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佑琛把那琉璃小球拿在手里掂了掂,轻如羽毛,里头不知名的液体微微晃动着,好像有生命似的。他身边不干净的东西何其之多,如要说是鬼怪一类的,那不就是殷执了,难不成自己身上还有鬼气?
莫佑琛想到此处,还低头闻了闻,却只是一股没洗干净的洗涤剂的香味。
莫佑琛礼貌地道了谢,把琉璃小球塞在了裤袋里,“婆婆,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从我像你这个年纪起,我就在这里了,以前帮着整理死者遗容,干干杂事,现在人老了,他们也没嫌弃我,弄了处屋子给我住,干得动的时候就做些活,干不动就歇着。”
屋子里凌乱不堪,衣服在锅盖上,被子在地上,还有各种纸板报纸的堆积在床上。莫佑琛真是服了,他最凌乱的一次,也不过就是三天没洗袜子,最后被咸鱼给叼出了窗外扔了。
莫佑琛掐指一算,那这老婆婆在这里也住了六七十年了,没准会对那个儿童福利院知道些什么,他把地上的东西都给移动了桌上,开始帮着老婆婆收拾了起来,一边装作无心地问道:“这里附近有个儿童福利院,婆婆,你可知道?”
“知道,都好多年了,那个时候那群孩子成天在这条街上跑来跑去的。这里是殡仪馆,不是谁家出了事儿谁会愿意上这里来。孩子哪儿懂这个,那个时候一到下午,都踏着小车在这里跑来跑去的。”
“小伙子,麻烦帮我把纸板都放到小推车上去,成不成?”
莫佑琛指了指堆在床上的一堆垃圾,“好,这些是想当废品拿去卖的?”
老婆婆毕竟上了年纪,稍微一动,就虚的不行,这会儿坐在椅子上喘着气,“不是,我都不要了,想拿去扔了,活到了这把岁数,这些过往过去了,就不要了,人要走,也要干干净净地走。”
人一老,尤其到了九十多岁这种今日不知明日事的年纪,总是时不时唠叨一下过去,安排一下后事之类的。何况这老人独自一人,想必这些话也很少找人倾诉过,莫佑琛说不出安慰的话,毕竟生老病死乃天理循环,他只能报以淡淡的一笑。
纸板里头有一堆废报纸,纸张泛黄,有些连自己都模糊了,除此以外,还有一叠纸张。
看着比报纸更陈旧,莫佑琛仔细一捏,才发现这还不是普通的印刷纸,有些是宣纸,有些是竹纸。上头的字都是用毛笔写的,晕染得厉害,已经瞧不清了,左上角无一例外是一排印记,类似于现在常用的logo那一挂。
依旧是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瞧见是什么什么当铺。
“婆婆,那家儿童福利院后来可是关了你知道是多久前的事了?是什么原因把福利院关了?”
老婆婆低头咳嗽了几声,“我不知道,时间太久了,这个福利院在这种地方,没什么人关注,我偶尔才经过一次,等发现的时候,早已是破旧不堪,人去楼空了。”
莫佑琛竭尽所能让这屋子看起来稍微像人住的,随后便打算告辞了。
老婆婆起身相送,浑浊的眼神阴郁又悲戚,要不是确定眼前的确是个活人,莫佑琛总觉得是撞见鬼了,那股冰凉的气息和殷执简直如出一辙。
那老婆婆欲言又止,在莫佑琛离开之际,还是出言提醒了一句,“小伙子,很多事不要太过于执着,就好比那个福利院,既然已经人去楼空,追寻过往的一切已经毫无意义了。是人,谁没个过去,既然是过去,那就让它去了吧。”
莫佑琛站在阳光底下,回头望着这个殡仪馆,又有一辆灵车缓缓驶入,从车上下来一大家子人,为首的长孙捧着张老人的遗像,身后的长辈,父辈,同辈,整整齐齐一家人。他们脸上并无太多忧伤,反倒是一种悲伤后的庆幸。
那位老人是寿终正寝的,人生数载,一帆风顺,也没有太多的病痛,是所有人最向往的“老死”,临终前,子孙绕膝,送了老人最后一程。对他来说,这是种幸福。
可那位婆婆,能说她是不幸吗?
