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轻易地被咱们找到了,舆陵哪还有避世的作用?”晋光笑着拿过嬴渡手里的地图看了看,可这越看脸上的笑意就越是凝固,就在嬴渡不解他这反应时,晋光才无奈地闭了闭眼,压制着郁闷低声道,“嬴渡,你这不是走反了吗……”
“反了?”嬴渡难以置信,又争辩道,“不可能!我一直都是按着路线走的啊,怎么会连左右都不分?”
“你不是不分左右,是把图拿倒了……”晋光无奈地把图还给他。
嬴渡忙接过来看了又看,依然不解:“聂夏连个地名也不标,又没有指示的字,你怎么知道我拿倒了?”
“看看四周山脉的走向,这图上可是画得明明白白呢。”晋光懒得再多作解释了,拔马就往回走。
“哎?这哪里就明明白白了?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嬴渡看了好一阵子,回过神来才看到晋光已经走了,忙也策马跟上去,“哎——小光你等一下我啊!”
晋光只能安慰自己说好事多磨,一面也在自责怎么就这么相信嬴渡答应让他自告奋勇地找路,耽搁了这一上午,两个人在更换向导后加快了速度,终于赶在天黑之前走到了指示正确的地点。
然而四周依然是崇山峻岭,没有一丝有人的迹象。
这下连晋光也怀疑人生了,举着地图对照着地形看了又看,确信自己是没有找错路的,停在这斗形山谷里不知该往哪里走。
“怎么不走了?”嬴渡勒了马,停在晋光旁边。
“没有路了,指示只到了这里。”晋光又把地图递给他。
“不用给我看,反正我也看不懂。”嬴渡这回连接都没有去接,抬头望望四壁的山崖,道,“会不会是聂夏坑你的啊?”
“不至于,他要不想让我找到舆陵,又何必冒险来赴约呢?”晋光说着就下了马,走到边上去仔仔细细观察着每一寸崖壁,“也许是有什么机关?”
“这荒郊野外的,还能有什么机关?”嬴渡鼓着嘴嘟囔着,“哎我说,要不趁着天还没黑,咱们回去吧,这要是到了晚上,露宿山间也不安全啊……”
“你怕了就自己拿着图往回走。”晋光回手就把地图扔给嬴渡,嬴渡忙接住,听他坚定中带着急迫的声音,“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反正我是不会退缩的。”
“可是……哎!小光!”嬴渡刚把图揣回去,想要再劝一劝,却只见眼前人影一晃,正窥探着山崖的晋光像是一脚踩空,忽然掉进了两个人都没注意到的地缝里,来不及多想,嬴渡忙飞身下马冲了过去,一捞想要把他拉起来,却没来得及一起掉了下去。
危险来得猝不及防,地缝离奇生长在崖壁边,只容得下一人的宽度,掉下去后却渐变得宽阔,晋光迷迷糊糊中被嬴渡紧紧抱住,幸好这缝不深,嬴渡刚把他抱好,后背就砸在了地上。
“唔……”虽然摔得不怎么厉害,但一阵闷痛也是逼得他闷哼出声。
失去的恐慌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在他怀里吓坏了的晋光忙伸手摸到嬴渡的脸,忙忙地问着:“没事吧?”
“没……没事……”嬴渡顺了顺气,晋光胡乱摸在脸上的手惹得他一笑,躺在这黑漆漆的山洞里伸手就握住那只慌乱的小手,“你没事就好了……”
倚在他怀里感受到贴近的温暖,晋光声音略带哽咽:“上次的腿伤还没好,这一遭又不知道得闹到什么时候呢。”
这可是受伤以来他第一次主动的关怀,嬴渡实在惊喜,故意揶揄道:“我以为你一点也不关心我呢。”
晋光却没有生气,而是轻声说着:“从芈风开始,我想要珍惜的人一个一个地离我而去,有时也会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真是幕后操控者的错吗?还是说,问题本身就在我身上……”
“小光!”嬴渡忙打断他的胡思乱想,郑重其事地许诺,“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你们是什么人?”还没腻歪够,已经在嬴渡的脑袋边上站了好久的男人终于看不下去地开口了。
有人?晋光忙从嬴渡身上爬起来,伸手拉着嬴渡也坐起来,嬴渡一手捂着摔疼的背,看那人擦亮了火折子,俊俏的半边脸就在幽微的火光中被映亮。
这回换晋光扶着嬴渡,两个人面面相觑,最后由晋光说道:“我们是来找舆陵的。”
这实在不算个自报家门的方式,那人瞥了眼他们,举着火折子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哎你别走啊!咳……”嬴渡忙直着声叫他,一着急又激得刚摔过的胸口生疼,忙挪开捂住背的手又去捂胸。
晋光心疼地皱了皱眉,扶着嬴渡靠在大石头上,又向黑灯瞎火中那唯一能够帮助他们的人请求道:“我这位朋友受了伤,这地缝下来容易上去难,就算您不知道舆陵在哪里,也请您帮忙救助啊!”
