许多华美修辞,这时候一句也记不起来,只怕要将严先生气死:眼睛圆而透亮的,像小猫小狗。
一炷香功夫,烟花响了最后一声,花瓣儿散开,桥上复又暗了下去。才见了亮,这时候忽然没了,桥上吵嚷着,骚动了起来。
 
莲声怕他瞧不见:“少爷,小心啊……”便要从旁抓他的衣角,却恰好听见杨少廷喊他:“莲声。”
他摸索过去,低了头——杨少廷要比他略矮一些的——应道:“少爷?你……”
胡莲声话没说尽,也说不尽了。
他的嘴唇旁边儿先是觉察了冷,像是陡然贴了两片冰。贴久了,便感到温温地软化了,再是一团热的气息,近在咫尺,拂得他将呼气儿也屏住了。
 
东街口的霓虹在烟花散尽后闪烁得微弱,这时候也足以见人了。
杨少廷龇牙咧嘴,仿佛是在牙疼。
他心烦意乱得很,拨开了胡莲声的手:“看完了,走罢!”说完了,果真是健步如飞,一头钻进人堆儿了。
胡莲声一时脑子发空,被他一句话吓了一跳,才记起来:“滑,慢一些啊!”
说罢便匆匆地追过去,脚步却很轻快地,带了些跑,长褂的后摆子上下翻动着,扬起化了不久的雪水,里头融了星星点点的烟花沫子。
 
杨少廷往前走,走得快,心里跳得更快:他没忍住,这时机太好,烟花黑了那么一会儿,正好够他凑过头去,所以本就不该他的错!
杨少廷闷着头,只听见后面追来的脚步声,深一脚浅一脚,拖泥带水,亦步亦趋。除此以外,他身后这位竟然一句话也不说了。
胡莲声这时候倒不是不说,是真说不出来。他脑子里神仙打架,一个喊:“哈!好家伙,杨少廷臭不要脸!”一个喊:“你讲他臭不要脸,你摸摸自个儿的脸,到底谁脸烫?”
 
胡莲声暗自激烈地进行思考,走得也就慢下来,杨少廷留了个耳朵,听这脚步声音竟越来越远了,不得不一扭头:“莲声!”
胡莲声闻言一望,见杨少廷站在霓虹底下,这红的灯一映,脸色倒看不分明了。于是他迈开腿,急急地奔过去,顾不上踏进一滩子浅浅的雪水:“哎,我这就——”
 
他这就把脚给崴了。
这暗沟要是仔细走着,是看得见的。胡莲声顿时打了趔趄,歪在路边儿,抱着一堆的东西,一屁股坐了下,把头给低着,倒吸了一口长气。
杨少廷看他忽然矮了一截,手也不揣袖子了,匆匆跑了来:“做什么?”他的眼睛一往下:“崴着了?”
胡莲声本来是很能忍痛的,可这时候一抬头见了杨少廷,也不知怎么,只愣愣地点头:“疼。”
 
杨少廷一听,立刻蹲了下:“疼?”他的眉毛拧着,眉心现了一道沟。杨少廷抬手放上莲声的绑腿,指头覆上去,长而白的,左右小心翼翼地摸:“不像是折了……怎么没笨死你?”
“起得来么?”杨少廷将他的手臂抬起来,扶了他的腰,托着向上提:“你自个儿站起来!”
 
胡莲声不跟他打嘴仗。他寻思这个杨少廷手里做一套,嘴里说一套,真是奇也怪哉!他本来一时间疼得表情狰狞,这时候缓和了一些,反倒更想笑,故而表情扭曲的,顺着他的力道起来了。
杨少廷纡尊降贵,拖着胡莲声要去找人力车。他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被迫耳鬓相贴了。杨少廷四周环顾,形容急切:“怎么到处找不着一辆!你还笑得出来?”
 
胡莲声低着头,一步一拖地,也不答他,半晌自言自笑:“少爷哪里都好,只是常常嘴巴坏。”说罢,他脱开杨少廷,试探走了几步:“也没有伤着,”于是将东西抱了好:“走一走,还是能回去的。”
胡莲声较少发表如此的长篇大论,杨少廷话听半截,愣了神:“你说什么?”
 
胡莲声不敢讲了,转身要走,结果走得太慢,被杨少廷一把抓了回来:“你讲我嘴巴坏?”
胡莲声以为他又要气得五颜六色,忙道:“少爷哪里都好,只……”
话没讲完,又被杨少廷截了一半儿:“我哪里都好——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我?”他一双长眼睛看着胡莲声,似笑非笑的,鼻子冻得发了红,显得一张脸瓷模样似的。
莲声直直地看着他,嘴巴半张着,不驳他也不是,驳他也不是,自己仿佛说漏嘴,脸上挂不住了:“少爷,你……”
 
