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公子饿了,那我去给二位做饭如何?”张伯站了起来,提起晓星尘带来的菜篮子转身步入厨房,晓星尘道了一句“我来帮忙”也跟了进去。
绕进厨房,晓星尘挽起袖子帮张伯洗菜,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问道:“老人家您为何能让薛洋答应帮忙查这桩怪事呢?”
薛洋确实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张伯拿糖和他谈条件他能一口答应,晓星尘想不通缘由。
张伯呵呵一笑,淡然地回答:“道长,我不知道你和薛公子有什么过节,但薛公子其实也并非完全不愿帮你,我看得出来他对这事还是挺有兴趣的,不主动帮忙估计是在顾忌什么吧,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借口,道长你不肯开口求他,那老朽便接下这个任务了。”
“……是吗?”晓星尘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但从张伯的口气来看,似乎对薛洋的印象不错,不知是不是他不在的时候,薛洋同张伯说过些什么。
薛洋在顾忌什么?薛洋会顾忌什么吗?
晓星尘耳畔响起方才薛洋的那句“我俩不是一路人”,微微叹了口气,虽然薛洋说的没错,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对彼此都心存芥蒂,但晓星尘却非常清楚,薛洋早就不欠他什么,他对薛洋……或许从一开始就谈不上恨,比起恨,晓星尘心中存在更多的是一种对世道的无措与对自身能力有限的一种悔憾,救世救人的初衷在遇见薛洋之后仿佛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他连自己都救不了,谈何救世。
前世债今生还,如今晓星尘安好无恙,薛洋也未染上满身杀戮,可他们二人之间终是有着一道不可消磨的间隙,晓星尘不愿踏过去,薛洋也没法走过来。
第二十二章
吃饭的时候,薛洋全程慢条斯理地往自己嘴里送着饭菜,一句话也不说,晓星尘看出他有意吊着自己胃口,愣是忍住了没去问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待饭菜被清得一干二净后,薛洋才慢悠悠地把筷子放下,歇了一会后,拉着晓星尘,扔给张伯一句“谢谢老人家款待我和道长先走一步”便离开了,晓星尘想着薛洋大概是觉得反正张伯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干脆避开了老人家。俩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薛洋开口道:“世间召唤亡魂的方法可不止一种啊道长,在你出去之后我就用我自己的办法试着招了一次那些人的魂魄,结果你猜怎么着?”
晓星尘抬眼看他,薛洋神秘兮兮地笑了下,接着道:“全部都没有反应。”
晓星尘听罢,愣了愣,神情越发凝重。当初他在白府以琴声问灵的时候,也像薛洋说的那样,寻之无果,而这次也是这样……
“晓星尘,我可没说他们的魂已经碎了。”薛洋看他脸色一变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不慌不忙地道出了自己的看法。
“……为何这么说?”晓星尘疑惑,据他所知,人的魂魄若是在这世间寻不着,要么这个人还活着,要么就是这个人魂魄已经碎了。
“你有没有听过‘囚灵’一说?”薛洋默了一会,突然说。
“‘囚灵’?”晓星尘一脸不明所以。
薛洋翻了翻白眼,有些鄙夷地解释着:“所谓‘囚灵’就是囚禁人的魂魄,将其于外界完全隔开,甚至可以说被囚禁起来的灵魂不存在于‘世’,自然也没法让人寻到。擅用鬼术者达到一定境界便可以囚灵,囚灵的缘由因人而异,不过大多不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晓星尘听着薛洋的话,对鬼道的认知又加深了一层,正道之人嗤之以鼻的东西居然包含如此多令人匪夷所思的诡术,甚至有些超过了他们的理解范围。晓星尘转过头看着薛洋,忽然觉得,或许于俗世的认知范围来说,薛洋比他懂的要多得多。
“所以你是觉得死者的魂魄被人囚禁起来了?”晓星尘问。
“只是推测,实际上‘囚灵’也不是只有鬼修才做得到,道行高深一些的妖魔也能做到,但若是妖魔所为……道长基本可以放弃查下去了。”薛洋瞥了他一眼。
“为何?”
