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星尘无声地看了薛洋好一会,眼里尽是踌躇不定,他前后思考了许久利弊,最终还是妥协地点点头。
第十八章
自那日重聚之后,薛洋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一如既往地向晓星尘卖乖讨好,时不时地小小地欺负他一下,只是那双含笑的眸子中总是带了七分真切三分警惕。晓星尘明知道薛洋并非如表面那般活泼讨喜,但依旧被他的少年意气所吸引,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关怀之情,习惯性地对他平日里的无理取闹表现得纵容。薛洋宛如一只收起了尾针的毒蝎,露出一副无害的模样,变得规规矩矩,至少在晓星尘看来,薛洋没有做出什么逾越规矩的事,令他不满的事情,便算是规矩了。尽管晓星尘难以揣测他的想法,可薛洋没有惹是生非,这让晓星尘稍微感到了一点欣慰,只要他在薛洋的身边,便可以早一些对薛洋一些错误的做法做出应对。
从起初的处处提防,到现在泰然处之,晓星尘态度的转变,多半归功于薛洋表现出来的不屑——他不屑于日日都活在算计之中,懒,也没必要。晓星尘死了一次,他死了两次,人一旦历经过真正的生与死,便足以对某些事物改观。
他早就不像当初那般对晓星尘厌恶至极,除此之外,他对晓星尘的感情已经在本人毫不知情的状态下,悄然无声地朝另一个方向发展开去。
他们还是老样子,薛洋一开口,晓星尘就忍不住笑出来。
你一开口我就笑,我一笑剑就不稳了。
多像那场隔世经年的梦。
晓星尘同意薛洋留在自己身边,俩人随便找了个荒废的房子便暂且住了下来。
这房子估计搁置了六七年的样子,朽木碎瓦,墙体斑驳,叫不出名字的藤蔓沿着被雨水侵蚀的墙面蜿蜒而上,由地面至窗台,半松半紧,似要将这房子揽入自身的怀中。
晓星尘和薛洋来到这的第一件事便是打扫房子。屋内尚有一些破损的木桶,晓星尘提着桶从外边打水回来时,便看到薛洋站在门外,身边漂浮着一堆小纸人,薛洋双手并拢,伸出两指,置于眉间,念了一句:“起!”
纸人飞快地排成一行,整整齐齐地飘在薛洋面前,薛洋一挥手,又喊了一句:“去。”纸人听话地朝屋子的方向飞去,到门口的时候又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屋外,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清理着周围的杂草,它们虽然看似轻薄却锋利如刃,轻而易举地把赖在墙壁上多年的藤蔓清理得干干净净。片刻过后,屋外已全然一新,小纸人们清理掉的杂草,薛洋又指挥它们搬到了不碍事的位置上。而在屋内的纸人们正忙着整理里面的摆设,东倒西歪的器具被它们一一放回该放的位置上,纸人到底还是纸人,没有办法碰水火,自然也就没办法打扫里面的卫生,薛洋笑了笑,抬起右手,手腕在眼前打了个转,所有纸人凝聚成一个风旋的模样,在屋子里四处逡巡着,似乎是在卷着能卷动的灰尘,过了一会,薛洋打了个响指:“回来吧。”纸人们又飘回他的面前,随即他抬手,纸人们一一自动回到了他宽阔的袖子中。
晓星尘在一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完成着一连串的动作,脸上稍有惊诧的神色,从前薛洋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薛洋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从不使用明显的鬼道之术,他对鬼道也仅仅是略有耳闻,但没想到过,这等邪门歪道还能这么用。
“道长你发什么呆,我完事了,要我扫屋子我可不扫。”薛洋吹了声口哨,把晓星尘的注意力拉了回来,薛洋走进屋,随手扯了张矮凳,退出屋往门外一放,拿袖子擦了擦,整个人一坐下去,靠着墙壁,翘着二郎腿,把右肘子抵在腿上,撑着半边脸,似笑非笑地看着晓星尘。
“好。”晓星尘温和地笑笑,提着桶迈进屋子,将袖子挽起,开始擦拭屋子里面的东西,薛洋坐的位置靠窗,他只要转个身便可以从那有些低矮的窗户中,看到晓星尘在屋子里忙活的身影。
这场景似曾相识。很多年前他们在义庄的时候,年轻的盲眼道长也像这样一身白衣,挽着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为了不惊醒睡梦中的少年人而拿着抹布小心地擦拭着落了一层厚灰的桌椅,却不知少年早已清醒,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晓星尘。”薛洋趴在窗户上许久,忽然喊了他一声,晓星尘转过身问:“怎么了?”
