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寒露回头看他,这个在镜头前疯疯癫癫给他应援的女孩子,在职场上也可以是克制而干练的。
“秦白他还好吗?”
蒋寒露犹豫了一下,“挺好的……”
好像他们终于没有了任何关系,才能坦然面对过去一切的不堪回首,把自己摆在一个合宜的身份上。
“他过得还挺充实的,就是我姨妈老操心,不过总不像以前那么担惊受怕了。”蒋寒露垂下眼睛,突然拿起小圆桌上的水性笔,在纸上给他写了一串@开头的数字字母组合,“你无聊的时候可以去看看,还挺有意思的。”
蒋寒露走了。
易为春拿着那张小便条,在搜索栏上照着打,怎么也打不对数字,好像键盘要跟他作对一样,他一口气把那串仿佛乱码一样的id删光,呼出一口气,又一个字一个字打上去。
他按下搜索键,划了几下才看见那个没有头像,也很少活粉的小号,PO主却依旧勤勉地更新着,时不时上传一些十几秒的小视频。
易为春抿着唇,随意点开了一个,是拍摄者坐在溪边的,没有露脸,只看到挽着的裤腿,那个人身边坐着好几个七八岁大的小孩,只穿着短褂,上面是手工一针一线缝制的图案,被磨得起了毛,那个样式他很熟悉。孩子们缺着门牙咧着嘴凑到镜头里来,脏污的小脸满是好奇和兴奋。
拍摄者任由他们在身边挤来挤去,镜头晃了晃,没有说话。
连家庭摄影都算不上,很粗糙的一段自制视频,也许是录制条件太差,背景杂音很多,那个人在孩童嬉闹声和流水声中吹着芦笙,模模糊糊的是一曲变奏的喀秋莎。
第111章 新年快乐
他往下滑,如果不是蒋寒露亲手写下这个ID,他真的怀疑这是他自己的后援会养的小号。刨开那些零零碎碎的小视频,就是大批的轮博,包括各种八竿子打不着的猪肉奖投票。《南柯梦》大爆,易为春跟着鸡犬升天,林林总总刷屏不断,是个活动都想带他出场,粉丝打投都忙了许多,他看到近期后援会数据组还在招人。
那个账号的主人更新视频的时间毫无规律,有时候是深夜,有时候是清晨,易为春同样起早摸黑,偶尔摸出手机来,总能看到对方上传了新内容,似乎账号的主人把微博当成了个人的视频日记,几秒钟雾蒙蒙的山影,噼里啪啦的火苗,粗糙得仿佛能闻到气味。他好像最近学会了新的乐器,吹出一串陌生的音符,渐渐的,磕磕巴巴的音符连成曲调,那调子又总是变,有的时候降一个八度,有时候又突然在停顿处加上几个花哨的修饰音。
等到易为春看他完完整整吹出一支两分钟的曲子,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那个人总是擅长这些的。
秦白把MIDI文件发给许光熙看,对方凌晨三点打来电话痛骂了他一顿。“你一个月就写出这么个破玩意儿?!”
秦白睡眼惺忪,从睡袋里爬起来一边套外衣一边掩着话筒往外走,“都这个时候了您老还没睡呢?”
许光熙忿忿不平,“快要睡了,看到你的歌把我活活气醒了。”
秦白失笑,“有那么严重吗,我觉得还挺好的。”
“好个屁。”许光熙说。“这就是一首传统男团歌,塞进MIXing公演都没人发现的那种。”
“我就是男团出身的,写男团歌怎么了?”
“你现在可不是了,秦白。”许光熙说。“以你的资质,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何必呢?”
秦白沉吟了一下,“前辈,教教我吧。”
春节期间MIXing大楼人基本都走空了,只剩下一些不回家的成员,食堂留了两个阿姨给他们煮了饺子,七点钟也走了。易为春这些前部成员倒也吃不成总部的饺子,他们有各种跨年的晚会要参加,而且邀约的电视台也多,林先生的鸡蛋从不放在同一个篮子了,这个晚会派三个人那个晚会派四个人,争取全国霸屏,易为春已经在B市待了快半个月了,都是为了配合彩排。
B团最近冲得很凶,新发的单曲以超高难度舞蹈为话题,卖得很好,整个团队知名度都在突飞猛进,好几个和B团签有协议的节目都透过杨宣问能不能请易为春做为嘉宾,林先生乐见其成,于是他又上了几期综艺节目。
易为春本来不擅长这个,无奈是顺水人情,到了录制阶段,才发现章钰作为B团的C位,确实非常有一套,易为春容易跟不上趟,别人也许无法察觉,章钰总是会突然冷言冷语吐槽。也许现实生活中这样说话不讨喜,在节目里却意外有喜剧效果。
录制结束后他和章钰同一部车,跟他说了一声:“谢谢。”
章钰扭头看车窗,“没什么,有人让我照顾你。”
除夕那晚那个账号更新了一条视频,里面是红彤彤的篝火,罕见地配了字,“新年快乐!”