“他的伤没什么大碍,那个地缝狼也下不来,你们今晚在这里暂住,等天亮就回去吧。”那人只是幽幽地这么说,抬腿又要走。
这地缝既然狼也找不到,那么他又为什么像是常守在这里的一样呢?传闻中革山里只有舆陵一个可以住人的地方,晋光越想越觉得不对,向前跟了两步,鼓起勇气问:“您就是舆陵人吧?”
那人只是脚步一顿,又继续往山洞深处去。
晋光忙接着喊道:“如果您就是舆陵人,我这里带有一位舆陵故人的书信,请您过目!”
那人明显已经被挑起了兴趣,扭头再走近过来时脸上神色虽仍是冷漠,却就着火折子把晋光看了又看。晋光知道事情多半有谱,忙取出聂夏的信,递给了他。那人接过信,借着火折子的明处拆开,匆匆扫了一眼:
韩嘉吾兄钧鉴:
弟聂夏拜上!
久未通信,料兄仍列舆陵巡司,故致此一信,若有缘得览,必奉兄之案台。
主者乃晋国公子光,若有随行者,必为秦公渡,此二人于弟有一饭之恩,疑今来寻公子阳。弟指舆陵之所与见,乃报恩之举,延兄好待。至于晋阳去留,自仰卢先生与令阃议定。
弟聂夏遥拜。
从信帛上抬起头来再看看静候着的晋光,韩嘉也不上去搭把手,依然冷冷地说:“跟我走吧。”
晋光眼前一亮,聂夏果然没有骗他,路线在这里断掉,阴差阳错还真就遇见了舆陵人。他能掉进这里来,聂夏的信也管用,一切都是天意,晋光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于是忙俯下身来扶起嬴渡便跟了上去。
嬴渡的重量对于晋光来说的确很沉,咬着牙坚持下来,韩嘉在前面带着路,刚开始也不管后面跟不跟得上,晋光倒是一声不吭任劳任怨,似乎是觉得实在过意不去,渐渐的连韩嘉也悄悄为他们放慢了步子。
这洞厅实在大,各种岔路比外面更迷惑人,若不是有韩嘉带路,还真难以走得出来。嬴渡在晋光的支撑下一瘸一拐地走着,免不了要抱怨一番:“我说,你们卢先生当年究竟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啊?”
原以为韩嘉不会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没想到他竟一本正经地答了起来:“卢先生开山之初,本是准备在外面的谷里下舍的,孰料他阴差阳错摔进了这地缝里来,也是天意,沿着洞厅恰巧走上了这条正确的路,穿过这个山洞,其外竟是万亩平原,别有洞天。”
话音刚落,韩嘉已带着二人走到洞口,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星烛初明,眼前朗然的天地间,果然已是万家灯火,繁盛如斯。
第42章 伤别离晋国失亲友,泣重逢舆陵遇故知
舆陵藏在这革山中,原以为只是个落后的小村子,万万没想到它虽号称乡,其实已经占了这么大一片地方。晋光扶着嬴渡,被韩嘉领着穿过俨然群立的屋舍,这里的百姓不惊于战火,只知怡然自乐,也见到邻里和睦,丝毫不像外面的世界那般勾心斗角。
这里的人虽说看不出什么等级之分,大家在看到韩嘉时却明显都会停下来点头代礼,可见韩嘉在这里的地位不低。他们脸上洋溢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可见他们对行礼之人也是发自内心的尊敬,这就与外界用强权来迫使得到这样的尊崇完全不同了。
这不正是晋光所仰慕的世界吗?
毕竟在极寒的革山中,外界还处深秋,舆陵的冬天就已经到了,街巷中被扫到一边灰白色的东西,是凋残的初雪。行走在化雪的街道上有些冷,韩嘉带着他们匆匆穿过街巷,又是几次转拐,他们被带进了几乎处于正中最大的那间屋子。
进得门来,屋里烤着炭火,稍稍化解了外面染上的寒意,晋光惊喜地四顾,像是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有兴趣,嬴渡则把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努力想要看清上面坐着的那个人。
“卢先生,这两位有聂夏的信,要来与您谈一些事。”韩嘉说着就把聂夏的信呈了上去。
卢顺看了看信,冲着韩嘉笑了笑,吩咐道:“你辛苦了,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就先回去吧。”
韩嘉没再说什么就退出了屋子,晋光停止了四顾,愣愣地望着那传说中的舆陵开山人起身向他走来。他似乎有与嬴渡相似的体魄,一双眼睛却似没有蒙尘的孩子一般亮。
卢顺先是看了看一身狼狈的嬴渡,又看了看盯着他看呆了的晋光,和善地一笑,道:“两位跋山涉水而来,真是不容易啊。”
他有这样的态度晋光就放心了,低头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承蒙聂先生指路,只是不知刚才那位是……”
“哦,他叫韩嘉,是负责整个舆陵安全的执事官。”卢顺望了望门外,又加了一句,“所有想要进入舆陵的人,都得先经过他的筛查。”
“这么厉害?”晋光没想到第一眼就见到了大人物,又揣测道,“能担如此大任,这位韩嘉先生,想必与卢先生关系匪浅吧?”
