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雷动天森然道:“既然每方出三人,贵楼的楼主,总管与右护法均还在楼上,身为二堂主不前去接待,倒也是怠慢贵客了。”
说罢,提气直欲冲上楼去。
他乍一动,一阵哭嚎之声便响起,一道银光旋过直取雷动天后背。
雷动天身姿一转,甚至没有人反应过来他究竟是以什么武器阻开这一击的,或许他根本没有用任何武器,仅凭罡气暴涨而打飞了这支小斧。但顾惜朝剑已经出鞘,人足尖轻点,直断他前路。
雷动天大惊,他并不惧怕顾惜朝的身手 ,他惊讶的是他为何会出手!昔日苏梦枕连王小石与白愁飞进攻他的打算都不应允——只为担心在他手上讨不到好!而顾惜朝这个不知哪门哪派冒出来的文弱书生竟然敢直接向他发动攻击!他如何敢?戚少商如何敢?
而后他眉目又沉了,耳朵甚至还略微动了动,想送死的人,他从不拒绝。他的拳瞬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头砸向顾惜朝。但顾惜朝这一招乃是十足试探,所为,无法阻止他入三合楼,全无杀伤之意。雷动天这一拳他也不接,而是迅速变招,身姿一晃滑出他的攻击范围。雷动天此时已经起了杀意,一击不中以后立刻腾身而起,顾惜朝被他的气力所扫,只觉得脑中一寒,耳边都略略想起了闷雷滚动的轰响,眉头一皱,狭长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稳住身形,准备以身为饵再发一招。
朱大块儿,唐肯,洛无霞几人见状纷纷准备出手,六分半堂众人之中也是一片兵戈之声。
雷动天全身骨骼,勒勒震动,一雷天下响,二雷一心拳尚未发出,见顾惜朝森然看着他,白玉一般的脸上赫然还带着一丝冷笑,心中不知念及什么,身手竟慢了半拍。正在这半拍之间,只听的一个严肃清冷的声音道:“都住手。”
那声音并不大却响彻了全院。
那声音的主人很年轻却震慑了这院中熙熙攘攘的百人余人。
所有人竟然真的都在一瞬间住了手。
就连顾惜朝和雷动天也纷纷收了招。
就在这时候,忽听一阵刺耳的轮倚声传来。
轧轧连声,迅即迈前,轧然而止。
那是一张轮椅,四角各有一聪明可爱、眼睛伶俐的童子,三背剑,一腰畔系刀。
轮椅上坐着一个青年,神色冷峻,脸色苍白如刀。
他眼前的都是武林高手,也是凶残之徒,京城里最好勇斗狠的人。
可是他这么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年青人,带着四个小童,居然跟大家发号施令:“住手”。
这似乎是个笑话。
但没有人笑。
因为来人正是四大名捕之首:无情。
他还附加了一句话:“刑部有四百五十二人,六扇门里派出三百一十八人,以及禁军七队五百六十三人都己重重包围这儿,另还有大队军马立即赶到,你们一旦在这拼命,我们就抓,依法办理,决不纵容。”
他的话似乎是威胁。
但在这开封府里最最厌恶被威胁的人之一却并不生气,反而笑了。
顾惜朝并不喜欢无情,他厌恶这种自认为集天下正气于一身天天举着激浊扬清的旗帜暗里却来回盘算着的人。
他们认为匡扶的是正道,其实拱卫的是龙椅上的那个昏君。
他们认为捍卫的是江山,其实保护的是自己的一片立足之地。
但是顾惜朝毕竟是很欣赏无情的。
一个断腿的年轻人,跟自己同岁,甚至没有内力,但是可以游刃于这整个大宋最汹涌的暗流中,在这暗流中坚韧如铁手都有时会迷茫,会退缩,但是这如芦苇一般的青年却不会。
他曾经很不服气。
但是后来却不得不服气,且越来越服气。
他一时仗着奇袭切断雷动天上三合楼的路,但是三招以后他早就清楚,自己根本不是雷动天的对手。但是他不能退,虽然罗睡觉已被迫走,但是上面还有天下第七,低首神龙狄飞惊,还有雷纯,这个传奇一般的女子——她究竟有没有武功?武功有多高?而罗睡觉负伤被迫走,孙青霞怎么样了?戚少商怎么样了?