易为春在后台化妆,忙里偷闲刷手机,他自己的小号藏得很好,是之前许光熙他们聚众买号玩的时候扒拉出一个给他的,也是没有头像没有粉丝,首页尽是一些心灵鸡汤,是官方每次清除僵尸号行动的严打对象。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评论。
应该没问题的吧,不会出什么事的吧,他心脏砰砰直跳,知道自己在做多余的事情,却被一口热气怂恿着,那口气千回百转,落在胃里也落在眼睛里。这样好的时刻,一点点祝福总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易为春猛地闭上了眼睛,退出了输入界面。
“易哥你在看什么!”木木扑过来挂着他的脖子问,这家伙刚做完造型就过来粘人了。他和去年秦白的处境差不多,都是第三名当第二名用的,他才十八岁,可肩上的担子已经很重了,易为春和他毕竟存在着年龄差,没了秦白这个缓冲,人人都希望他早日长成参天大树支应门庭,好像大家突然反应过来,既然秦白会走,易为春也是会走的。
好在小孩爱玩爱热闹,还察觉不到这些过于热切的期许。易为春有时候会想,将来木木被迫面对“做偶像”沉重的这一面,会不会觉得失望。
不过木木身边还有章钰和秋烨,三个人总能撑下去。
“没什么。”易为春关掉屏幕,心里嘀咕着刚才没看完的那个小视频秦白捣鼓的究竟是什么。
秦白在教走马他们吹木叶,只到他腰那么高的小孩把树叶抿在唇间,吹出吱溜一声清翠的鸣响,秦白也跟着吱溜一声,就走马两人朽木不可雕也,怎么吹都像是放屁,于是大家便一齐笑了起来。
易为春把手机丢在后台,被簇拥着从黑暗的后台往前走,穿梭在衣香鬓影华光璀璨中,却完全没有感到快乐。
第112章 奇洛里维斯来信
秦白他们围在一起用笔记本看直播,这边的人没有过年看春晚的习俗,倒是会烧火把,还有传着罐子用芦管喝酒。三个异乡人哆哆嗦嗦烤着火,还有一群好奇的小孩,直接坐在地上,瞪大着眼睛看屏幕。
这里面会不会有一个孩子,也像十几年前的在这里的那个人一样,被命运驱使着,迁徙于群山之外,见到之前的人生中从未见过的幻境,过上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人生?
走马是本着文艺青年不屑于看大红大绿的节目有碍审美的原则,秦白是自己都要上春晚的人,这三个人都好多年没看春晚了,乍一看其实还挺新奇。喝着度数很低的米酒晕陶陶的,那些小品里的俗套段子也能乐呵呵笑出声。就是信号不稳定,有时候卡顿了急得人抓耳挠腮。
久居深山的人通过春晚感受到了一丝现代化气息,小孩们也从刚开始的警惕到后面叽叽喳喳地用土话交流起来,一场春晚看得热闹无比。
下半段马六弄了个红薯窑,大家一边捧着热腾腾的红薯,呼呼吹着气,啃得鸡飞狗跳,秦白用手机查了一下节目表。往常MIXing的节目都是靠后的,因为人太多,还要加上其他的兄弟团,基本不可能和其他明星大杂烩,这个点也应该到了,他数了数,还没等抬头,赵默在一边拍他,“诶诶诶你东家出来了。”
MIXing这次的节目依旧是联唱,在有限时间塞更多的歌和人,是林先生的风格。台上密密麻麻全是青春靓丽的美少年。
刚一开始是一小段MIXing最红遍大街小巷的《奇妙》,那时候每个商店都在放。《奇妙》已经是七八年的老歌了,脍炙人口,下面的老老小小打拍子打得起劲。只是大部分人应该都不知道这首歌的原唱成员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圈内有句话,叫铁打的MIXing流水的星,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秦白歪着头在一边看,好像不是在看节目而是在审视什么东西。赵默用胳膊肘撞了撞他,“诶,你和这些人都熟吗?”这浩浩荡荡百来号人,秦白厮混其中,也是够呛。
秦白在空中比了几个圈,“这部分很熟,这部分和这部分不熟。”他最后点了点中间,“这部分我特别熟。”
最原始的《奇妙》易为春还站在后排,现在也慢慢挪到了C位,春晚是一年中除了演唱会最重要的舞台,MIXing全体的服装都是重新设计的,不能太花哨也不能太简单,可谓老少咸宜。他好像好久没有透过屏幕看易为春,他那时候在台下,热切地在心里呼唤着“看我”,到了台上,更是丧心病狂几乎要把易为春抓过来告诉他“看我”,可是直到如今,易为春不再看他,他却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宁。
他局促时会捏衣角,笑起来会眯眼睛,显得年纪很小,你觉得他在生气的时候他其实在伤心。
他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不是神也不是偶像
“诶,要不是之前放出话来要闭关写歌,没准现在我妈就在电视机前看我了呢。”马六唉声叹气。
“咱的歌也快弄完了,过完年就出山吧!”赵默拍着他的肩膀,扭头问,“秦白呢?”
