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家主陷入乱军,身负重伤,仍拼死搏杀,诛匈奴什长,断匈奴裨小王一臂!”
赵嘉戴上头盔,没有多言,仅用牛角弓轻敲盔顶。
虎伯看着赵嘉,仿佛看到当初走上战场的赵功曹,不由得绷紧下颌,发出一声模糊的喉音。
“走吧。”赵嘉转过身。
“诺!”虎伯不顾眼底刺痛,背起强弓,抓起惯用的短刀,和熊伯先后跃上马背。
“走!”
赵嘉一声令下,众骑呼啸而出,迎着骤起的冷风,策马迎风向北。
赵信、赵破奴和公孙敖随军出战,卫青等孩童被留在畜场。孙媪和妇人们全部佩强弓短刀,在赵嘉离开后,立即将围栏合拢。
卫绢站在木栏前,任由风吹起鬓发,扬声唱起一支古调,歌声随风飞旋,为奔赴战场的少年壮行。
孩童被集中到砖屋内,妇人、老人和十多个半大的少年轮换巡逻。其中有五六个少年没有骑马,而是坐在骆驼背上,身后背着弓箭,手中则是匠人们赶制出的投枪。
风越来越冷,呼啸卷过草原。
天空始终一片湛蓝,不见半丝云影。
骑兵一路飞驰,马蹄踏过被飞蝗肆虐过的草地,溅起一片尘土。
金雕穿空而过,嘹亮的鸣叫声中,在众人头顶投下一道暗影。
暗影突然增加,赵嘉抬头望去,发现一只雄健的黑鹰自北而来,被金雕拦截,彼此互不想让,双翼振动,锋利的脚爪锁在一处,自半空垂直下落,战况险象环生。
“阿金!”
赵嘉打了一声呼哨,金雕迅速挣脱黑鹰,向一侧飞去。
几乎就在同时,三支利箭接连袭至。仓促之间,黑鹰避开两支,却无论如何躲不开第三支,翅膀被穿透,当场被金雕锁住后颈,发出一声哀鸣。
解决掉黑鹰,队伍继续前行。
行至中途,遇到飞骑迎面而来,见到骑士头盔上的稚羽,赵嘉心头一跳,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望见远处腾起的黑烟,不需要飞骑多言,就知晓要塞已经遭到袭击,情况十万火急。
“匈奴本部,千余人!”飞骑言简意赅,留下这句话,又急速向前驰去。在他看来,这五十人并不能阻拦上千匈奴。趁要塞还能挡住,必须尽速往郡城求援。
赵嘉深吸一口气,视线扫过身后的青壮,知晓自己不能退,也无路可退。
面对现下的情况,他说不出慷慨激昂的话,所谓的承诺和赏赐也显得格外苍白。
最终,他只是调转马头,手指村寨和畜场方向,沉声道:“那里是我们的家,我们的亲人,我们的族人。如果拦不住匈奴,亲人和族人会死,家不复存在,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去了可能会死。”
赵嘉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不去,死的就是亲人!”
五十人的队伍陷入寂静,短暂的沉默之后,爆发出强悍的战意。
“杀匈奴!”
“随郎君杀贼!”