无论如何,决不能放雷动天上楼。
但是他又确乎不是雷动天的对手——只能赌,赌雷动天并不敢真正杀他伤他。
他甩甩头,似乎要甩去耳边隐约滚动的雷鸣。
他手心冰冷,深吸了一口气。
无情来的很及时。
即是他从来不喜欢他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一次是欠了他的人情的。
所以顾惜朝向无情微微点头,带笑,带谢。
天下第七已经出了手。
他出手并非进,而是退。
孙鱼猛然注意到,天下第七适才与戚少商打斗过程中一直牢牢攥着的左手是攥着什么!一个线头,他沉眸乍然看见在天下第七与被戚少商踩在脚下的包袱之间有一丝细细的透明的弯曲的线。这线是那么长,那么软,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天下第七乍然急退,这线从弯曲着飘在空中被扯得绷紧。在天下第七从窗外掠出的时候,孙鱼向戚少商大叫了一个字:“让!”接着传来一声崩断的声音,以及一种古怪的滋滋声,戚少商向后退开两步,纵身身一跃。
孙鱼却和身飞扑过去,用本来裹着孙青霞的那块布,迅速的包住了“火虎”。
——这一刹间,孙鱼的确产生了一种“与虎争食”的感觉。
他甚至感觉到耳际轰轰哄哄的响。
他一把手裹住“火虎”——那包袱,“火虎”的爆炸,立即迟了一些。
只要一些些便可。
孙鱼立即扔出了“火虎”。
连同他几日前日夜兼程从山东带回的那块布。
他把这威力强大的“火虎”扔往三合楼一个无人处,而后跟着屋内所有人一般急掠而出。
无情也向顾惜朝点头,但是顾惜朝并没有注意到。
因为他所有的注意都被一声巨响吸引。
一声铺天盖地、震天裂地的剧响。
爆炸。
爆炸力之强、足以粉碎、熔化、摧毁一切。
三合楼已不止一次给摧毁过,以前关六跟雷损、苏梦枕等各路高手在此一战,就已给“连根拔起”,几乎夷为平地过。
但它每一次给摧毁,每一次都能重建。
——这次它又塌了,能够再重建吗?
多少历史名城,古今名楼,都经不过岁月风霜,烽火的掠夺,天灾与人祸的洗劫,终于都熬不住,崩溃了,溃倒了,烟消云散了,而今,三合楼和它楼上的人,是不是也能在辉煌中重新站立于世?再度振起如浴火的凤凰?
金风细雨楼呢?
六分半堂呢?
大宋呢?
顾惜朝和雷动天站得离三合楼最近。
但是他们似乎都并不诧异这一声巨响。
因为在巨响之后,他们都从容地腾身跃出几尺避开了从三合楼内翻涌而出的热浪与烟尘。
无情不退不避,但是他的面色却并不平静。
这是京师的中心。
也是各路人马的重心。
这恐怕只是一个开始。
而且,戚少商、狄飞惊等人,都是两大帮派的首领,他们还在楼上,要是他们已丧命牺牲了,只怕,京城武林,又得要重新整合,又得要历一番大乱,大动荡了。
无情虽不十分喜欢戚少商:因为他觉得此人毕竟草寇出身,而且睿智多忍,一旦龙飞在天,只怕不好纵控,亦正亦邪,不易分类,但是毕竟仍然是支持他的。
——支持他,除了是因为诸葛先生的悉心安排之外,也因为除了戚少商之外,已没有更好的人足以领导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有桥集团已经蔡京等佞臣的党羽爪牙抗衡了。
只有戚少商。
但顾惜朝的面色却很平静,他平静地抬头。
天下第七已经急急掠出了三合楼,他一落地忍不住以手捂鼻,踉跄了几步。
而他身后落下的那一人却极其沉稳,也极其潇洒,正是戚少商。
被裹着的“火虎”,炸力已远不如前,而且波及的主要的是下层:即是地下楼板以及二楼,而爆炸力对高、上之处威力大大减弱:戚少商等人,都是往高处外掠而上的。
饶是这样,三合楼仍然炸得七零八落。
但就因为这迟了一迟、缓了一缓、狄飞惊、雷纯、天下第七、戚少商、孙青霞、杨无邪、甚至孙鱼自己,都能及时掠出三合楼,不为炸力所伤。
也因为如此之故,戚少商才能一心追击天下第七。
天下第七捂着鼻子抬头,他看到的这一幕一定是他一生中最让他感觉最糟糕,最愤怒,最无助的一幕。
那沉稳如不动明王一般,一柄雪白夺目的剑直指他的身姿修长潇洒的白衣人目光却落在站在三尺开外的垂着一柄青翠欲滴的剑的风度翩翩的青衣人身上。
他们就在这漫天的烟尘和一层层杀意中静静相望。
白衣人还带着凯旋而欣喜地笑容,面上深深的酒窝让这笑容暖如晨曦。
青衣人也带着笑意,他的卷发如泼墨如海藻,勾勾绕绕一如他的笑意,暧昧动人又意气风发。
他们的笑容让他觉得自己即是现在还活着,却好像已经死在他们手上了一般!
第33章 溃退
和绝大多数有一技之长的人一样,天下第七并不是个容易接受失败的人。
只要人未死,志未消,一定要伺机抓住翻身的机会!
