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晓星尘匆匆地离开了。
晓星尘是通过血腥味找到了薛洋。
他按着店家给的方向一路低空御剑过去,晃入一片树林时却意外地发现了树上的血手印,随后他飞快地沿着血迹寻过去,终于在树林里找到了重伤的薛洋。
当然还有久别的魏无羡和蓝忘机。
他赶到时,正看到蓝忘机御着避尘朝薛洋身上砍去,魏无羡就在一边冷眼旁观,似乎是起了杀心。薛洋浑身都是血,目测伤得不轻,行动迟缓,却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两个人,语气带了挑衅,对他们说:“你们最好彻底杀了我,不然最后我还是会找上门来。”
“死到临头还嘴硬。”魏无羡瞥了他一眼,不屑地笑了,随后给蓝忘机递了一个眼神,蓝忘机点头,操控着避尘直直地朝着薛洋的首级划去。
薛洋难以闪躲,手持降灾试图抵御,却被避尘击得后退了几步,有些力不从心,然而没等他缓过神来,避尘又再度刺向了他的眉心。
一道银光闪过撞在了避尘的剑身上,避尘被撞偏,飞转了几圈之后,又稳稳地悬在空中,却是指着那银光而来的方向。
魏无羡倏地一愣,看着那把突如其来的银剑,眯着眼辨别了一会之后,不可置信地道了一句:“霜华?”
晓星尘从树林里走出来,霜华飞回到了他的身边。
薛洋错愕地回头,在看见晓星尘的那一刻,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不知道是怨恨还是欣喜,种种感情他的双眸里一闪而过,像是皑皑雪原上的春风,亦暖亦寒,片刻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凶狠与讥讽,他问:“道长,你可来得真是时候啊!怎么着,打算和他们联手杀了我吗?”
晓星尘恰好撞上了薛洋的目光,又看了看他这副狼狈模样,有些动容,随后他喊了他一声:“你……”
便没了下文。
有些话,着实不方便现在讲。
晓星尘转身,朝着蓝忘机和魏无羡行礼,语气平静地说着:“二位,好久不见。”
蓝忘机和魏无羡面面相觑,却也是回礼道:“确实很久不见,晓星尘道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晓星尘又瞥了一眼眉头紧蹙的、一脸苦大深仇的薛洋,叹了口气说:“说来话长,有件事我想拜托二位。”说完,他走到了薛洋身边,假装没看见薛洋警惕的眼神,接着说,“能否将他交给我?”
魏无羡一愣,随后皱着眉,正色道:“你可知道……这是薛洋?”
晓星尘点点头,“我知道。”
“那为什么……”
晓星尘抬头对上了魏无羡的眼睛,示意他暂时不要多问,他自有打算。魏无羡不明所以,但识趣地没再追究,让蓝忘机收了剑,对晓星尘说:“那我们先走了。”
待魏无羡二人走远,晓星尘这才走到薛洋面前,想要扶薛洋一把,却被薛洋一手拍开。
晓星尘道:“你伤得很重。”
“放心,我死不了。道长的好意我这等恶人可受不起。”薛洋的语调冷如寒霜,抬头毫不掩饰地回应着晓星尘有些担忧的目光,接着他咳了几声,似乎被喉内的血给呛到了,继而又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不得不弯下腰啐了口血,随意地拿袖子一擦,便恶狠狠瞪了晓星尘一眼,随后一言不发地拖着沉重的、满是伤痕的身子,一瘸一拐地慢慢离去。
“薛洋你……”
薛洋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说:“晓星尘,不是你说的‘江湖不见’吗?如今我遂了你的愿,你反倒自己找上门来,未免也太可笑了一些吧?咱们各行一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相干,我是死是活,是好是坏,都和你无关!”