关系匪浅?倒还也是。卢顺脸上的笑容抽了抽,搁下这事不提,依旧向晋光道:“你想要带走晋阳,我是没有意见的。从花姬带着他来这里开始,我就知道以他这样特殊的身份,在舆陵是待不长的。外界有什么风云变幻,按理说舆陵人不该去插手,可如果真为平息事端用得着他,我又有什么理由推脱呢?可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晋阳已经九岁了,一直跟着花姬生活,你这个做叔叔的,也得兼顾他的想法啊。”
卢顺说得一点也没错,阳儿是从那样的死地逃出来的人,现在又要被他这个叔叔带回死地中去,他在舆陵这三年过成了什么样,晋光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抿了抿唇应下来,晋光道:“这是自然,不过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阳儿呢?”
“你要想现在见也行,韩嘉在外面守着,让他带你去。”卢顺爽快地安排。
“那就太好了!”晋光激动起来,嬴渡也感激地投去一眼,转身就准备走。
“等一下!”卢顺却在后面将他们叫住,嬴渡先回过头来,卢顺就望着他一笑,道,“秦公就请留下吧,摔得不重,伤却要及时处理才是啊。”
想想自己一激动就忘记他还有伤,晋光抱歉地忘了嬴渡一眼,嬴渡却俏皮地眨了眨眼表示没事,晋光再郑重地留给卢顺一眼,终于放下心推开门出去。
韩嘉果然在外面还没走,见他出来了,又如在山洞里带路一般,什么也不说地自顾自走在了前面。
他越是不说话,晋光就越是想要搭讪,整个舆陵都像一个谜,看上去和蔼可亲的乡正和沉默寡言的执事官之间诡异的气氛让人想要去探索。晋光急匆匆跟上他的脚步,试探着问道:“韩先生到舆陵有多久了呢?”
“三年了吧?”韩嘉也没有确定的时间概念。
晋光一盘算,笑道:“可不是有缘?三年,还真是花姬带着阳儿来的时候。”
“是啊,我原也是晋国人,是跟着花姬来的。”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却引得晋光更加惊讶:“韩先生也是晋国人?”
“我在晋国做过司寇,是公子去楚国的时候,所以没有见过。”韩嘉解释道,“在齐晋两国开战,你回国前,我就辞了官,整日在台城漂泊不知何往。后来在云游路上救下饥寒交迫的花姬和晋阳,就带着他们一同来了这舆陵。”
“花姬逃离台城来舆陵,也是不容易啊!”晋光感叹着,又感激地看了韩嘉一眼,“先生眼见抱负不能施展便毅然辞官,又对花姬和阳儿出手相救,真是潇洒又高义!”
“你不必代她谢我,我此生做过最不后悔的事便是救她……”他的话音断在这里,步伐也在此时停下,晋光茫然随他的目光望去,望见一个抱孩子的母亲,耳畔响起韩嘉迄今以来最为温柔的声音,“要不现在我也不会有这样好的妻子。”
那是花姬。
晋光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布衣不能夺去她的光彩,那个让三代晋公为之动心的女人!
他曾亲眼见过哥哥对她的痴迷,没有人不会拜倒在绝对的美之下,那不是贵族对女人玩物似的宠爱,而是夹杂着对美的崇敬。花姬就是这种美的化身:搭着珍珠翡翠,一点不比满目奢华逊色;配着布衣茅舍,竟也让这鄙陋的一切蓬荜生辉。
晋光看得痴了,花姬却没在沉沉暮色中认出他来。望着站在门口的韩嘉,给他一个噤声的手势,韩嘉忙舍下晋光放轻了步子进来,面对这民家小院,一家三口,晋光竟挪不动步子。
“武儿刚睡你就回来了,还带了个哪里的朋友?”花姬任韩嘉把襁褓中熟睡的孩子接过去,借着昏暗的光芒看了外面的人一遍又一遍,有些熟悉,却实在与记忆接不上线。
韩嘉却没有理会也没有有介绍来者的意思,轻巧地抱着武儿,随口问着:“晋阳呢?”
“去学堂师傅家了,那孩子一向好学,师傅也喜欢他,你是知道的。”提起晋阳花姬就笑了,“这么晚了,也该回来了吧?”
“阿爸,阿妈,我回来啦!”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声比印象中稳重了许多的声音,晋光心里一动,猛地回头。晋阳停下了脚步,家门口站了一个陌生人本就令他惊讶,谁想到这人一回头,竟有着一张熟悉的脸。
只是相去三年,童年的记忆依然深刻,晋阳难以置信地盯着晋光好一会儿,愣愣地喊了一声:“光叔叔?”
一声“光叔叔”也提醒了花姬,她也同样愣愣地看向晋光的背影,还没回过神来,只见晋阳已经没命地跑过去紧紧抱住晋光的腰,抱得他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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