“无事。”薛洋把头缩了回去,晓星尘稍有疑惑,却也不作多想,又继续忙着手里的活来,直到落日有了西斜而下的迹象,晓星尘才把屋子彻底打扫干净。晓星尘用手背擦拭了一把额头的汗,转身踏出门,却瞥见了在门外睡着的薛洋。
薛洋靠着墙,坐着矮凳,双手搭在腿上,他低着头,双目紧闭,呼吸平稳,暖光落到他安静俊朗的脸上,晓星尘少见他宁静的时候,这会的薛洋没有居心叵测,亦没有为非作歹,他就像所有普普通通的少年人一样。
难得的岁月静好。
晓星尘动了动唇,终是没有吵醒他,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准备自己一个人动身去附近的村落买菜,不料当木门碰撞的时候,薛洋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带着警惕的目光朝声源看去,看清是晓星尘后,他眼中的戒备才慢慢放了下来。
“吵醒你了?”晓星尘有点尴尬地说。
“本来就没完全睡过去。道长你扫个屋子可真慢,我都要饿死了……”薛洋抱怨了一句,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动了动发麻的手脚,抬眼看天,算了一下时辰,然后转头对晓星尘说,“道长,谁去买菜啊,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晓星尘暗自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显然薛洋是压根没打算自己去买菜的,除非心情好。晓星尘折回屋子,取出菜篮子道:“我去吧。”
“道长如此主动请缨,那我不一起去是不是太不厚道了?”薛洋眨了眨眼睛,窜到晓星尘身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晓星尘哭笑不得,心说你还知道厚道这俩字怎么写吗。可表面上还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刚没走多远,俩人就遇到了一辆被掀翻了的牛车,牛倒是好好地在路边没精打采地吃着草,但车子侧倒在里路边的沼泽里,正慢吞吞地往下沉去,沼泽旁边站着一位老人家,正对着自己没入沼泽的车不知所措,老大爷的身旁还放着几个一些菜和其他打包好的东西,估计是从外边赶集回来的。晓星尘见状,霜华出鞘,银光一闪,剑身横向穿过一边的车轮,晓星尘控着霜华,试图用御剑的方式把车子从泥沼中拉出来,奈何一把剑不足以维持平衡,他的剑力道也并不是那么大,车子被他拉出来一点,又因平衡不稳,差点滑落下去,正当晓星尘思考如何是好的时候,一把暗红色的剑从他眼前闪过,穿过车的另一个轮子,晓星尘转头,看到薛洋同样在御剑。
薛洋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道:“要是你在这里耽搁了我们买菜的时间,导致我今晚没饭吃,那多不好,所以我还是帮你一把吧。”
“噗。”晓星尘没忍住笑出声来,和薛洋配合着一同御剑,把埋在泥沼的车一点点拉出来,然后抬到了岸边。
老大爷见到自己的牛车终于得救了,连忙朝着二人道谢:“谢谢二位好心人!谢谢谢谢!”
晓星尘摆摆手道:“老人家不必谢,只是你这车损坏得有些厉害,短期内怕是不能用了。”
老大爷看了看自己的车子,叹了口气,说:“暂且用不了就用不了吧。谁知道去赶集回来的路上,走着下坡路呢忽然窜出一个人,害我摔了个大跟头不说,那个人的影子都没见着。”
“二位是要去前边的小镇买菜吗?”老大爷不等他们做出反应,看见晓星尘手里的菜篮子问道。
“是啊,可是这位道长就是喜欢多管闲事,这时间耽搁下来,现在估计菜都卖完了。”薛洋“切”了一声,不屑地说着。
“……确实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卖得差不多了,那边的人收摊收得早,这会大概已经都回家去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如果二位不嫌弃,去我那吃顿饭如何?”
“这……”晓星尘还没推脱,薛洋就一口应了下来:“那敢情好啊。”晓星尘蹙眉,薛洋立刻道:“道长啊我们都没饭吃了你还在意那点礼节干嘛?你怎么这么麻烦,礼节能当饭吃?更何况我们帮了他吃顿饭又怎么了?”
晓星尘犹豫再三,薛洋不肯饿肚子,他又暂时没法给他搞其他菜来做,便妥协地点了点头,帮着老人把牛牵回来,重新系上缰绳,绑着那损坏的牛车,慢吞吞地朝老人的家走去。
晓星尘随口问道:“现在这个时辰还不晚,为什么小贩会这么快收摊了呢?”
老人顿了顿,看着晓星尘,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先问了一句:“二位是仙道之人吧?”
晓星尘点点头,薛洋没做反应。
老人的眼睛亮了亮,随后又暗了下去,许久,他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我们这一带近来可以说多灾多难了,光是死,都死了好几个人咯。”
第十九章
晓星尘和薛洋对视一眼,薛洋耸耸肩,晓星尘问:“老人家,可否告知在下发生了什么?”
