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绪朝他遥遥举杯,微微笑道:“太子过誉了。”
说着,不甘示弱地举杯一饮而尽。
饮罢,又对白道勋道:“我大越物阜民丰,民众热情好客,自然欢迎远方之友朋。”
白道勋闻言,自然明白他言下之意,意味深长道:“明衍正是为了两国友好邦交而来,想必陛下也定然会为百姓社稷着想,与大秦作友好领邦。”
周围作陪的王公大臣见二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心中便有了计较:大秦来者不善!
果然,只听那明衍太子道:“我早听闻越人文质彬彬,容貌俊美而温柔多情,我心甚慕之,故愿如《越人歌》所唱,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想不到这大秦的太子竟如此光明正大地求亲,且他说的对象居然还是男子!
但是他非常巧妙地引用了古越人向楚国王子表白心迹的典故,说明越人并不排斥男子与男子相恋,这倒叫在座的大越人无言以对了。
帝座上的冷绪凤眸微敛,唇角的笑意已经微微凝滞:“太子,古时越人与如今已经不同,我大越没有男男婚嫁的风俗,太子不如求娶贵女,如何?”
他心中自然知道,白道勋是不会答应的。
果然,白道勋笑道:“若是明衍不曾心有所属,转而求娶贵女倒也罢了,但明衍如今心有所爱,便换不得了。”
冷绪不语。
在座的大臣却甚是吃惊……这位明衍太子竟然已经有看上的人了?他看上了哪位郡王,或者贵公子?
而且,皇帝怎么不问他是哪一位?
白道勋凝视着帝座上的冷绪,明知他不会问自己,因此自己主动道:“明衍前段时日来京都游山玩水,正巧遇见微服而出的淳郡王,对他一见钟情,心甚爱之,愿求娶为太子妃,日后成为我大秦唯一的皇后。”
此话一出,不啻于平地惊雷,在座王公大臣皆开始议论纷纷。
淳郡王江怜南貌美年幼,深受皇帝宠爱,这是朝野上下人人皆知之事,皇帝会让自己宠爱的弟弟嫁给异国太子以求两国友好吗?
且巧得很,江怜南的父亲祈安王爷冷流琛、养父江锦笙正好都有事不在座上,如此便无人为他说话,不知皇帝会如何决断?
只见上座的冷绪无声冷笑,道:“淳郡王是朕幼弟,年不过十四,恐怕不能胜任太子妃这一尊位,还请太子三思。”
“明衍愿给他一世宠爱,无需他操心任何冗杂琐事。”白道勋双眼灼灼,满面自信地看着冷绪,语气中志在必得,“若陛下愿将淳郡王嫁与明衍,大秦愿无条件与大越沟通运河、开设互市,并签定一百年不开战之盟约,并以战马四百匹、黄金万两作为聘礼,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在座众人闻言,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样的条件,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还是巨大无比的馅饼!
第68章
身处北方大秦的向来精于战马的饲养,亦是严格限制交易的物品,因此大越只能自己培养优良的品种,但南方多水多山,马匹品种亦不够精良,因此战马怎么都比不上大秦的品种,而如今明衍太子一次性送给大越战马四百匹,哪里是用银两能计算的?光是这一项就足以打动人心,更何况再加上其它几项!
众大臣都议论纷纷,有的认为如此条件,分明是大越占了上风,更何况明衍太子对淳郡王江怜南一往情深,必定不会亏待他,将之嫁与他,又有何不可?也有人认为,嫁郡王与大秦,相当于是和亲,和亲本是向别国示弱之举,如今大越国力强盛,并不用以和亲来委曲求全……众人各有说法,莫衷一是。
正当众人议论不休时,便听上座的冷绪声音不冷不热道:“南儿年幼,不知世事,恐怕不愿跟太子去异国他乡,更何况他父亲祈安王爷不在,朕亦不好擅自做主……战马和黄金,大越恐怕无福消受。”
众人往上看去,透过旒珠,只见皇帝面目冷清,唇角还带着冷笑,显然是极其不悦,只是碍于场面,没有发作罢了。
白道勋闻言,面色晏如,甚至还带着志在必得笑容,只是若是观察入微,便可见他眼中带着不容违逆的杀机:“陛下,您要考虑清楚……如今大秦兵强马壮,随时可以挥军南下,难道陛下您就不怕作第二个赵佶吗?”
这便是以开战相威胁了!
冷绪至此已经怒极,但面色却越是平静如常,唯冷笑不已罢了:“大越不是宋朝,朕更加不是昏庸无能的赵佶,大秦若要挑起事端举兵来犯,大可试上一试,看到底鹿死谁手!不过,要朕用和亲换一百年安定,却是万万不能!即便你今日看上的不是南儿而是平头百姓,要朕出卖子民以换得苟且偷安,朕也做不到!”