孤独终老,住在一间殡仪馆好心给她搭建的小破屋里,过着昏天黑地的日子,可她看得通透,无畏生死。这对她来说,未必称得上是不幸。
所谓的幸与不幸,都是个人的想法和抉择。
第18章 Chapter 18
莫佑琛继续往福利院的旧址走去,方才那老婆婆言下之意,隐隐透露着一个信息,她不希望他去到那里。
莫佑琛对那家福利院的好奇程度达到了顶峰,不仅仅是因为在那张15年前的集体照上看到了卓尧,更是因为他自己也曾经在那里住过,只是按照时间推算,他在这张集体照之前就离开了。
他们以前肯定见过,没准还一起玩过,或者,还在一张床上躺过?莫佑琛这个人有个毛病,很多正经事想着想着就歪了。
福利院被矮墙圈围着,常年无修,大铁门早已是锈迹斑斑,上头还挂着把沉甸甸的大锁,看样子即使有钥匙,也很难再打开了。藤蔓植物把围墙爬得满满当当,上头还覆盖着一层青苔状的杂质。那座曾经气派一时的英式洋楼矗立在矮墙中间,孤独落寞的一守就是十多年光景。
莫佑琛比划了下矮墙的高度,刚伸手搭在藤蔓上,里头就跑出个身体壮硕的爬行昆虫,仔细一看,还抖着晶莹透明的小翅膀。
显然这只虫子在这里栖身已久,突然被外人打扰,还带着浓浓的起床气,瞬间展翅向莫佑琛飞来。
莫佑琛这人吧,不怕鬼,不惧怪,不恐妖,能让他闻风丧胆的只有各种来历不明,无名无姓,长相怪异,五颜六色的各种飞行爬虫。
好在他身手好,身体早往旁边敏捷地一跳,躲了过去。那只无名的飞虫,就这样飞向了天际。
莫佑琛对藤蔓做了罢,动起了大铁门的脑筋,他往四周望去,没有人。他使出了在校时逃课的本领,一手搭在生锈的铁门上,腾空而起,三两下,翻身入内。
好久不见,却和记忆中的相差无二。
建筑前是一个大院子,左边是一些游玩设施,滑梯,云梯,单杠,和跷跷板之类的。这些设施大多褪了色,损坏严重,常年雨水的冲洗,还散发着古怪的味道。
莫佑琛对这个云梯很熟悉,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能单手一路走到底。
儿时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但是莫佑琛记得自己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很开心,说不上丰衣足食,起码吃穿不愁,有人教着念书,有人陪着玩耍,只是时过境迁,回忆终究深藏在心底。要不是偶然在网页上搜索到了卓尧,福利院的回忆他也不会再记起。
他走到了主楼前,记忆中的影像浮光掠影般闪现,一幕幕,一重重。如闷夏的午后,雷鸣过后的暴雨,劈头盖脸地砸向地面,来得快去得快,尔后暑气渐散,天地间一片清朗。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大门,门锁已经松动了,那些记忆中的一切既然是入眼的一片狼藉,却能在脑海中还原得分毫不差。
莫佑琛记得往左边是个大厅,英式建筑会有个大壁炉,冬季的时候,他们一群孩子都会围着壁炉打转。右边是个螺旋楼梯直冲而上,二楼是一间间的屋子,他当时的房间也在这里。
二楼的尽头是间游戏房,里面有玩具有书,莫佑琛想起了那个小木马,这是他最喜欢的玩具。
那个小木马已经四分五裂了,少了两条腿,残值断臂的躺在地上,模样非常的可怜,十多年前还是个被孩子们争夺的对象,果然是此一时彼一时。
莫佑琛轻叹了口气,把那可怜兮兮的木马捡起来放在了桌上,又在屋子里转了圈,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剩余的两条腿,还它个全尸。
目光定格在了角落里,旁边就是个书柜,后方是窗帘,这独特的狭小空间正好可以坐进一个孩子。
他静静坐在那里,目光望着那些玩耍的孩子们,细长的双眼生在男孩子脸上,特别的漂亮,即使当时年纪尚小,那双眼却像能勾人心魂似的。
他喜静,又爱干净,不是发呆就是看书。当时莫佑琛虽然年幼,却能看透他这双眼睛,并非呆滞,而是思考。
那个男孩就是卓尧。
莫佑琛大吐一口气,怎么现在才想起来,他简直是个榆木脑袋。他想了半天,得出了个神奇的结论,他当时年纪太小,审美意识不够,否则按照他死皮赖脸的性子,早就死缠烂打了,何必一失足成千古恨。
莫佑琛起身往三楼走去,三楼有处很大的露天阳台,只不过孩童时期很少上去,因为栏杆比较低,怕出安全隐患。除此之外,三楼只有两间办公室。
莫佑琛不确定现在是否还有资料留下,十几年的光景,这里剩下的除了记忆,只有尘埃和蜘蛛网,还有莫佑琛深恶痛绝的小虫子。
这间办公室很大,连着会客室,足足有两间卧室的大小。这里是禁止孩子们来的房间,而他们虽说也熊过一段时间,只是细想似乎还真没踏入过这里。
比起这栋楼里的其他房间,这里算是干净多了,所指的干净并非是灰尘,而是,几乎所有的书橱,柜子里都空无一物,显然福利院关闭的时候,把资料都带走了。
虽说是意料中的事,却难免有阵落寞,在莫佑琛心里,此刻也只有曾经和卓尧在此共度过的记忆,可笑的是连具体的年月也无从得知,最深的记忆便是那一直沉思着的细长双眼。
莫佑琛看了眼时间,天还亮堂,闷热发的夏日就这点深得他心,即使到了六七点还能明媚如昼。
莫佑琛又把这间办公室里里外外查了个遍,确定连一张废纸都没有留下,颇为遗憾的打算暂时撤退,来日再议的时候,他看见了地面上一个脚印。
这里荒凉了几十年,灰尘积得厚厚的,一踩上就是个很明显的脚印,莫佑琛先前一直没注意,这么一看他很确定不是自己的脚印,这里难道还有其他人,或者是其他东西?