赵嘉长刀出鞘,用刀背击打护臂,一声接着一声,穿透众人的怒吼。
青壮们手持兵刃,和赵嘉作出同样的动作,敲击声合为一处,不需要号角,甚至不需要号令,五十骑并成一股,以赵嘉为锋矢,犹如一把利箭,向狼烟起处疾射而去。
第九十三章
五原郡和云中郡交界地,有一处战国军营旧址, 传为秦军当年出塞所建, 后毁于秦末烽火, 汉立后即被废弃。
营内多为夯土建筑,外围土垣皆已损毁, 走在残留的土基之间,依稀可见纵横排列的沟渠,衰草遍布的演武场, 以及曾经遍插旗帜的深坑。
为加强防御, 提防匈奴借路南下, 魏尚亲笔写成书信,遣护卫送往五原郡城。未几, 五原太守回信, 两位边郡大佬达成一致, 在军营旧址之上, 一座新要塞破土动工。
要塞以青砖和水泥打造,借助有利地形, 卡住由北向南的通道。
主持建造要塞的主簿沿军营旧址走过, 下令不许砍伐周围的树木, 并让军伍驱赶刑徒野人, 移来大量的石块泥土, 在新立的要塞附近建造丘陵。
丘陵背靠要塞,纵横排列,连接稀疏的榆树林, 牢牢堵住南下关口。
这样的防卫措施对步卒影响不大,但能阻碍骑兵前进。效果比不上绊马桩,拦截住骑兵冲锋,为守军争取时间却是绰绰有余。
要塞建成后,又在相距五十步的地方搭起烽燧台。候官率一伍步卒守在此处,另有三队斥候轮换北上,侦查草原情况。
打造要塞期间,五原郡太守派人来看过,来人对工程进度惊叹不已。获悉水泥的作用,立刻飞马报知太守,没过几日,五原太守就派人前往云中城,学得水泥制法,紧随云中郡之后,开始打造边界要塞。
可惜匈奴来得太快,云中郡提前两月行动,各处关口将将竣工。五原郡动作稍慢,仅来得及填补缺口,无暇平整要塞之间的道路。但与以往相比,防守力度也上升了一个台阶,成功挡住第一波袭击,将万余蛮骑挡在郡外。
此次匈奴南下,军臣单于并未露面,而是将指挥权分散到四角手中。很不巧,进攻云中郡的“重任”再次落到左谷蠡王伊稚斜肩上。
之前被屡次打压的左贤王於单,此次奉命进攻雁门郡,右贤王南下定襄郡,右谷蠡王直攻五原郡。
接到军令当日,伊稚斜面色阴沉,却没有做出抗令之举,只是沉默地坐在大帐里,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不满和愤懑。
饶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右贤王和右谷蠡王,见他这个样子,落井下石的话也难以出口。到头来,仅有於单不轻不重的说了两句,感到没有趣味,就将话题转开,专心讨论此次南下要带多少骑兵,劫掠回的粮食和牛羊该如何分配。
议事结束之后,伊稚斜和右贤王前后走出单于大帐。
右贤王拍拍伊稚斜的肩,权当是安慰。
伊稚斜突然开口:“大单于老了,疑心越来越重。之前是於单,现在是我,下一个会是谁?”
右贤王脚步顿住,看向伊稚斜,先是疑惑,随后就是骇然。
伊稚斜达到目的,心知过犹不及,当即迈开脚步,越过右贤王,回营地召集骑兵,准备南下云中。
号角声在耳边响起,右贤王立在原地,举臂拦住满心疑惑的大当户,回头看向单于大帐,眼底涌出一片阴霾。
然而,就像伊稚斜强压愤怒,咬牙接下命令,右贤王十分清楚,经历过天灾,部落生存艰难,首要任务是南下抢到粮食和牲畜。只有让勇士和牧民吃饱,才有余力去谈其他。
当前情况下,无论军臣单于出于何等用意,使出什么手段,也无论彼此之间有多深的裂痕,都不能在内部起冲突。
“走!”
