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着说书人的看官一哄而散,说书人也整理抚尺绘扇准备回家,一抬头,却见一个长得儒雅俊俏的男子站在三步处,那男子约莫三十岁,穿着一身浅葱色长衫,俊俏的脸上带着些许绯红,又有些恼怒的神色。
说书人笑道:“这位相公,今日说书便到此了,您若是想听,得明儿一早再来啊!在下是规定每日只讲半个时辰的,今日《冷王爷风月奇缘,俏冤家破镜重圆》一本只讲一折,您再等也不讲了。”
却见那儒雅俊俏的男子沉着脸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哎呦!您可真是说笑了。”说书人笑道,“我哪儿知道您是谁,不过,凭你是谁,在下今日也不讲了,家里五岁小儿还等着在下买吃食呢!”
那男子越发恼怒,涨红了脸双手猛地拍在桌上,道:“我是江锦笙!”
说书人一愣,随即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抱住头跪在地上:“江御史饶命啊!小的不过混口饭吃,不是有意要曝您和王爷的事啊!小的家中还有五岁小儿,求求江御史放了小的这条狗命吧!”
江锦笙气得头顶冒烟,恨不得将这说书人狠狠敲打一顿。
那说书人偷偷看了看他的表情,又忙不迭求饶:“江御史饶命啊,小的是很支持你和王爷的,绝不会把你当成怪物的!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小的还要养家糊口啊!更何况,更何况城中不止我一个人说书人在说您和王爷的事,您杀了我,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啊!”
江锦笙:……
我真恨不得撕了你的嘴!
一旁的侍从赵铭见他表情不对劲,连忙劝他:“主子,您何必与他们置气,他们不过一些愚蠢的平头百姓罢了!”
江锦笙听了,却没有丝毫消气,他当御史久了,知道流言是很可怕的,因为他们御史有“清议”的权力,不论在哪儿,只要听到有人说某个官员犯了某某错,他们不用拿证据便可在皇帝面前弹劾该官员……由此可见流言有多可怕,它简直可以要了一个人的命!
而且说书人这样跟说戏文似的说起来,还不闹得整个京都都知道?三人成虎,此事不是真的也会变成真的,到时候朝廷知道了,皇帝也就知道了,他的同僚们更不用说,他还有什么颜面在朝为官?
真是跳进西湖都洗不清了。
可这说书人说得对,京都不止他一个人在传,退一万步说,他要杀他,他杀了一个,难道还能把所有人说书人都杀了么?
想至此,江锦笙狠狠地瞪了那说书人一眼,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那说书人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哎呀,这江御史还真是貌比潘安,才比宋玉,长得可真俊俏,连瞪人都这么好看……他一定是因为我们说出了真相恼羞成怒了,唉,王爷也不知道安慰安慰他……”
……
翌日早朝。
一大早,江锦笙就到了皇宫门口,随后从宝庆门往北走,准备去上早朝,他低着头,手中拿着象笏,步履匆匆,一点都不愿见人,可一路上,还是有不少同僚极热情地与他打招呼:
“江大人!今儿个您真早啊!”
“江御史,您走得怎么这么急,等等我啊!”
“江年兄,怎么走路一路都低头呢?找东西呢?”
江锦笙恨恨咬牙,心想你们说归说,什么调侃我都认了,但你们看我的肚子做什么?
真想撩起袖子跟你们打一架!
他一反平日亲厚平易近人的态度,对旁人不理不睬的,一路径直到了天晟殿,可没想到一进去,就看见冷流琛一身王爷冕服站在大殿里,一身黑,站得笔直,跟个天君一样。
他刚要低头装作没看见,去一旁的耳殿稍事休息,就见他猛地转过身来,一双黑漆漆亮晶晶的丹凤眼直直地看着他,不过只看了他一眼,很快便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到了他的肚子上。
江锦笙:……
流言害死人啊。
第48章
“你……”冷流琛刚开口,就被江锦笙打断了:
“下官斗胆,请王爷耳殿说话。”
冷流琛只好闭了口,往一旁的耳殿进去。耳殿是准备来给上朝的大臣休息的地方,因此并不如正殿宽敞,也就一般房间的大小。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江锦笙忙关上了门。
冷流琛看他跟做贼似的,也不着急,在一旁坐了,气定神闲地问他道:“江御史可是有话想对本王说?”
