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很年轻,很俊秀也很高贵。
雷纯纯纯美美地抬头一笑道:“近日五次三番着人上神通侯府相邀,可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得见侯爷了。”
方应看向他们微微点头道:“雷大小姐,狄大堂主。”狄飞惊缓缓道:“侯爷说的不对,是雷总堂主。”
方应看也不气恼,而是很礼貌很抱歉地笑了,很惹人怜爱的笑意, “雷总堂主,狄大堂主。”
雷纯见他落座,便径直开口道:“以侯爷纵观天下的雄心,应该很清楚金风细雨楼最近的作为。”
方应看捧着茶轻轻啜了一口,而后放下茶杯,盯着雷纯。雷纯很讨厌他的目光,精明之中带着粘稠的下流。方应看刚到京城便抢占民女乔玉凤且逼死其夫的事虽不允流传,但这开封府内一草一木的动静怎么能瞒过雷纯与狄飞惊。
雷纯看着他只觉得恶心。若他要,数不清的绝色美人都可以收入囊中,何须抢占奸淫他人妻女?全全是因为他的不能满足,他根本不满足于盈盈解语的红颜,他喜欢的是征服,是哭号,是恐惧,是他人的绝望。
“好茶。”
“若是侯爷喜欢,我这就着人多取几盒赠与侯爷。”
方应看转脸,拂开手扇笑道:“不必劳烦了。白云峰下两枪新,腻绿长鲜谷雨春。这雨前龙井可谓千金难求。雷总堂主而今如此出手阔绰,本侯看到六分半堂依旧资产丰饶十分替二位堂主开心。”
雷纯听完面色却稍稍变了,“听侯爷这谈笑风生的语气,可见戚少商近日着人进攻我们多处分舵,占我地盘,阻我生意,且夺我产业,侯爷是打算袖手旁观了?”
方应看连连摇头道:“总堂主话可别说的这么绝。六分半堂盘踞开封多年,各分舵相互驰援,连环相扣。那风雨楼何德何能,竟能每次突袭都大获全胜?风雨楼如此势如破竹,不可抵挡,方某也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你们这些英雄侠士之争,可是不容我这等纨绔子弟插手的。你们可有禀报过蔡相?哦,不对是蔡太师。”
雷纯冷笑一声道:“我也好奇风雨楼何时如此厉害,恰恰好能算准我们每一个援驰不及之所。蔡元长蔡太师而今养病在家,蔡相绦历来不理这些武林纷争。侯爷可是铁了心不管不顾任由风雨楼做大?”
方应看叹息一声道:“挡无可挡,顺其自然。”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狄飞惊忽然开口了,“侯爷说,金人以七千骑兵横扫辽全境,可谓人如虎,马如龙。倘若金人谋宋,定也如洪水猛兽实难抵挡,侯爷也觉得应当顺其自然?还是侯爷已经恨不得早早迎他们入这开封府?侯爷在宋封神通侯,在金可是要封神通王了?”
