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在白元奉开口的刹那,朱雀并起手刀,砍向白元奉的侧颈。
他将昏迷过去的白元奉,一并接进了怀中。
*
白元奉依稀记得在他还小的时候,白远默抱着他,在微雨的清晨,撑一把油纸伞,缓步走在一条条静谧的江南小路上。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父亲低吟着。
他们漫无目的的,走了很久、很久。
「父亲,我们是来踏青的么?」
「不。我们来寻访一位故人。」
父亲的眼中,是带了些心疼,带了些期许的温柔缱绻。
是他那个年纪所看不懂的沉重与悲伤。
一如那时。
「你本就不该为一己私欲,做下那么多的错事。」白元奉狠戾决绝地拔出汉剑“染怀”,「你疯了,又老了,是时候交出‘天魔令’,让出你的位置了。更何况,只有你死了,这个江湖才会重归安宁。」
「哈哈。如果真的有那么简单,我倒不如早些死了的好。」白远默伸出双手,想要最后一次抚摸亲子的脸庞,「高处不胜寒。你能守住本心,独自走下去么?我儿。」
「我心怀正义,活得坦坦荡荡,堂堂正正,自然能走下去。这个,就不劳您挂心了。」
白元奉一下子拍开了白远默伸过来的手,牢牢地握紧了手上隐隐作痛的旧日剑伤,转身冷漠的离开了。
——连杀人都不屑于善后,又怎么算计得过人心?
——我儿,未来,你将怎么走下去?
父亲死前的眼中,依旧是他看不懂的,深深的担忧,与无数的欲言又止。
*
白元奉悠悠的转醒了。
他睁开双眼,等眼睛适应了昏暗的环境,立刻悄无声息的打量起了周围的坏境。
阴暗、潮湿、满地陈旧黏腻的血迹、偶尔还能闻到皮肉烧烙的焦糊气息。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哀嚎与惨叫声。
他认出这是一间总坛地牢最深处、用精钢铁门加固过的牢房。
与一般的牢房不同的地方是,这里的床架也是由精钢打造的。严丝合缝的固定在地上,四个床角,各有能够扣紧双手双脚的钢箍。
白元奉单手捂着额头,撑起冰冷的铁床,坐了起来。
听见声音,抱膝蜷缩在角落的黑影,明显的瑟缩了一下。黑影小心翼翼的吹亮了火折子,点燃了烛台。
刹时亮起的光辉,温暖的洒满了整间牢房的每一处角落。
似从整块巨石中辟出来无缝牢房的四壁上,是用手抓出来的深深血痕,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亮光照得到的每一个角落。
“您醒了?”黑影说着话,自阴影中抬起头来,是戴着朱雀面具的周钰恒。
朱雀起身,自外间替白元奉倒来一杯温度适宜的白水,服侍着白元奉喝了下去。
“朱雀,是你将我送到这里来的?”
朱雀那双明澈透亮的眼睛,很明显的闪躲了一下,他垂下眼眸,恭敬的回答:“是我同左右护法一起将您护送到这里来的。——这里,是老教主当年修炼‘噬血咒’的地方。”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怀里一封有些老旧的信笺,交到了白元奉的手中。
外封上的“吾儿元奉亲启”六个大字,苍劲有力,是白远默的亲笔。
白元奉丝毫不感意外地接过了信,但他并不着急打开信封,只低沉着声音,迟疑着问道:“外面的……事情,都处理妥善了么?”
朱雀立刻心领神会道:“陈染怀葬在了后山李明世的墓地旁;黄溯回与小湘合葬在了一起;张至尚交由右护法,带回白虎堂去了。——教主,您请节哀。”
“嗯。安排的很好。人早晚都有会死的一天,也没什么可悲伤难过的。说到底,还是我的错。我不知道小回,他竟会对小怀有这么深的恨意……”
“如果不是您的刻意制止,影卫会当场将……黄溯回击杀的。”
“咳咳。他又何尝不是?小回是知道我的习惯的,我给了他无数次的机会动手,他都没有杀掉我。只有这次,我知道,他是带了人来的。我在赌一个机会——我们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对方的手上,赌这些年的兄弟情谊,到底能不能消弭仇恨——只可惜啊,我们,都失败了。”
“当初的青城山之战,确实是他报的信……他也确实曾与林恩山有些往来……但是,当初也是他通知韩介去救您的。他对您的忠心不假,他,没有背叛您。”
“我知道的。李染枫是他的亲弟弟,青城又是他的血脉根基,有些事情,想必当初,他也曾很为难吧。其实,当初知道教内出了内应,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啊。”
“是么?”朱雀露出一丝苦笑,“也难怪您会怀疑哇,毕竟,我是周家人。”
“也不全是。活血,是因为我嫉妒老头子当初更心疼你、对你更好,所以,总对你莫名的有一些敌意吧。说来,这么多年,我果然是一直都没能看透老头子。”
白元奉有些语意不明的说完了这句话,终于是轻抚着外封上的墨痕,取出了这张尘封多年的信纸。
他借着昏暗的灯光,面色平静的读完了信,随手将信纸放在了一旁。
“我父亲曾教我,要随心所欲的活着,我却总以为他是在为自己的懦弱与无情找借口。”白元奉轻轻叹息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牢房正中间的烛台前,掏出了怀中的天魔令。
琉璃做成的令牌,在灯影下,变幻出璀璨的光芒,映在周围的墙壁上,现出细密弯曲的字迹。
天魔令记录着魔教心法至高的秘密——“噬血咒”。能够控制人心、操纵人血、突破人体极限、蛊惑外物……它是一切魔功发起的根源。
初代血盟教教主将魔教心法“噬血咒”分成八部分,分传八个人,彼此牵制。
经过后来的演变发展,才有了魔教的各派分支。
“非心志坚定者不能练此功。”白元奉手指轻敲着令牌,将东西丢进了朱雀的怀里,“我派魔功是一切发起的源头,也是其他的魔功的克星。更容易坠入魔道。这恐怕正是我们修习武功,较正道而言,进步神速,又被他们称为‘邪魔妖人’的原因。”
他说完,无奈的摇着头,轻笑了起来。
“教主……您没事吧?”