晓星尘一时语塞,他不像薛洋能言善辩,再加上之前那场误会是他理亏,被薛洋这么一堵,反而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站在原地干巴巴地看着薛洋走远,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分道扬镳之际的场景。
他想,薛洋此时此刻估计还不会领他的情。
人往往在愤恨的时候记忆力都很好,晓星尘觉得,薛洋大概还在为那个误会耿耿于怀。
然而,还未等晓星尘想好应该怎么面对,薛洋忽然又吐了一口血,连忙扶着身边的树干,身影摇摇欲坠。他的伤比晓星尘想的还要重,被蓝忘机和魏无羡一路追杀早就耗费了他不少体力,期间又中了大大小小的数之不尽的伤,失血过多,他现在还能站着全靠当年在伤痛中摸爬打滚磨练出来的意志力,他面对那两个人也必须清醒着。可一旦危机解除他放松了下来,意识便不受控制地逐渐消散开去。
晓星尘见状一惊,立刻跑到了薛洋的身边,将他扶稳了,薛洋瞥了他一眼,似乎有话要说,却没有推开他。
实际上他也没这个力气推开了。
晓星尘粗略地看了一眼薛洋身上的伤,连忙把意识不清的薛洋背了起来,污血晕在了晓星尘洁白的道袍上,逐渐化开,使得他这一身干净的衣服变得面目全非。
薛洋靠在他身后,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道长……多管闲事是会吃亏的。”
“伤口再不处理你会死。”晓星尘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回答他,随后背着他朝义庄的方向走去。
薛洋没有吱声,似乎是晕过去了。
晓星尘侧过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人,小心翼翼地背着他一路走回义庄,生怕扯动了他的伤口。
——与他们的多年前的重逢何其相似。
白衣道长背着身负重伤的少年,行走在无人的林间小路上,俩人的身上都沾染了浓烈的血腥味,黑与白相应,鲜血从一个人蔓延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宛若连成一体。
像星云作伴,似山河相映,从此往后数千载的岁月里,朝朝暮暮,形影相对,再难分离。
第四十章
晓星尘把薛洋背回了义庄,将他安置在榻上后,便翻箱倒柜般寻着膏药,怎奈薛洋是一个平时挨惯了伤痛,也对此置之不理的人,屋子里头根本就没能搜出些什么,晓星尘只得匆匆忙忙找了绷带暂时给他缠上止血,又连忙赶去义城的药材铺,找大夫开了点药,回去之后磨碎了把药覆在了薛洋的伤口上,顺便把方才的绷带拆了换新的,他不过出去一小会,薛洋身上的绷带就浸了大面积的血,帮薛洋处理伤口的时候,晓星尘仔细端详了他的伤,确认几乎都是不致命的外伤、以及他瘸着的腿只是轻微骨折之后,晓星尘松了口气,帮薛洋掖好了被子,便坐在床边安静地守着他。
他看着眼前差不多有两年未见的少年,有些惊诧地发现他又长开了一些,青涩略微褪了下去,五官挺拔,轮廓分明,有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感觉在。薛洋夺舍这具身体,身体的原主人也不过是个二十岁还不到的少年,模样和前世他们初遇那会极其相似,薛洋或许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夺了舍,而这身体的原主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故事,晓星尘无从得知,但不知道为何,晓星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薛洋夺舍的这具身体,可能不会是他完全硬抢来的。
兴许是伤口痛痒,这时候薛洋发出了有些痛苦的呢喃,将晓星尘游走的思绪拉了回来,晓星尘微微低头,想听他到底在说什么,然而薛洋在那一句低语之后便没了声音,晓星尘只得作罢,他又看了看薛洋,薛洋的时候睡着的时候无意识皱眉的习惯依旧不改,此时更是因为身上的伤而面色苍白,病态尽显,明明陷入了昏睡,却给人一种莫名的杀意……这个晓星尘从前不怎么留意过,似乎薛洋和他呆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没出现过这种状况。
大抵是他对自己存在着某种信任?晓星尘想。
忽然他眼前出现了一道红光,一张火符漂浮在他的面前,晓星尘满心疑惑,却看到了火符原本空白的那一面,幽然出现一行字:
“城南外红尘客栈天字房一会。”落款是单字“魏”。
对于魏无羡的邀请,晓星尘并不意外,他叹了口气,对着火符道了一句:“我稍后便去。”
火符收到了指令,便原地化成了灰烬。
晓星尘站了起来,不放心地看了薛洋一眼,又打量着自己被血迹染污的外袍,选择将它脱了下来,暂时收起,他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霜华,蹑手蹑脚地出了义庄,再小声地将门带上,随后御剑,朝魏无羡所指的客栈飞去。
来到客栈,晓星尘径直地走向了天字房,在门前逗留了一会,斟酌了下待会的说辞,才轻轻地叩了三下门,来开门的是蓝忘机,见他来了,点了点头,侧身便让晓星尘进了屋。
魏无羡一副等候多时的模样,事先沏好了茶,邀请晓星尘沿着圆桌坐下,便给他斟茶,三人无话,一时间不知道应该从哪儿说起、亦或是应该从哪儿问起。终于,魏无羡权衡之下,选择开门见山:“晓星尘道长,你和薛洋,到底怎么回事?”
本来应该对晓星尘复明之事感到惊讶的魏无羡和蓝忘机,却因为某一次路过白雪观时听宋岚略微提及了一下,便知道了这件事,当时他们的反应和宋岚听见晓星尘给他讲述的时候如出一辙,他们没有人会相信薛洋还能改得了他恶劣的本质,更不用说剜眼赠与晓星尘。
晓星尘笑得有些无奈,他捏起茶杯小酌了一口,随后叹了口气,缓缓地又重复一遍上次在白雪观里,他对宋岚说的话。
魏无羡和蓝忘机安静地听完了整个经过后,满是疑惑、又惊愕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双双把目光放在了晓星尘身上,俩人沉默了好一会,魏无羡才开口问道:“那你……相信他?”