方应看看他一眼,忽然冷冷地将折扇拍在桌上,大怒道:“我深受皇恩,誓死报效大宋,狄大堂主切莫含血喷人。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与二位也并无多言了,好自为之,各自保重吧。”说罢,起身便走。
刚刚一转过身,脸上的怒意再也绷不住,突然变做一笑。
红楼议事厅中所悬开封府地图,风雨楼的黄旗又绵延了一大片。
唐肯快步走进来,向戚少商与杨无邪施礼后欣然道:“顾堂主倒真是有能耐,短短半月,按照他的部署规划,竟然次次都能旗开得胜,都快把六分半堂逼得只剩下他们老巢那一带的地盘了。只是今天在‘十八里明月’作战,雷动天及时赶到,未能攻下六分半堂囤积火器的库房,但是也劫回了他们两车兵器。”
但是,他的话如同丢入了一池死水,戚少商和杨无邪都缄默不语。
十八里明月的行动尚未结束,一个令所有人齿冷的消息便自朝廷四处传开。
辽燕京驻军一万人大破宋军十五万大军后,皆因辽人顾念宋辽檀渊之盟对其未赶尽杀绝。而后辽遣使与童贯相见,欲请求与宋休战复盟,然童贯避而不见。辽使于营外痛哭嚎泣道:“宋辽两国百年合好,盟约誓书字字俱在,尔能欺国,不能欺天!”童贯不为所动,反向金请兵。
不多日金人七千铁骑踏平燕京,自此,辽全境沦丧而亡国。
童贯更上书向宋徽宗请奏与金人商议,以重金赎回燕京,徽宗今日于朝堂之上准奏,昏官佞臣更是连连讴歌徽宗光复燕云之功。徽宗龙心大悦,拟诏敕封童贯为郡王,更欲意大赦天下,宫廷之中张灯结彩大宴七日。
戚少商过了一会方才转过头来对唐肯略一点头道:“知道了。未时再来此议事。”唐肯应声,明白戚少商与杨无邪正有事商讨,遂径直告退。
尚未等唐肯退出议事厅,便听得戚少商问:“诸葛先生怎么说?”
杨无邪幽幽一叹道:“诸葛先生今日散朝便脸色惨白,步履虚浮,最后只得由人抬回府邸。”
唐肯也在心里跟着叹息了一声。
诸葛正我一身盖世神功而今竟如一寻常垂老之人一般荏弱。唐肯脑中想着那鬓发半百,目光清冽睿智的老者。
武林人多崇自由,行侠仗义为先,从不迂腐侍君。
朝野人多崇权势,一展宏图为愿,亦难死忠一帝。
这天地之间,唯有这名老者爱徽宗如子,敬徽宗如天,眼见他从踌躇满志的少年天子一步步变成被酒色书画蒙蔽双眼的昏君,期间二十余年激浊扬清,不退不让,而今见徽宗与虎谋皮,一步步将这宋室大好江山推至风雨飘摇的悬崖边,还不断太平盛世的美梦。只怕此刻,哀莫大于心死。
雷纯拿起方应看砸在桌上的扇子,再也忍不住怒意,抬手一撕将扇子扔在了地下。
“方应看这卑鄙小人。偏偏而今朝廷要赎回燕云还得仰仗‘有桥集团’来谋取重金,谁也不能动他。”
狄飞惊垂着头,站的很稳。
若说杨无邪是风雨楼的魂,狄飞惊便是六分半堂的神。
“大小姐不必动怒,方应看心里想着坐收渔翁之利,可惜他根本不知道谁是渔翁,谁是鹬,谁是蚌。”
雷纯无奈道:“有桥集团有通金之嫌,我们可以知道,戚少商和杨无邪自然也知道。他们而今不思打击方应看,反而倾力来对付我们,着实奇怪。”
狄飞惊道:“我有一事想请教大小姐。”
雷纯哀伤地一笑看着这个一直护卫自己的男人道:“狄大哥,但说无妨。”
“若金人来日大举进犯,开封府有险,六分半堂当如何?”
雷纯眉目一动道:“打战卫国是他们军人豪侠的事,我不过是个继守家业的女子,自然是不能留下的。”
狄飞惊点头道:“若六分半堂南迁,所有人可会都誓死追随小姐离京?”
雷纯摇头,抬起她的眼眸,仿佛像一个深湖,浮漾着千流云的梦,“京都,乱世,会让很多人着迷。”
狄飞惊又问:“那么那些着迷而选择留下的人,会如何?为国守土?如方应看一般与金人款曲暗通?还是伺机哗变?”