右贤王压下心头阴影,继伊稚斜之后离开茏城,带领两万铁骑直袭汉境。
经历过上次鏖战,右谷蠡王所部损失不小,实力在四角处于最弱。五原郡没多少油水可捞,但比起刺猬一样无处下口的云中郡,难度总是少了许多。对于军臣单于的安排,右谷蠡王倒也没什么不满,获悉左谷蠡王和右贤王先后动身,也不再拖延,麻溜点兵南下。
相比其他三人,左贤王於单显得意气风发。
他一度率军攻入雁门郡,雁门太守都死在城头。在他看来,雁门是汉边大郡,油水很是丰厚,守卫力量一般,实是一块肥肉。殊不知,雁门太守早已经换人,遇上长安飞来的苍鹰,注定於单要栽一个大跟头。
北风起时,草原各部逼近汉边,没有仓促发动袭击,而是先派出游骑,探明汉军虚实,找到薄弱处再行强击。
原因并非惧怕汉军,事实上,除了在草原大杀特杀的云中骑,尚无哪支汉军能让本部骑兵望风而遁。实是各部目前的情况,容不得半点马虎,必须小心谨慎。
旱灾蝗灾先后侵袭草原,牧草一片接一片枯死,没枯死的也被啃光,牛羊没有草料,在入冬前就大批饿死,活下来的也瘦得皮包骨,和商队交易,根本卖不出价钱。
日子变得艰难,本部一如既往对别部下手,别部活不下去就朝蛮骑挥刀。
短短一月之内,二十多个部落发生冲突,一个三百人的小部落直接被屠灭。下手的到底是本部还是别部,至今未能查清,只能归为悬案。
为防止更大混乱,军臣单于态度强硬,不许本部再抢劫别部,也不许别部再杀掠蛮骑。要获取粮食,全都调头南下,去汉朝抢!
大单于下令,加上草原的确没多少东西可抢,王庭四角各自拉起队伍,气势汹汹奔南而去。碍于各部的日子都不好过,彼此还有仇杀,在调动军力时难免会出现问题。
面对这种情况,最鲁莽的左贤王於单都知道不能强袭,王庭四角不约而同采取类似策略,先派游骑试探,试探出弱点,给别部蛮骑一点好处,提升各部战意,在薄弱处发起攻击。
左谷蠡王伊稚斜知晓魏尚厉害,战斗伊始就不存在半点侥幸,试探之后就全力强攻,许下重赏,不惜别部蛮骑甚至本部骑兵性命,也要在边郡打开一条通道。
须卜勇几次败于魏尚手下,之前绕路进入云中,又被赵嘉和程不识的援军联手打回来。这次南下,他立誓雪耻,主动请命进攻要塞,不打入云中之地誓不罢休。
伊稚斜准许他的请求,除其所部,另调一千五百本部骑兵和四千别部蛮骑,全部交给他指挥。
大军在手,须卜勇脑袋发热,差点当场立下军令状。幸亏侄子拦了他一下,话才没有出口。
云中郡是何地?
匈奴人眼中的险地、绝地。
左谷蠡王言出必行,丝毫不讲情面。要是立下军令无法完成,必然要掉脑袋。
事后回想,须卜勇冒出一身冷汗。摸摸脖子,用力拍了拍侄子的肩膀,承诺回去之后就将他立为继承人。
他的几个儿子,两个死在魏尚手里,一个死在赵嘉的畜场。还活着的不是年幼就是庸碌无为,根本无法领导部落。反正他的长兄已经死了,侄子由他抚养长大,和儿子没什么两样,将部落交给他,自己也能放心。
汲取上一次的教训,须卜勇的行动谨慎许多,可惜汉军防守过于严密,游骑没能绕过要塞,被对方发现,一场遭遇战后,直接被打回来。
不过,他派出的游骑不只一支,很快探出汉军的虚实,料定守卫要塞的仅有汉军一个屯的兵力,满打满算不到三百人,须卜勇大喜过望,准备全军进攻,在汉军援兵赶来之前,彻底摧毁这座要塞。
又是侄子拦住了他,建议不要全军压上,先用一部分兵力试探。
“不到三百人的要塞,三四倍的兵力足可拿下。若是设有伏兵,几千人做接应,一样能打通关口。”
“好!”