听完晓星尘讲述他与薛洋的故事,魏无羡又回忆起了当时共情见到的一切,薛洋在晓星尘自刎之后那微红的眼眶骤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又加上了晓星尘说的薛洋的梦,魏无羡满腹狐疑,又有一丝动摇,可他到底不是晓星尘,薛洋犯下的过错他至今历历在目,也清楚地记得当时薛洋是怎么伪装成晓星尘的模样,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所以他并不能很相信晓星尘所说的关于薛洋的改变,也不会原谅薛洋曾经的所作所为。
可是他也没忘那个满身戾气、眼神凶狠的青年,是怎么以甜腻的语调,讨好的姿态,威胁他修复晓星尘魂魄的。
满城布局,机关算尽,只是为了让现世的夷陵老祖修复一个不可能修好的魂魄。
晓星尘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说:“既然这一生我与他无冤无仇,旧事也一笔勾销,那么于我而言,对他便再也称不上恨了。撇开过去,我本该与他做一世相识的路人,然而……”他顿了一会,想起薛洋那句讽刺十足的“江湖不见”,心头泛起一丝惆怅,他接着说,“却偏让我撞见了他的梦,熟知了他的过去。
“从前的他杀戮无数,罪不可赦,可多年前这义城里折的人命本身也有我的过错,倘若以血债血债之态去面对,那我自是与他同罪。”
魏无羡皱了眉,语调有些肃然地说:“这怎可相提并论?当年你是被他利用才会……”
晓星尘摇了摇头,淡然一笑,说:“无论过程是否存在那些难言之隐,最终的结果都是我错杀了许多无辜之人,这一点我难以自清。”说完,晓星尘想起什么似的看了魏无羡一眼,又移开了视线。
魏无羡顿时哑然。只因若是按照晓星尘的说法,很多年前,魏无羡杀的那些找上门的修士,也不是他死无全尸这个下场便可以还得清的。
“你就不担心他最后又反咬你一口?”魏无羡识趣地换了个话题,晓星尘又摇了摇头,说道,“他要是真的想算计我,恐怕不会之前在我身边呆两年仍无所作为。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可是我觉得,他也没那么……无可救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一句话,同样地可以用在恶者身上,你如何能知晓他们心中是否也存在未曾泯灭的善意,又如何断定他值不值得被宽恕?千人千面,我们所见的他人的模样,怎知就不是刻意摆出来的呢?”
晓星尘沉吟片刻,继续说:“我辞别师门之时立志救天下,他也是被这天下包裹着的一员,欲救世,先救人,如今我已堪破前尘,勉勉强强算得自救,至于他……我认为远远称不上‘救’,薛洋需要的从不是别人去救他,而是学会自救。我能给予他的只是一个引导,给他隐晦地指出方向……至于走不走,如何走,那就是他自己的决定。”
“你如何笃定他会按着你所想的那样改变?”这回轮到蓝忘机发问,晓星尘对上他略带不解的目光,叹了口气,慢慢地说着,“他没变过,实际上也不太需要改变,只需收起那副狠戾的模样就够了,就像我方才所说,千人千面,我与他相处,算上从前的日子,林林总总也有五六年的时间,平时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至于他会不会反其道而行之,我不确定,但尚可一试,倘若他还愿意与我同行。”
魏无羡长叹一声,晓星尘话已至此,他再不明白他坚定的决心那便说不过去了。
三人相顾无言,这场对话以晓星尘的离去而告终——他比较担心薛洋的伤势,便先起身离开,临走之时,魏无羡给了他几张符文,说有事的话可以通过符文唤他。
晓星尘接过收好,同二人告了别,便又御剑飞回了义庄。
落地之时,晓星尘为了避免吵醒薛洋,便敛去了声音,然而等他来到门前,刚推开门的那一刻,一个茶壶迎面飞来,晓星尘一惊,连忙侧身躲开,茶壶摔在地上碎片七零八落,晓星尘一脸迷茫地回头正对上薛洋那双同样惊讶的眼睛。
薛洋醒了。
晓星尘愣了愣,随后走上前去,刚想问他感觉如何,薛洋立马黑着脸,咬牙切齿般质问他:“晓星尘,你怎么还没滚?”满腔愤恨,又带了微乎其微的酸楚与欣喜。
他醒来时没见到晓星尘,便以为晓星尘只是路过顺手救了他一命,在确认他性命无忧之后又离去,他顿时情绪难控,毫不掩饰他的怒意,伸手抄起桌子上的茶壶扔出去泄愤,偏偏晓星尘这时候回来了。
薛洋又惊又喜,但更多的是想起之前晓星尘与他对峙的事情来,稍纵即逝的喜悦被怨愤取代,他一声质问抛了出去,晓星尘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只见晓星尘沿着床边坐了下来,将霜华放在了腿上,侧过头,眉目间是多年不改的温和,他轻声问着:“你的伤感觉如何?”
一激不成,薛洋便又接着恶狠狠地说:“死不了——所以我清风明月的晓道长,你什么时候滚?你这样和我一个恶棍呆在一起,就不怕脏了你的眼、辱了你的名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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