白道勋闻言,面色已是相当难看,跟着冷笑一声道:“好,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走着瞧!”
言罢他转身要走,但不知想到什么,有转过身来,笑带邪肆,语含奸佞:“不过,江怜南,我却是要定了!”
说着,转身扬长而去。
“陛下!”冷绎出列,紧蹙眉头道,“就任由他离开吗?这是放虎归山啊!”
冷绪面色铁青,眼神骇人,冷笑已是一丝都不见:“他死在大越,大秦越发有理由举兵来犯。更何况,他死不死,又有什么要紧的?”
冷绎这才明白,冷绪根本没有将白道勋当做对手,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也就无所谓是否放虎归山。
只是今日的宴会注定是不欢而散了,冷绪青着脸,巡视了一圈座下的王公大臣,开口道:“今日换作任何一个人,只要他不愿出嫁,朕就不会答应大秦,大越,还用不着子民用姿色去换取苟且偷安!诗言‘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可见和亲一事,是极其愚蠢的计策,朕绝不会以和亲了事,更不惧怕开战,他大秦要打便打,朕奉陪到底!”
又拿凤眸一凛众人,道:“诸卿若有质疑,尽可上奏,但若让朕听到有胡言乱语者,严惩不贷!”说着,甩袖而去。
身后的冷绎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不住地想道:那白道勋好生奸猾,他分明知道冷绪不会答应,不过是拿这些条件来迷惑大臣和百姓,用百姓舆论来压他罢了!
若是百姓知道大秦拿这么丰厚的条件来求娶江怜南,却被皇帝一口拒绝,他们会怎么想?他们才不管什么国家朝廷的尊严,也不会管江怜南到底愿不愿意,他们只知眼前和自己的利益,他们会认为拿一个小小的郡王去换大越百年的安定和这么多的物品,绝对是一项划得来的买卖,而江怜南也有义务为大越做出这个牺牲……到时候大秦若真举兵来犯,一些大臣和百姓们不敢直言冷绪的不是,但定然会千方百计“上谏”,让冷绪答应……
更何况,若真的两国交战,大越……真的能赢得这么轻松吗?
……
大秦使团果然连夜离开京都,去往大秦,这昭示着,大秦很有可能要和大越撕破脸皮,开战了。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人心惶惶,连粮食油盐等必须物品的价格都日日涨价。
此事很快惊动了正在回京都路上的祈安王爷冷流琛和江锦笙,二人心急如焚,且料定要在两国开战之前将曾可道税粮一案彻底解决,否则便遗留大患,因此日夜兼程昼夜不停地赶回了京都。
两人一到京都,便马不停蹄地入宫,向皇帝秉明此次案情,并了解大秦使团求亲一事。
崇明殿中,冷流琛听闻冷绪的陈述,忍不住怒道:“小(zi)子欺人太甚!”
倒是一旁的江锦笙,低着头沉默不语。
冷绪看向江锦笙,问他道:“江爱卿,你怎么不说话?可是在怪朕中秋节那日将南儿带出宫去?”
江锦笙被点名,猛地抬起头,只是面色发白,好半响才道:“并不是……臣,臣虽是南儿父亲,亦望南儿平安康健,但,并不想他做一个‘红颜祸水’,若因南儿之故,使得大越蒙受损失,百姓流离失所……臣也心中不忍……”
冷绪闻言心中一惊,不想江锦笙竟有这样的仁心,也没料到他对自己的儿子竟有这样狠心。
一旁的冷流琛听罢,一把按住了他的手,眼神冷厉:“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要南儿嫁给白道勋?”
自他对江锦笙改观以来,几乎从未出现过如此态度,江锦笙不禁一呆,随即却是清泪自眼中猝不及防地落下来:“不,我的意思……若真因他而开战,大秦不得到他不罢休的时候……你们,你们一杯鸩酒赐死他罢!”
说着,已是无法再讲,只是心中想道:若真如此,我定然也跟着南儿一起去了!
冷流琛亦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将他按进怀里,叹了口气,道:“不会有这种时候的,相信我。”
冷绪只是愣了须臾,随即已然平静如常,道:“哪怕南儿真的身死,白道勋也不会就此罢休的,也许只会激怒他,也许……他既要江山也要美人,得不到南儿,只是他开战的一个理由罢了!”