须卜勇采纳侄子的建议,先派蛮骑出击,被守军一波打退。试探出没有伏兵,旋即以本部一千骑兵压上。猛烈进攻之下,要塞没有被摧毁,形势也是岌岌可危。
早在进攻开始,就有飞骑驰出要塞,赵嘉遇到的已经是第二波。
飞骑出要塞时,须卜勇的大军还在远处。因而,他根本不知道来的匈奴不是一千多人,而是超过六千。
距要塞三百米,赵嘉遇到一支自东而来的队伍。
人员数量超过两百,却不是边军正卒,全是身穿短褐、背负弓箭的边民。其中有老有少,唯一的共同点的就是身形高大,气势彪悍。带头的是一名年过而立的壮汉,脸上横过刀疤,右眼失明,少去半条左臂。
两支队伍相遇,汉子下马行礼。
“君可是前往增援要塞?如是,我等请随同往!”
赵嘉的视线扫过一行人,对汉子道:“尔等愿听军令?”
“愿!”汉子正色道。
“好。”赵嘉颔首,猛地一拉缰绳,“听命,归军!”
“敬诺!”
汉子一挥手,两百多人归入赵嘉率领的队伍。汉子则退到队伍之后,单手持缰,双腿夹紧马腹,论骑术,明显胜过在场的所有青壮。
距离要塞一百米,空气中飘来浓重的血腥味,喊杀声清晰可闻。要塞前腾起火光,匈奴砍不破青砖和水泥的防御,已经开始放火。
“吹号角。”
赵嘉看似冷静,攥着缰绳的手早沁出热汗。
虎伯举起号角,苍凉的声音在战场上空盘旋。
“援军,援军到了!”听出号角声,要塞守军发出欢呼,战意沸腾。依靠不到百人的兵力,奇迹般将登上要塞的匈奴杀了下去。
几名重伤的汉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向一名匈奴百长,不顾砍在身上的刀锋,抱着他一同滚下砖墙。
百长落地后发出怒吼,就要将汉军杀死。不想被对方死死咬住喉咙,双眼暴凸,一刀扎入汉军侧腹,也没能让对方松口。
匈奴骑兵听到号角,不知援军数量多少,出现一阵慌乱。
须卜勇决意拿下这处要塞,眼见就要成功,根本不打算后退。当即放飞黑鹰,试图确定援军所在,并准备派出骑兵,拦截这支增援的队伍。
不料想,黑鹰飞上半空,突然遭到金褐色的身影袭击,力气不及对方,被锁住双爪拖远,其后更被抓断脖颈,在哀鸣声中坠落。
黑鹰坠落之后,金雕振翅高鸣,径直飞向匈奴骑兵,锁定位置之后,在高空盘旋,发出一声又一声鸣叫。
匈奴人开弓射箭,都被金雕轻松躲开。俯冲抓烂开弓骑兵的双眼,金雕迅速攀升,继续盘旋在众人头顶。
赵嘉确定金雕的位置,举起右臂,向虎伯和熊伯示意。二人颔首,分别率领一队人马,绕过升起黑烟的要塞,进入稀疏的榆树林。
“阿敖,你去要塞,向守军说明情况。”赵嘉将一块木牌扔给公孙敖。
“诺!”
公孙敖本想随赵嘉一同出击,奈何军令如山,容不得他迟疑。当下接过木牌,驰马奔向要塞。
赵信和赵破奴跟在赵嘉身边,取下马背上的强弓,面对十数倍的敌人,表情中不见恐惧,仅有滔天的战意。
“走!”
在赵嘉看来,敌我兵力相差悬殊,凭这两百多人,进到要塞中也不过是添油。与其这般,不如冒险杀到匈奴身后。
金雕锁定匈奴人的位置,其所在一片空旷,无遮无挡,正适合发挥骑射。纵然不能一举擒王,却能进行有效的骚扰,给匈奴放一放血。同时为要塞争取时间,让守军得以喘息,等到下一批援军到来。
前提是这两百多人都抱定必死的决心,敢于冲锋和匈奴硬捍。
86/246 首页 上一页 84 85 86 87 88 8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