杨少廷伸手将他揽了过来,手臂横在胡莲声的腰间,也不找车了:“你不是很能走么?走呀!”
莲声慢慢地被他推着,脸也发红了:“我、我自己也能走。”
杨少廷笑:“你自个儿走也能崴了脚,我怕你再崴一遭!”
胡莲声听他笑,胸膛里亦是跳得欢快。只好跟着杨少廷,小声地:“少爷,慢一些、慢一些……”
 
及至两个人磕磕绊绊地到了家,头顶上已是云翳散去,能见着一弯弦月了。
夫人见二人总算回来,便问:“买的年货在哪里?”
胡莲声还未开口,杨少廷冲她扬起眉毛:“我拉着他看烟花,给忘了!”
“忘了?”杨夫人话音方落,却见杨少廷拉着胡莲声便往佣人房里走,只好冲他的背后喊:“你干什么去?”
杨少廷不答她,后脚跟儿一翻,将门给带上了。
 
 
没有别的事情,杨少廷将胡莲声向榻上一推,胡莲声跌坐在床,还没讲话,却见杨少廷在他的跟前蹲着,冷不丁撸起他的裤管儿,一双手生凉,握着胡莲声的脚踝,上下地捏:“疼?”
莲声脸上发热,木愣愣地,却不讲话。杨少廷心里作痒,将胡莲声的脚心儿悄悄地一挠:“说话!”
胡莲声最怕如此招数,当即向后一倒,闭着眼,急急地笑了出来:“少爷,别!”
杨少廷松了他的脚踝,追着俯了上去。
莲声脸上笑还未完,抬眼见了杨少廷,眉眼间仍是怯怯,然而却有些新鲜东西从眼睛里漫出来。他微微地张了嘴,喊:“少爷……”
 
外头又有闷闷的烟花响,是寻常人家放的几粒小炮仗。东一点儿西一点儿,时远时近的,更显得夜里深静。
夜深易引旧事。
 
杨少廷默然地将胡莲声打量了个遍,旋即垂着眼睛,他极少垂着眼睛:“往后要是想去宝通楼,就去。”他没头没脑地讲了一句,话如此地说,手却将胡莲声的胳膊箍紧了:“青云路随你去住,家里的事情,也不用你去多管。”
胡莲声听不明白,只眨眼睛。末了他从这段软和话里琢磨出味儿来:“少爷,你这是、你不用我啦?”
 
杨少廷为他匪夷所思的理解而折服:“我当然是——”他一口气憋着,没好意思往下说,只一拍胡莲声的脑门:“傻!这是给你好日子过!”
莲声仰着脸,口水险些呛进了气管儿:“可是,我、我打小跟着你的,夫人和老爷……。”
杨少廷端详了胡莲声半晌,翻身坐在床上,背朝着胡莲声,外头的月亮泻进来,勾出一个宽阔的轮廓。
“你合该生来什么都有的。”杨少廷的声音罕见地轻,很有些悲天悯人的意思:“原本见了我,也不必喊少爷的。”
 
胡莲声跟着他坐了起来。他两岁来杨府,爹娘的模样都记不清楚了,何谈什么往日富贵!他从小被杨少廷折磨惯了,这时候反而心胸宽广,谁也不去追究,谁也不去记恨。故而他沉默良久,却只问个最不要紧的问题:“那该喊什么?”
杨少廷不答他,莲声思虑一时,咽了口唾沫,他从未喊过这个名字的:“少、少廷?”
 
杨少廷背对着他,脖子猛然地一僵,耳朵根子爬了红。
莲声挪了位置,和杨少廷并排坐了:“少爷,我、我乱喊的。”
杨少廷皱着眉毛,脸给扭到了一边儿。
 
胡莲声低顺着眼睛,很有些话讲,却又恨自己嘴巴笨,于是只挑了最寻常的,絮絮地说:“要是、要是我做了妃子糕,我头一个给少爷送来,”他抓着自己的褂子,两个手指慢慢地搓:“熟栗子儿少放糖,得大袋儿的,合着桂花茶,我记得。还有云卷糕,少爷不爱吃,我就不拿了。”
床头亮床尾暗,一轮新月挂乌窗。本来一场很好的意境,杨少廷生生地给气笑了:“你当我光是会吃!”他作出气模样,手却探过去,覆在胡莲声的腿上。
 
胡莲声听他笑,自己也赧然,他低着脑袋,大着胆子,将杨少廷的手握住了。杨少廷微微地偏了头,回了力去,两厢交握着,坐在床边儿,好似十几年的光阴,皆在掌中凝聚起来,不再流逝了。
 
 
二十、
杨少廷这几天过得迷迷糊糊,很不真切。
他早起见着莲声,莲声便冲他笑。接着给他端茶递水穿衣,也是笑。且他这笑,是眉开眼笑,两道眉毛浓而粗地舒展开来,眼睛对着他弯着,笑完了还要讲:“少爷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杨少廷以为自己大限将至,回光返照,眼前出了幻影,其佐证亦有之,他走路飘飘然,仿佛踩了云端。后来他发觉此胡莲声乃是真实的,于是呵斥莲声道:“你傻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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