“到了我那再与二位细说吧。”老人琢磨了一会,似乎是觉得说起来有点长,于是对他们道。
晓星尘应声,没再问,直到三人一同回到了老人的家里,老人的房子不大,似乎是只有自己居住,老人邀他们进门,去里屋给他们拿来了一壶茶和杯子,斟茶给他们之后,他做了个“请”的动作,三人坐到桌边,老人润了润喉,慢慢地开口道:
“事情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离这大概十里外有个镇子,因为没什么大户人家,都是普通的老百姓,所以大伙相处起来也是比较和谐的,平时有事也互相帮帮忙。半个月前,镇里有个人忽然陷入昏迷,没有任何征兆,就是睡着觉醒不来了,他的家人把能用的方式都用上了,就是叫不醒他,大夫来瞧了也瞧不出毛病,第二天晚上,那人突然面目狰狞,脸上无血色,浑身都在颤抖,但就是没睁眼,像是在梦里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他妻子在旁边试图叫醒他无果,过了一会,那人猛地睁开眼睛,两只眼瞪得老大了,额头的青筋都跳起来,但在他睁眼的那一刻,他就断了气,脸都扭得不正常,嘴还张开,想吼出来一般,死不瞑目啊!他妻子吓坏了,连忙把邻居叫来,大伙又叫人去喊了大夫,大夫一看,连忙说人已经断气了他没法救,然后又说,这是被吓死的。”
“不就是被吓死吗,有什么稀奇的,被自己的噩梦吓死的人可多了去了。”薛洋打了个哈欠,觉得老人大惊小怪。
“公子听我说完。”老人连忙接话,“就像公子说的这样,虽然大伙觉得事情突然,但毕竟不是没听说过有人会被噩梦吓死,大伙帮那人的妻子办完了丧事之后,也没太往心里去了。可是没多久,另一户人家里面也有人出现了一模一样的症状,而且连死状都是一样的!”
晓星尘和薛洋的脸上都闪过一丝惊异,老人见他们二人似乎是对这事上了心,又想到他们是仙门的人,对付邪祟自有一套方法,老人继续道:“……想必二位也猜到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这半个月来,在睡梦中被吓死的人已经有五个了,折算下来每三天就有一个!见鬼了似的!搞得现在人心惶惶,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到附近的官府报案,可人家县令也没辙,只能提醒大家不要晚归,可是那又有什么用!根本没人知道自己会不会突然陷入梦里就醒不过来了!”
晓星尘听完之后,觉得也是有些离奇,沉吟了一会,对老人说道:“老人家,您先不要急,我明天去镇里打探一下情况,若是有邪祟作乱,我会尽力帮大家解决。”
薛洋听罢皱了皱眉,不屑地笑了,但又立即将笑容收敛,在一旁若有所思。
老人闻言,朝晓星尘连连道谢,继而起身道:“二位先在这候着,我去给二位做点吃的吧。”
“多谢。”晓星尘点头致谢,待老人离开视线,晓星尘转头望向身边的薛洋,小声问,“你有什么看法?”
薛洋回望他,一副颇有想法的模样,却笑吟吟地道:“道长,我怎么看重要吗,管闲事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就安心吃吃喝喝看着你跑腿就好了啊~”
“……”晓星尘无言以对。
约莫半个时辰后,老人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对二人道:“家里没什么菜,今日出门买回来的东西又因翻了牛车,有些菜不能吃了,二位将就一下吧。”
“老人家不用客气。”晓星尘说罢,三人起筷,不紧不慢地吃完整顿饭后,歇息一会,又和老人聊了一些别的,入夜了,晓星尘和薛洋正准备离去时,老人又拿出一碟冬瓜糖递给二人,薛洋看见那碟甜食眼前一亮,晓星尘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便伸手接了过来,拿起一块丢进嘴里,嚼了嚼,一边吃,一边说:“老人家你这糖可真够甜的,不如全送我可好?”
“公子喜欢就都拿去,我家孙子从前也喜欢吃甜食,甜到腻都不怕呢,对了,我姓张,你们喊我张伯就好,以后若是找我都可以到这来。”老人呵呵一笑道。
“薛洋……”晓星尘无奈,见人家张伯也不介意,也就不说什么了,转而问:“张伯,您家里没别人了吗?”
“唉。”张伯叹了口气,“我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前些年过年的时候,一同回了我儿媳的娘家,结果途中遇上瘟疫,没挺过来,我家老婆子去得早,家里就我一个了。”
“节哀。”无意中揭了张伯的伤疤,晓星尘有些过意不去,却也不晓得如何安慰他,薛洋吃完了半碟冬瓜糖,把剩下的半碟包好放进乾坤袋,张嘴岔开了话题,他咧嘴一笑,对张伯说:“我说老人家,你那牛车明日我过来帮你修好它,就当谢你这冬瓜糖,如何?”
“不必劳烦公子,老朽虽然年迈,修个破损的车子还是可以的。”
“那可不行,我说了帮你修就帮你修,不然我白拿你的糖,身边这位道长估计又得念叨我了。”说完,薛洋环着胸,冲晓星尘挑了挑眉,口气理直气壮。
“呵呵,那老朽先谢过了。”
“走吧道长,我们该回去了。”薛洋摆了摆手,撇下一句,自个儿先转身走开了,晓星尘朝老人道别,迈步跟上薛洋,薛洋在小声哼着曲子,似乎心情很不错,走了一段路后,晓星尘按捺不住疑惑,问他:“……为什么主动帮张伯修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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