雷纯沉默一会,摇头道:“我不知道。”
狄飞惊道:“不错。戚少商,杨无邪也不知道。这些人迟早都不是六分半堂的,让戚少商收了,废了,杀了,又有何妨。他们担心的也莫过如此。我以为,他们目的达到后,时间紧迫定然不会再费时费事对付我们。而我们,也应当挑个适当的时候,告诉他,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剩下的事,就只有一致对外。”
雷纯看着杯中舒展的茶叶柔艳一笑道,“既然方小侯爷不要这茶,我们便留着请戚楼主来喝吧。”
第29章 山河
风雨楼行营校场之上,百名子弟兵再站成纵列,顾惜朝挥手道:“辛苦诸位,今日演练可到此为止。”
众人退去后顾惜朝一人立在校场之上,他偏头凝视箭靶片刻,转身大步走向马圈,牵出一匹枣红马,背上一壶箭,拿起弓,飞身上马,行至校场当头。再调转马头,疾驰而来,紧盯靶心,搭弓拉箭,箭矢脱弦而走,铮铮之音,在空荡的校场上格外清晰。
三箭之后,乍听得场上响起一阵寂寥的掌声——三箭全部正中靶心。
顾惜朝勒马转身,脸上浮起几丝笑意,微微抿了嘴唇。而后又沉下眉眼道:“楼主若是来检阅兵士可来晚了些。”戚少商笑道:“我并非来检阅兵士,我是来拜访良将。”顾惜朝翻身下马,将马牵回了圈。戚少商走到他身边道:“中原战马历来沉稳有余而悍勇不足,西北战马才是难得一见的良驹。西北分舵舵主王宪不日来京述职,定要托他带几匹好马来才是。”
顾惜朝摇头道:“不必了。这开封府内,再俊的马又有何用呢?”说完他却眉眼微动,又笑道:“不过也说不准,这北部中原几时兴许就成了金人的跑马场。”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搭起了弓。
戚少商突然道:“你正跃跃欲试这一战。若是不打,你岂不失望?”顾惜朝冷笑一声,指尖发力,内力杀气刹时一起窜动,最近箭靶此刻这远在七八丈之外,他放手一箭,竟然正中之前钉在靶上那一箭的箭尾,生生让后箭推动前箭直直穿过了箭靶。他见状方才满意地放下弓。
“如今,我所期望,不过是不让夷狄烈马践踏晚晴的安身之所罢了。”说完一声冷笑道:“那位官家的旷世奇功我也听说了。昔日,傅宗书尚思连辽抗金,知唇亡齿寒之理,有心保全中原河山。不知道诸葛神侯现在是否觉得当初还不若不阻我行事!”戚少商眉头紧锁,突然之间竟无言语。顾惜朝转头看向戚少商,又问道:“戚大侠是不是也后悔那时没有一剑刺这皇帝一个通透?虽说除了他未必能马上找出仁厚英主,但昏聩堪比而今这位的倒也是少有了。可怜诸葛小花辛苦一生,如今总是要支撑不住了。也不知道你那四位同门现在是什么脸色。”他转头看向远方,轻声道:“大当家的,拱卫中原,不与北夷为奴。龙椅上究竟坐的是谁,这天下姓不姓赵,很有所谓吗?”