“据我所知,妖魔囚灵要么为了吸魂从而增进修为,要么就是和那些人有什么过节,要把他们的魂魄囚禁起来一点点摧毁……当然,也可能有些妖魔把人的灵魂囚禁只是为了给自己做个伴,不过这种少之又少,反正我是没听过。”薛洋歪了歪头看向晓星尘,如他所想,晓星尘在听见他的话之后眼神黯淡了下去,薛洋接着说,“如果是前两种可能,那那些死了的人大概是不能踏入轮回了,这就意味着……道长你所做的一切,皆为无用功。”
晓星尘沉默了一会,藏于袖下的手攥成了拳头,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满是笃定地说:“我还是会查下去的,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薛洋耸耸肩,晓星尘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这心怀苍生的胸襟薛洋可没有,他对这怪事有兴趣一来是他无聊,查下去说不定有什么好玩的事儿发生,这第二,便是他想看看,晓星尘对他是个什么态度。
自从他夺舍回来,晓星尘对他的看法他已经猜不透了,他只是隐约地感觉到晓星尘陷入了一种自我矛盾之中,这矛盾从何而来,身为始作俑者的薛洋能猜到个大概。可有心结的又何止晓星尘一个?连薛洋都不清楚,自己当初死皮赖脸狠话说尽,要求留在晓星尘身边,到底是图个什么。
想拖他和自己一起跌落炼狱吗?不是;想再杀他一次?也不是。事到如今薛洋都懒得去作算计,这般和晓星尘相互猜忌地过日子,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乐趣。反正受尽内心苦痛折磨的那个人,终归不会是他就对了。
薛洋想着,眯起眼抬头望天,却看到不远处几只纸鹤朝他飞来,他念了一声“来了”,随即伸手,纸鹤收到主人的召唤,一一飞回薛洋的袖中,晓星尘问:“这是什么?”
“我派出去查线索的纸鹤。”薛洋扭头朝晓星尘眨了眨眼睛,“道长啊,我说你什么时候才会学着省时省力一点,像你这样挨个去问那些受害者,得问到什么时候,黄花菜都要凉了。”
“……”晓星尘顿了一顿,看着薛洋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你的法子倒是多。”
“物尽其用。”薛洋回了他一句,“等会看看这些回来的小纸鹤怎么说。”
晓星尘凝视他的侧脸片刻,回想薛洋似乎从夺舍回来之后就一直在用他擅长的鬼术,这些邪术虽然给晓星尘多少都带来了一些震撼,可是对人来说,都是折损寿命的东西。晓星尘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那句劝告放了回去。
回到家中,薛洋取出那几只纸鹤,右手双指并拢,低声念了一句什么,随后慢慢地逐一点在纸鹤的头上,晓星尘见他这般专注,便安静地呆在一边闭口不言,待薛洋将最后一只纸鹤身上的讯息收入脑海,晓星尘才轻声地问:“如何?”
“道长,看来我们还是得去一趟那些死者的家里啊。”薛洋再度把纸鹤收了回去,幽幽地说着。
“怎么了?”
“我让这些纸鹤去镇子的周边绕了一圈勘察情况,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如果这一带真的出现了邪祟,你我都不可能没有察觉,如今勘察无果,只能说明……镇子其实没有问题,问题出在别的地方,那些死了的人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而且我有个猜想……”
晓星尘耐心地等他说下去,薛洋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着:“我们可能遇上了梦魇。”
“梦魇……”晓星尘沉吟片刻,思考着薛洋的话。
按照他们目前得知的情况来说,那些魂魄消失的人都是死于睡梦里,而梦魇依靠人类梦境而存活,并且可以通过某种手段,穿梭在人与人的梦境中,按照其人的妄念而生出不同的幻境,使人困于梦中难以清醒,因此梦魇还有另一个称呼为“心魔”,心之所惧,幻化成魔。
如此也说得过去,可依旧存在疑惑。
“那它是如何将人的魂魄囚禁住的?”晓星尘问。
“人一旦为心魔所困,即便肉体死去,魂魄依然会在那个困住他的地方进出不得,换句话说,他人死了,可是梦还在继续,也因为他死了所以无法结束,于是那个梦会一直持续下去,魂魄被困在梦中自然也无法被活着的人寻到,直到梦魇消失,又或者依靠本人的心智与其对抗,不过嘛,凡人哪来的那么坚韧的心智,所以最后还是会屈服于自己的妄念之下,受尽折磨,更何况肉身都死了,即便战胜了梦魇他也没法活。”
“他囚魂魄的意义何在……为了增进修为?”
“可能吧,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薛洋说完伸了下懒腰,拍了拍晓星尘的肩,态度诚恳地说着,“道长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倘若是别的东西咱们还能直接打一场了事,可是梦魇这东西你要杀,就得进入他所创造的梦境中,在那里梦魇才是主宰,你怕什么他给你整什么,道长可有信心?”