三人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冷绪道:“此事朕自有主张,只是决不让南儿受委屈。江爱卿,南儿许久不见你,你去绿绮轩见见他吧。不过千万不要提起此事,朕不想他忧虑。”
江锦笙朝他行了一礼:“臣多谢陛下圣恩,臣先告退了。”说着,和冷流琛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大殿中只剩冷流琛与冷绪二人,冷流琛也不隐瞒,直言道:“陛下,我与锦笙两情相悦,已经表明心意,还望陛下成全。”
冷绪早在方才便已将二人的举动看在眼里,因此点了点头,道:“朕了解皇叔与江爱卿为人,更何况此乃皇叔私事,朕并无资格过问。”
冷流琛点了点头,又问他道:“那迫在眉睫之事,你打算如何?”
冷绪想了想,似乎在考虑措辞,又仿佛在下决心,最后,他眼神灼灼,语气坚定道:“此一战,非打不可,先皇在时就已有一统中原的心思,到如今二十年过去了,准备和积蓄已经差不多了,我本打算再等等,但如今无论是因为南儿,还是因为大越,都等不得了,片刻都等不得了!”
他虽不把白道勋放在眼里,但前日白道勋嚣张而狂妄的态度已然触碰到他的底线……而且,他其实早在明白道勋就是秦飞意之时,就已经打算要御驾亲征一统中原了……所以他才会问江怜南那些问题,他希望,在他班师回朝时,江怜南已经足够成熟,成熟到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思……
如若万一,他回不来,那也还好,毕竟他还未做到最后一步,没有糟蹋了他的南儿,他的南儿在日后或许还能去见更广阔的天地,认识更多让他欢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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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江怜南觉得最近好奇怪,无论是周围人还是冷绪,似乎都憋着什么事情。
刚开始他问他的老师萧瑞雪,他知道萧瑞雪是个直性子,是憋不住话的,一问果然,萧瑞雪说,大秦的使者在一些盟约方面与大越无法谈拢,已经“狗急跳墙”与大越撕破了脸皮,很有可能是要开战了。
这下他便明白了:怪不得最近几日冷绪都很少来绿绮轩,想必是因为此事而烦恼吧。
这日下午,他正在读《史记》,忽然听碧扇来说:
“主子,江御史来了,正在外头候着。”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贵妃榻上起来,喜出望外地走到正殿去,果然看见他爹爹江锦笙穿着一身绯色官袍,正坐在那里等着他。
他立刻跑过去依偎着他,亲亲热热地说:“爹爹,你终于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锦笙感觉一月不见,自己儿子似乎又长大了不少,眉眼间更是愈见精致,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感叹,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脸颊,做出欢喜的模样来:“刚回来,还没回府,先去陛下那里述职了,随后就直接来你这里了……这个月,可还乖否?有没有读书写字?”
“自然有!”江怜南颇是自豪地说,“我每天都认真地跟着老师学下棋,还有,这个月读完了《左传》和《战国策》,现如今正在看《史记》,爹爹你说我是不是很乖很勤勉?”
江锦笙欣慰地点点头,又说:“既然如此,我考你几个问题。”
“你考吧,我记性好着呢!”江怜南从小天资聪颖,只是以前不愿用功罢了。
只听江锦笙道:“《左传》中写到‘郑伯克段于鄢’,郑伯为何要克共叔段?”
“自然是因为共叔段‘滋蔓’,欲与庄公争夺大权。”
“那么,为什么郑伯没有第一时间行动呢?”
“因为郑伯正在等待时机,等共叔段‘多行不义’,他便可将之一举歼灭、斩草除根。”
江锦笙点了点头,很满意儿子对史书的领悟,但又追问道:“那么假使如今大秦为我大越心头之患,大越欲除之,应该怎么做?”
江怜南微睁大眼睛,不知自己爹爹为什么好端端地问到了这个问题,但还是迟疑地回答说:“大越先出兵,便出师无名,乃不义之师,便得不到百姓的拥护,因此需有出兵的理由。而且,如同庄公一般,要么不打它,要打,便要将它一举歼灭,彻底斩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江锦笙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极满意他在政事谋略上的悟性,又说:“很好,可见你近日读书很是用功。”
江怜南闻言,却没有笑容,只睁大了眼睛问他:“爹爹,大秦和大越,真的要打仗了吗?”
江锦笙望着自己儿子单纯的眼睛,愈发不愿跟他说白道勋为了他与大越开战一事,事实上,冷绪确实也瞒得很好,方才他进来时就听碧扇说了,绿绮轩所有人都被勒令不许在江怜南面前提起此事,若有违令者,严惩不贷……之前有两个洒扫的粗使宫女,在长街上讨论此事,差点儿让江怜南听到,秦三知道后,就将这两个宫女送去了掖庭,这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内侍宫婢敢多嘴多舌。
江锦笙叹了口气,摸摸自己儿子的头,道:“南儿,秦越之间必有一战,不过早晚而已,此事与你无关,你安心读书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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