“你相信我么?”白元奉突然对着朱雀,温和的笑了起来。
他看到朱雀肯定的点了头,微笑着伸出手,轻抚着朱雀的侧脸,夸赞道:“好孩子。”
随即,墨黑幽暗的双瞳中,燃起了赤红妖异的火影。
与他对应的,朱雀清澈的双眸,也闪过了诡异妖红色的光。
“……不学魔功,则无力抗外,学此魔功,则容易走火入魔、后患无穷……所以祖上想出了通过内部争斗,来选拔心志坚定者的办法……因为受各派功法境界的限制,‘噬血咒’练成者寥寥无几……它的祸患,逐渐从教义中被剔除了出去……
……两种方法:一是,在令人作呕的血腥环境中禁食,只喝水,吃不带任何味道的主食,维持最基本的生命……切忌动情,不可大喜大悲。
而第二种方法就是,废掉周身的魔功。
希望我儿,永远不要看到此信。
……不幸有一天,你真走到了这一步。未来该怎么走,选择权在你的手中……
元奉吾儿,父亲永远以你为傲。”
“提醒恒儿,让他记得曾答应过我的事。”白元奉瞬间出手,截断了朱雀的周身要穴,温柔和煦的对着几乎痛得要昏过去的朱雀说,“他没有向你交代过,私下里见面时,他都是叫我‘哥哥’的么?青龙。”
朱雀面具掉落在地,露出了陈欺霜临昏迷前,因“惊讶”而瞪大的双眼。
白元奉接过倒下的陈欺霜,轻轻将人放在铁架床上,扣住了双手。
“——阿霜,看到你还活着。真好。”
*
正月初二。
魔教总坛广发喜帖。魔尊白元奉大婚,大宴天下魔众。
魔教七大教派掌门、长老及各堂优秀弟子,均在受邀行列。
“新娘是谁?”“怎么这么突然?”“事先没有听到消息啊。”……各种传言,议论纷纷。
正月初九。
魔尊白元奉手捧一块红布遮盖的灵牌,与一位已故之人,拜堂、成亲,举办了冥婚。
婚礼仪式结束后,魔尊突然疯病大作,一柄八方汉剑,大杀四方,更用“噬血咒”控制了整个宴会现场,将各派掌门、长老、弟子,全部捉住,一举废掉了魔功。
鲜血浸透了整个血盟教,婚宴现场极为惨烈。
最后,魔尊横剑自刎,以血溅喜堂收尾。
左右护法亦同时拔剑自尽,追随魔尊而去。
至此,魔教终于元气大伤,再也无力与武林正道一战。
正月初十。
朱雀使顶着各方压力,手持天魔令,代表魔教与武林盟谈判。
双方约定了明确的势力范围与严明的界限,共同立下五十年内互不侵犯的誓约。
谈判结束,朱雀使当众捏碎了天魔令,宣布魔教自此解散。
中原武林,豪杰膺服,天下归心,武林盟大势尽揽。
正月十五。
武林盟重归昆仑山。武林盟主李染枫开坛祭山后,站在昆仑之巅,俯视着脚下的、万千殷切仰望希望的盟众,缓缓开口道:
“天佑武林,邪不压正!”
众人一阵欢呼。
*
“你来了。你看。太平盛世,已然在眼前了。”李染枫身着武林盟主一身白衣,外拢貂绒大衣,站在众山之巅,睥睨着天下,眼底深蕴着万里江山。
周钰恒一身华丽繁复的白底朱红色朱雀纹华衫,手推着轮椅,停在了李染枫的身侧。
李染枫低头看他:“你曾劝我要在乱世立身,你自己却什么都不争。既无信念,也无信心,自然难赢。”
“这算是对失败者的嘲笑么?”周钰恒面露三分笑意,轻轻转动手上“桃花纹”指环,“我本以为,李盟主会对自己的亲哥哥网开一面,那么,我便多了五成的胜算。却没想到啊,你竟然连‘已死’之人,都能拉出来利用。确实是我输了,我错算了人心。”
“我又何尝不是错算了人心?他们当初答应过,绝不会伤害明世师兄。可结果呢?”李染枫凄凉的低笑着,掀起外衣,坐在了地上,“遇见小怀,纯属意外。我只不过将血盟教的弱点‘切忌大喜大悲’告诉了他,我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要去找白元奉,是他自己找死。——当初,他不该骗我。”
“哦。我还以为,你早就没有凡人的七情六欲了呢。”
“哈哈。心中无悲无喜的,是死人吧。我只不过是接过残局,将它下完罢了。你们周家出力不少,你也不必太记恨我。”
“哎呀。岂敢岂敢,李盟主说笑了。”
“无论你相信与否,我说的都是实话。姑父说得没错,你们一家老小都是老狐狸,我到现在都看不透,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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