秦白还是盯着屏幕,“我还有事情要做。”
上个月是他生日,之前的后援会负责人辗转打电话过来,征求他的意见。那个负责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可已经是他的老粉了。虽然是他的后援会的会长,两人私交并不多,毕竟有私联的忌讳在,大多时候都是后援会的事务来征求他同意的,公事公办。那个女孩子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镇定自若,跟他说她们这个生日应援准备了快半年了,现在能撤的都撤了,退款程序也走完了,只是有些粉丝不愿意退,后援会账目上还有一笔钱,粉丝都表示钱不要了,想直接打给秦白。
秦白这才想起自己的后援会来。他进团一腔孤勇,退团也一意孤行,粉丝啊人气啊,都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中的,用来接近易为春的工具,他没有一次真心待过她们,也从不考虑她们的感受。
他听过一首情歌,说的是一个女孩子不停地给偶像写明信片,人人都怕难怕绝怕扑空,唯有她未敢死心不肯放松。
秦白在前十几年的人生里,是很不屑这种举动的,他自信而嚣张,不屑于等待那颗星的垂怜,要就做他身边的人,做他的队友,做他的恋人,那时候他以为爱就是如此了。
可是原来,连封封写满六百句的我爱你的一厢情愿都比他来得高尚而温柔。
最后他跟那个女孩子说:“你们拿去做公益吧,去沙漠种树,捐图书室,都可以,只是,不要署我的名字。”
他何德何能。
《奇妙》表演完了是《深红骑士》,也许是因为站一二号位的是易为春和木木,特意挑的歌。最后一首是《银河》。
虽然《银河》是秦白的谢幕曲,不过名义上依旧是MIXing第九届总选新单曲,MIXing要推新歌也是自然而然,毕竟砸了钱的,专辑还要卖。
灯光一下暗了下去,旋成一束银白色的光,舞台用3D投影做出了漂浮在空气中的白色粒子的效果,
走马两人偷觑秦白的脸色,秦白微笑着看着屏幕,半天才察觉到他俩的目光,扭头:“怎么了,他不是很棒吗?”
第113章 回声
易为春下了台,马不停蹄地去用更衣室,否则下一档节目的人就用不上了,毕竟男团人多。春节时段是收视高峰,全在轧档期,通道里挤挤挨挨都是盛装的明星,人人带着亮片的艳丽浓妆,表情里写着只争朝夕。
PINK今年是春晚初登场,几个小姑娘兴奋异常,在后台拉着他们合照,这种春晚后台照也是营销手段的一种,谁和谁暧昧,哪个夹在哪两个中间,谁人缘好,谁与谁不合,好像几张照片就能讲得清楚。然而脸贴得再近也有可能是塑料姐妹花,从不同框也不代表人家私底下就互不来往。这些只是释放给大众的信号,偏有人津津乐道。秋烨木木都是之前认识PINK的,这次算久别重逢,几个容光焕发的少男少女光是站着聊天就颇吸引眼球。
话没说几句,宋安青也进来了。她今年火了一部《南柯梦》,电视台请她和男一对唱了一首中国风的新歌,编曲作词都是大腕,应该会成为来年的ktv爆款曲目。向宁也来了,他被安排在另一个什么新生代串烧节目里,看来他金主的确实力雄厚,既能把他塞进MIXing,也能把他拱上春晚,没准现在网上吵翻天了,可有什么关系,人家就是要一掷千金为红颜。再说,地上半年,网上一千年,谁还有心思去嚼那些陈芝麻烂谷子。
有人来拉易为春过去合照,毕竟都曾经是同一个剧组的,网上也有很多人喊着要《南柯梦》原班人马再聚首,拍什么都愿意看之类的。
易为春瞥了一眼,有点犹豫,宋安青对他招手,“小春,过来和我们照相呀!”
易为春只好微笑地走过去,宋安青把他一把拉到自己身边,说:“好啦好啦人齐了!”
宋安青的助理拿着手机连拍了几张,女明星们纷纷传阅着检查自己的脸,最终敲定了一张,宋安青拿去修图发微博了。
大家都拿起手机第一时间转发宋安青发的“新年快乐,祝大家阖家幸福,要像南柯一样追寻自己的幸福呀。”
在那张图里,因为向宁站得比较边,有点拉伸变形了,然而中间的全是比他咖位大的,也只能强颜欢笑转发新年快乐,不转人家还以为他真的被气到了呢。
易为春象征性地掏出手机,那边厢咚咚已经光速替他转了,还配了一个爱心,这种简明扼要的发微博风格很符合他的人设,下面呜哇哇地一片“小春你终于发微博了”“新年快乐鸭”“向阳花永远和你在一起”之类的评论。
他有咚咚专门设计的新年发的祝福文案,九宫格,排版,表情符号,无一不是精挑细选,打着MIXing的logo,和其他成员的形成一个完整系列充实团魂,发送时间压在零点,想必现在躺在他们部门哪个人的草稿箱里。无论他发的是什么,他的后援会一定会把数据做上去,评论里都是美图。所以有时候易为春觉得社交网络上自己说什么并不重要,看上去好像一呼百应,然而那些回应已经把自己的声音淹没了。
36/42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