戚少商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方,漫不经心地问:“所以,姓方也无所谓?”顾惜朝听罢忽然嗤笑一声道:“你既然根本不信我,何必要舍杨无邪的强攻有桥集团的计划而听我先谋六分半堂?”戚少商抬眼道:“强攻‘有桥集团’,若败,则蔡系的人马必定猛扑武林白道;若胜,‘有桥集团’和金人盘枝结错,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蹬鹰,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可是,而今我们进攻六分半堂,目前形势一片大好不错,不过再往下,只怕就是费力不讨好,两败俱伤的时候了。”顾惜朝点头笑道:“戚楼主果真雄才大略。惜朝拜服。既然戚楼主心中已有谋划,我也不必多说什么了。”说完甩袖便径直向营外走去,戚少商几步跟上。
温有芽正等在门口。顾惜朝对温有芽道:“今天是陈大哥的生辰,大哥生前最爱吃松子,你去城东的张记买半斤最好的松子,定要长白山产的。晚些我会去陈大哥旧居拜祭他。”
说完他突然回头向戚少商勾唇一笑,戚少商的目光扫过他的嘴唇,他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玩味,“大当家的,晚些再见。”
一桌一椅一床。
陈念珠度过最后时光的地方简朴得有些简陋,简陋的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但却是整个风雨楼最隐蔽最安全的地方。
深埋于地下,闲杂人等概不知,且石门一关,地下音讯半分不得外泄。
石门一开一关,带出沉闷的声响。
“说吧。”他的声音参杂着忧郁与期待,莫名又勾起了他的笑意。
是日。
日光倾城。
开封府内,人头攒动,熙来攘往,好一派盛世光景。
全然不似开封府外十五里,哀鸿遍野,饿殍盈路。
城东小堂内,方应看在笑,比日光还灿烂的笑意。
“张记的长白山松子历来只进半斤,这么久,该买的人终于来了。”
来人只有一张普通的脸,普通的淹没在人群里没有人会多看一眼的脸。但是这张脸上有一双举世无双的眼睛。
方应看却盯着这张脸看了许久许久,久过凝视任何倾城女子。“想不到公子如此精于易容之术,能化明玉于朽木。”
那人礼貌一揖道:“侯爷不必顾左右而言他。”
方应看把玩着手中折扇笑道:“顾公子坐镇风雨楼,不过一月几乎剪除六分半堂全部外戚旁支,如此奇功,实能居于杨无邪之上,竟还只是堂主之位。本侯实在得叹一声。”
那人唇角微动,但面容隐在面具之下,不泄露任何情绪。“侯爷言重了,但愿顾某方寸之狭功没有让侯爷失望。”
方应看哈哈大笑,一把打开折扇,道“自然是大出所望!不过顾公子此次相邀,绝非只是来问我是否满意的吧?”
“不错,当然是有事要拜托侯爷。六分半堂不日应当与风雨楼调停谈判。侯爷应当告诉太师,相爷,这可是杀戚少商的好时机。若派出天下第七与七绝神剑所余几大高手,杀戚少商不无可能,至少能够将之重伤,挫败风雨楼。”
方应看听完他的话,站起身上前几步,那人却暗暗退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既然是公子所托,必将促成此事。只是,效劳这种事,历来有一就有二,与其让公子私心觉得对本侯有所亏欠,我倒是有一个好主意。既然我痴长公子两岁,不如就此结为异姓兄弟,日后你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义不容辞。”
顾惜朝却摇头道:“多谢侯爷抬爱。只是,我并不觉得将此事托付给侯爷是欠了侯爷的情。如若侯爷不请下这几位高手,不知道距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一同包围神通侯府还有多久呢?”略一停顿后,继续道:“并非惜朝不愿与侯爷结交。只可惜,历来和惜朝与天盟誓的人,通常没有什么好结果。”
方应看冷笑道:“唉,公子这话可说的不对。这将戚楼主置于何地呀?而今人家正坐镇京师覆手天下呢。不过,公子倒真是言辞犀利,一方面能说服杨无邪也听取你的谋划,另一方面又能让本侯不得不听你所言。但是,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顾惜朝淡淡道:“无非都是因为我说的有道理。而我,天下不乱何以安身?若是这太平盛世年间,风雨楼留我这种声名狼藉之人有什么用呢?侯爷又何必倚重我呢?”
方应看听完坐回椅上,轻轻摇折扇笑道:“也罢,既然公子有所顾忌。本侯也不便强求。不过公子真正的结义大哥,陈念珠陈义士的尸首停在刑部,本侯实在心有不忍,于是托几个老朋友帮了些忙,将陈大哥葬在了城郊并暗自立碑,顾公子得空大可以前来悼念。”
17/46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