晓星尘苦笑,没有说话,若是他刚入世那会,他定是可以给予肯定的回答,如今他死而复生,见过了世态炎凉和人心叵测,历经痛苦与挫折,终是染上了满身尘埃,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学会猜疑——他又如何说自己心无杂念。
薛洋见他沉默,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令他回过神来,薛洋道:“晓星尘你发什么呆?如何,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先挨个去那些人的家里问一问。”晓星尘无奈地说着,接着看了看天色,晌午刚过不久,晓星尘琢磨了一会,起身对薛洋说,“时间还早,我去那些人家里打听一下吧。”
“道长捎上我呗?”薛洋摸了摸下巴,在晓星尘略显诧异的眼神里笑得一脸坦然。
“可以,但是你可别当着人家的面说玩笑话,也不要老逗我笑。”回想薛洋平时的伶牙俐齿,又对世事抱着不屑一顾的态度,晓星尘有点担心他会当着人家的面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他也深知自己容易被逗笑,万一他们在和别人打听的时候薛洋忽然说了什么让他忍不住笑出声的话,便容易在别人面前失了礼数。
“这话我可不爱听,明明是道长你容易被逗笑怎么就怪我不知分寸了?”薛洋单手叉腰,理直气壮地反驳,“我说胡话时你也笑,我不说胡话时你也笑,到头来都算我头上,晓星尘你学坏了啊,都会给未风先雨了。”
薛洋这话一出口晓星尘就没忍住笑了起来,正打算说些什么,薛洋伸手制止了他,一脸无奈:“看吧看吧,我可什么也没说你自己就笑起来了。”若不是他眼中的调侃过于明显,晓星尘都要认为薛洋是在怪自己了。
“好好好,是我唐突。”晓星尘这一笑,方才二人沉重的探讨气氛缓和了许多,“走吧,我们去镇子一趟。”
第二十三章
为了省时间,晓星尘直接带着薛洋御剑飞行去了一趟莫桓家,巧的是莫桓刚从外边回来,见着晓星尘,不禁有些疑惑地问:“道长可还有事?”
而后他转头又看见晓星尘身后抱着双臂无所事事的薛洋,薛洋随口说道:“我跟着这位道长当一回救世主,至于我是谁跟你没关系。”
晓星尘听罢,有些无奈地摇头,对莫桓说着:“不用在意。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带我去其他死者家属那边打探一下情况。”
“晓道长这是有新的发现?”莫桓听完他的话立马抬头,和他对视,晓星尘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他和薛洋探讨出来的东西,只能说:“算是吧。”
“好了好了,道长咱们省省废话成不,再不去天都要黑了。”薛洋走到晓星尘身边,表情变得有些不耐烦,晓星尘瞧见他一脸不快,也不知是哪儿招惹他了,晓星尘没问出口。莫桓看情况有点不对,赶紧道:“那二位随我来吧。”
于是莫桓带着晓星尘和薛洋,往另一个死者的家属那边走去。莫桓在路上简单地和晓星尘说了一下这户人家的情况之后,来到门前直接敲门。门还未开之前,晓星尘有些不放心地看了薛洋一眼,后者给了他一个“晓得了”的眼神,撇撇嘴,不说话。
和今天早上一样,给他们几个开门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看着也就二十来岁的模样,晓星尘礼貌地说明来意之后,被邀进门,他们刚踏进去,里屋忽然冲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似乎是刚睡醒的样子,见着晓星尘一行人有些害怕,便往妇人身上扑,一副正欲大哭一场的模样。
莫桓走过去揉了揉小孩的脑袋,小孩脆脆地喊了他一声“哥哥”,妇人把孩子抱在怀里,叹了口气,道:“不好意思了,这孩子怕生。”
“无妨,是我们突然上门打扰,还请见谅。”晓星尘见这孩子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温柔地笑了笑。薛洋凑过去,从怀里掏出一颗糖递给小孩:“来来来,你不哭哥哥就给你糖吃。”
小孩愣是把都要溢出眼眶的泪给憋了回去,拿着薛洋给他的糖,犹豫了一下还是塞进了嘴里,乖乖地被娘亲抱着不出声。
晓星尘看着那颗糖,眉头微蹙,仿佛知道晓星尘的顾虑一下,薛洋头都没抬就甩出一句:“没毒的。”附送一记白眼。
“……”
“坐吧。”女子示意他们围着方桌坐下,自己也抱着孩子坐在一边,“莫桓应该跟你们说了,我丈夫姓杨。”
“他和我们说过的。”晓星尘道,“那么夫人可否将您丈夫出事前做过的事,给我们讲述一遍?”
杨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悲痛,她叹了口气,说:“他那天出门去县里想给我们娘俩买点东西,因为那会临近这孩子的生辰。他出门前还特地逗了逗孩子,跟以往都没什么不一样的,回来时也没什么异常,直到晚上入睡时,我听见他在说梦话,以为他在做噩梦想要叫醒他,可是怎么都叫不醒……后来你们也知道了。”
“节哀。”晓星尘沉声道,将杨夫人的话记在心里,同时也疑惑,这个家主居然和另一个出事的人一样去过附近的县城,二者是否有联系?正当他思考着,忽而瞥见薛洋撑着下巴,正和杨夫人的孩子对视,那孩子眼巴巴地盯着他,薛洋也在看着孩子,俩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僵持着,晓星尘看了好一会终于是忍不住问:“你在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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