“王爷该是听说了京都中传的流言了罢?”江锦笙也不与他虚以委蛇,开门见山地问了。
“听说了。”冷流琛唇角露出一丝笑容,目光再次落到江锦笙的肚子上,语气带着戏谑,“原来南儿是你生的,我真是个负心人,竟到了今日才发现。”
江锦笙:……
你好好说话!
“王爷,你是知道的,我俩阴差阳错那一次是在十年前,现如今南儿十四岁,怎么可能是我生的?”今日无论被他如何取笑他都认了,谁叫他倒霉呢!
冷流琛的唇角扬得愈高,只是忍住了笑意,一本正经道:“我自然知道,不过京都传得纷纷扬扬,连我都要忍不住怀疑南儿是不是你生的了,要说起来,他与你长得也颇相像。”
说着,便拿丹凤眼斜着瞧他。
江锦笙气急败坏道:“怎么可能,我一个男子,怎么可能会生孩子!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转念一想,不对,既然南儿是他的儿子,那么南儿的娘亲他定然知道,怎么可能会相信是自己生的?
这伪君子,果然又在拿自己取乐。
想到这里,他立刻道:“王爷有钟爱的女子,南儿应该是她的骨肉,又怎么会是我生的?除非那个女子本就子虚乌有,所以连王爷也不知道南儿到底是怎么来的!”
冷流琛闻言,知道自己逗得狠了,江锦笙要生气了,因此不再逗他,微微笑道:“我自然知道,我与江御史说笑罢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江锦笙囧然,自己与他的关系被外界传成这样,他难道也不着急吗?“此事有关王爷清誉,难道王爷不着急吗?”
冷流琛敛了笑容,只道:“我为何要着急?清者自清,不是吗?”
江锦笙心想,清你个头,你贵为王爷,权势滔天,自然没人敢拿你取乐,可我呢?说会生孩子的人可是我啊!以后叫我怎么在朝堂上立足?
他道:“难不成王爷就任由流言胡说,说我们两情相悦旧情复燃云云?”
“那按你的意思,我需站出来对大家说:‘我们不是两情相悦,我们只是好友关系?’”
“自然!王爷贵为千岁,说话自然比我有分量,我们问心无愧,有什么不能解释的?”
“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江锦笙一下子愣住了。
冷流琛看向他,幽黑如同黑曜石般的凤眸十分深邃,只听他道:“我们并没有那么清白,那一夜夫妻,确实有过,不是吗?”
江锦笙猛地红了脸。
这要他怎么说?只是巧合?只是个错误?
但那件事确实发生过。虽然记忆已模糊,但却是不能抹杀的。
“那王爷打算怎么办?任由其发展?”他觉得任由留言发展,说不定过几日就会传出他怀上第二个孩子了……“王爷以后定然还要结婚生子,若是任由他们败坏清誉,怕是于婚姻有碍。”
冷流琛转开视线,不再看他,面上也有些不自然,只说:“这个你不必在意,我已有南儿,不必再担心传宗接代……更重要的是,我喜欢男子,不喜欢女子。”
“啊?”
江锦笙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礼,连忙转开视线假咳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转头看他:“王爷是天生不爱峨眉爱须眉……还是?”
冷流琛睨他一眼:“问你啊。”
“啊?”
江锦笙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冷流琛了,一头雾水双眼茫然地问道:“与我何干?”
冷流琛缓缓起身,一张俊美的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那双丹凤眼直直地看着他:“自从碰过你,我便再也不喜欢女子了,你说是不是该问你?”
江锦笙的脸一下子红透了,被他看得都不敢正眼与之对视,忙低头假咳嗽:“咳咳,哦,是这样,抱、抱歉。”
须臾,一双黑底金线绣蟒龙的软底靴出现在他的眼帘中,他一抬头,就看见近在咫尺的俊脸,只见冷流琛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搭在他的肩头:
“所以我觉得,流言还是先别急着澄清得好,否则以后若是打脸,便叫人笑话了。”
说着,在他肩头按了按,径直离开了。
而江锦笙就真的如同说书中所说的“晴天一个霹雳,辟头一盆冷水”,整个人都愣住了……
冷流琛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澄清了以后可能会打脸……
完全不能细想啊!
……
这日许多官员都看见祈安王爷冷流琛和御史大夫江锦笙一前一后从耳殿出来,江锦笙面上还带着可疑的红云。
于是乎传言又发生了变化……
“听说啊,江御史早朝之前向王爷求安慰,两人一起进了耳殿,后来还一前一后出来,江御史眼含春色面露绯色,显然是被王爷好好‘疼爱’了一番,哎呀,两人如此恩爱,让我说,不如求陛下赐婚算了,否则总是这样暗中幽会,会教坏年轻后生的!”