就在戚少商偏头看的那一眼,他精力一但分散,便露出破绽。
天下第七觑准这个破绽,就发动了攻势:他已夺得了“势”。
他发出了“势剑”: 千个太阳在手里!
——仿佛真的有千万个太阳就在他手里,他的左袖子里忽然炸出了千万道璀璨夺目的金光,射向戚少商!
一击必杀!
势不可挡!
但正在他贴近戚少商的那一刹,戚少商的目光虽仍然逗留在顾惜朝身上,人却已如飞龙一般翱翔而起,飞纵横撩跟天下第七的“势剑”,交击在一起,交错在一起,甚至正在对拆、交锋。
不仅如此,天下第七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拳一动一进一退,戚少商都拿捏得了如指掌,他的每一击简直是如影附身,如蛆附尸。
他之所以要为自己取名“天下第七”并非他真真正正地确信自己便是那天下第七,他为的,就是虚张声势,让人摸不清他的底细。但此时,他的底细却已尽数掌握在戚少商手中!这是为什么?
他脑中忽如灵光一现一般闪出了一句话,“势剑虽然凶猛,但天下第七,浪得虚名。”
顾惜朝!
这才是他挑衅的最真实的目的!
他突然觉得内心里充满了惊怒,恼羞与激愤!
他决意要参与阻杀戚少商的行动,正是因为蔡京有令,杀戚少商者,可入主风雨楼。
他甚至都盘算好了他入主风雨楼的第一件事。
杀顾惜朝!
他痛恨好看的人,无论男女。因为他母亲与他一生的遭遇都是从平庸的容貌开始!
若是好看的女人,他一心只想蹂躏凌辱,若是好看的男人,他只想摧毁,越彻底越好!
从他见到顾惜朝的第一眼起,他就已经产生了无数灵感,如何摧毁他,杀死他,他要划烂他的脸,折断他的手脚,放干他的血——但一定要留着他那双眼睛,让那双美丽眼睛里流露出恐惧与绝望!
他想的入神,却忘记了一个最简单的他刚才还很明白的道理——精力一但分散,势必露出破绽!
正在他走神之时,戚少商左手的拳已经笔直砸向他的鼻子。
天下第七惨叫一声,鼻上黑血迸溅!
鼻骨彻底碎裂,人也向后翻去。
在场的人无不惊叹。
无情之前虽以定令“拼命者抓”,但他此刻也只直勾勾地看着两人厮杀,并未动作。
他看出来,戚少商的武功已臻化境,心剑互通,剑意合一,即便剑不在手,心不在焉,都无多大关系!他的剑法亦不再是他熟知的那些,不得不说,这一套剑法比他所知道的都更快,更精妙。
在场的所有人都为此震惊,唯独除了顾惜朝。
顾惜朝目光阴沉,一手握剑,一手扣向腰间的小斧,纵使戚少商已经打倒了天下第七,可是他的表情却好像后面还需要面对更可怕的杀招!
杀招真的犹在后头!
中了迎面一拳满脸鲜血的天下第七,居然一弹而起!
他非但不倒,而且还“张牙舞爪”的反扑了起来。
他的鼻骨已碎,脸肌已扭曲,变形。
他此际就像一只魔鬼,正择人而噬,像狂魔一般的向戚少商攫扑了过来。
天下第七全身窜起,左手抡起,狠狠砸下,右足飞踹角度奇特、左脚陡踢,奇快而速,每一招都狠、都毒、都绝、都拼命也似的。
但最可怕的,不是这些,而是他不动的右手,只轻轻的动了一动。
距离得极近的人,也许可以听到,“噗”的一声轻响。
然而眼快的人,或许还可以看见银光一闪。
这才是他最后的,最不为人知的,因为知道的人都早已丧命的杀招!
九天九地九十九神针!
但此时,戚少商的左手也动了。
他袖中滑出一支圆筒,那圆筒之内盘曲着许多黑色的似金属又不是金属的格子,这些格子虽然不多,但恰到好处。随着戚少商一抬一翻一扫之间,天下第七所发出的所有的针全都被吸入其中。
天下第七一招失手,同时也失了足,人也失了控,一直往戚少商处“投”了过去。
然后,他就乍见一个拳头迫近!
然后是一片乌黑。
他先是感觉到轰的一声,只觉鼻梁、眉心、人中那一带痒痒的,有两条虫还是有什么要泄出来似的,他一俯首,鲜血便冲鼻而出,到这时候、他才感觉到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知道自己这一回已经彻底的完了: 戚少商居然完全知道他的绝招,动向和杀手锏!
他已负重创,戚少商的剑也已经逼上了他的胸口。
他没有叫、不喊、也未讨饶。
但是,他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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