莫佑琛警惕了起来,饱受雨水冲击灰尘堆积的窗户,像是沾满了手指印的眼镜片,只是模糊看得清的状态。屋外的阳光奋力地想要挤进这斑驳不堪的空间,终究毫无还手之力的被挡去了大半的光明。
莫佑琛打开了房门,想看看先前走过的路,是否存在其他的脚印。办公室的房门在身后悄悄合上了,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仿佛堕入了无边的黑暗。
他以为自己瞎了,然而并不是。
莫佑琛心里大惊,伸手向身后摸去,试图打开背后的门,触手却是一片坚硬又冰冷的墙壁,门不见了。
他妈的是被算计了么!
莫佑琛咒骂了几句,升起了掌心中的光圈,四周依旧是福利院的走廊,像又不太像。
没有了两边的房间,这只是道走廊,前后都不见尽头,莫佑琛想起了在医学院的那日,何其相似,可是他确定这次不会是媚,因为他感觉不到妖气。
莫佑琛索性拍拍屁股坐下,走也是白走,无论怎么走也是走不出去的,还不如省点力气。
走不出去?
莫非是鬼打墙?
这里有鬼。
这又是个稀罕事了,这鬼不来找他麻烦,就是搞了个迷宫给他玩儿,纯粹给他逗个乐子?这鬼也是越来越与时俱进了。
“喂,谁在周围就吱一声吧,我胆儿小,别突然披头散发的冲出来,我一个未婚青年受不起啊!”
莫佑琛坐到屁股都发麻了,也没鬼出现,想着这样下去可不行,难不成一辈子就困死在这里了,
他手撑着地打算起身了,却摸到一个方才不存在东西,那手感硬硬的。
无数恐怖片的景象在脑海里飞快得闪过,莫佑琛只得微笑面对人生,一把抓起放在眼前一看,胡思乱想中的人骨头没有出现,是那个他小时候很喜欢的小木马。
“这么多年,你这是成精了不是,莫非是你捣的鬼?”莫佑琛左瞧右瞧,这个木马除了断了两条腿,脖子有些歪,其他一切正常。
一束极强的光亮朝着他射来,莫佑琛头晕目眩,眼前发黑,一天之内,他感觉自己瞎了两次。
“卧槽,又是谁啊!还有完没完了!有本事出来干一架!”莫佑琛的怒气到达了几点,他心里很不爽啊!
强光过后,四周又恢复到了朦朦胧胧似清非清的程度,莫佑琛咽了咽口水,他后悔自己方才这般莽撞了。
“卓警官,我们太有缘了,连这里都能遇上。”莫佑琛终于明白那些脚印是谁的了。
卓尧收起了警用手电,神色丝毫不诧异,似乎在马路上和一个熟人打招呼那般,“又见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莫佑琛神色轻松,坦白而言即使在如此诡异的情况下,他一看见卓尧,心情也好了,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莫佑琛呵呵一笑,这次他没打算装傻充愣,“那卓警官又在这里做什么?回忆童年时光?那可就正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好歹我们勉强称得上是童年玩伴?”
莫佑琛乐呵呵地盯着卓尧,在他眼中,朦胧的光线逐渐退去,那双细长的双眼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日日夜夜,他一个人独坐在那里,冥想着沉思着,你在想什么?
卓尧被他瞧得有些发怵,他知道莫佑琛平日里一副油嘴滑舌吊儿郎当的模样,那只是衣服,只是伪装。
他眼睛大而圆,生在男子脸上,初见不禁让人觉得可爱,可是那漆黑的瞳孔即使是微笑的时候,亦如深沉大海,无边无际,里面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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