“你们听说了没啊!因为咱们知道了江御史会生孩子的事,江御史委屈得不行,顾不得上早朝,就跟祈安王爷求安慰呢!两人在金銮殿一旁的耳殿里翻云覆雨,好些大人都听见了的!”
这些传言不多时又传入了江锦笙的耳朵里,江锦笙气得晚膳也吃不下,专程跑到正在讲“痴情王爷与俏御史干柴烈火痴缠许久”的说书摊子那里,恶狠狠地将摊子砸了个粉碎,这才出了气回家。
他转身一走,两个黑衣侍卫就走上前对目瞪口呆的说书人道了歉,还送上银子算是赔礼,周围看客一问,才知道是祈安王爷的人,只听他们说:
“对不住,那是江御史,他最近因为你们成天编排他,脾气不太好,诸位多担待。”
看客们立刻了然:“不打紧不打紧,他爱砸多少砸多少……啧,王爷真是痴情啊,对江御史如此的宠爱。”
又有人说:“我以前见过江御史,他可平易近人了,完全没有大官的架子,待人非常亲厚……最近怎么看着脾气如此暴躁?”
“该不会是又有了吧?……我家婆娘也有了,五个月,脾气可暴躁,我这才跑出来听说书来了。”
此话一出,周围百姓立刻一脸赞同:“定然是的,王爷如此痴情又如此威猛,有第二个也是理所应当啊!怀着身子的人不能触怒,以后江御史来了,咱们就让他随便砸,谁都不许拦他!”
第二天,这些话传进了江锦笙耳中,气得他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简直想一头撞死算了。
第49章
这日下午,江怜南正独自一人琢磨萧瑞雪给他留下的残局,就见碧佩捧着汤盅进来,姣好的面容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见他正蹙着眉尖,便把汤盅放在一边,道:“主子,喝点汤再琢磨吧,荷叶闷的莲子鲫鱼汤,可鲜了。”
正好江怜南也有些饿了,便把残局放一边,拿起汤盅喝汤,眼瞥到碧佩笑嘻嘻的模样,忍不住问她:“你笑什么呢,这样开怀?”
碧佩听了,愈发忍不住笑容,却只拿帕子掩了掩唇角的弧度,道:“没什么事。”
江怜南听了,越发好奇心起,追问道:“我却是不信,佩儿姐姐有开心的事,却不说与我听,这不是叫我连莲子鲫鱼汤也喝不下去吗?”
碧佩见他把汤盅往边上一放,一副真不想喝的模样,连忙道:“嗐,主子你要听倒也可以,不过可万不能说是我说的,否则碧扇知道了,又要说我八卦,在主子面前嚼舌根了。”
“这是自然,咱们是什么人。”江怜南调皮地朝她使了个眼色。
碧佩这才望了望四周,低声道:“最近朝廷内外都议论江御史和祈安王爷的事呢,这事儿,跟说书儿似的,有趣得很……”
“啊?”
“他们都传,说王爷和江御史十四年前就认识了,您是江御史生的……”
“噗……”正喝汤的江怜南一不小心将汤满口喷了出来,来不及擦嘴,脸上一副被雷劈了模样问道,“你说我是谁生的?”
碧佩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您没听错,都说您是江御史自个儿生的。”
“还说,江御史怕王爷以为他是怪物,所以就不告而别,后来带着主子您回到京城考取了功名,王爷以为江御史已经成亲生子,便以为他是个负心人,因此一直对他冷眼相待,后来经过调查才知道您是他的亲生子,这才原谅了他,且两人又旧情复燃了。他们传得不着边际,还说江御史又有喜了呢!”
碧佩说着,忍不住笑得灿烂。
江怜南囧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之前他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是小薛后和先帝的血脉,后来又怀疑过自己是祈安王爷冷流琛的孩子,但最终也没推翻过自己最先的结论……怎么如今又传出这样一个荒唐的版本?
他的生世可真是扑朔迷离哟!
两人正说着,便听外边的内侍五儿进来禀告道:
“主子,逸郡王来了。”
“快请他进来吧。”江怜南正等着冷绎的答复呢,这下他来了正好。
果然,就见冷绎手持描金绘扇,穿着一身柳芽黄缎子长衫,面上带着笑容进来了:“怜南,你是不是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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