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变得这么憔悴了?”晋光关切的声音有些哑。
“你再这么吓我几回,怕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嬴渡心疼地责怪着,伸手抚开他额前的发,轻声像怕吓到他似的问着,“好些了吗?”
晋光轻轻点点头,他的温柔又在迷惑了,晋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坚持到现在的动机,除了属于责任的复国大业之外,是否还有那么一点,是缘于对这种温柔的贪恋。
总想要得到得多一点,而且是越来越想。
“今后可不许有事再瞒着我,我都答应不离开你了,你也得答应我才对。”嬴渡鼓着嘴说得孩子气,晋光愣愣地盯着他,就差那么一点,就要失去理智地答应下来了。
屋门忽然被打开,卢顺牵着晋阳进来,小朋友的出现暂时打断了这份温馨,晋光从嬴渡的手里抽出了手,转而摸了摸趴在榻边的晋阳的头。
“光叔叔终于醒过来啦!”晋阳简直要欢呼,“整整十天啊,渡叔叔都要担心死了!”
十天吗?手僵在晋阳头上,晋光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卢顺,嬴渡已经明白他想要问什么。
“是卢先生救的你,咱们还真得感谢他。”嬴渡解释着。
看他投来感激的一眼,卢顺倒不好意思起来,笑笑说:“舆陵再是避世,也是人群杂居的地方,人多了必然是需要医者的,能在这么小的范围内自给自足,舆陵人也都多多少少有些看家本事。”
“不管怎么说,感谢还是应该的,我自己拿不出什么东西来感谢,只能把这责任托给秦公了。”晋光笑着说,忽然把话语权给了嬴渡。
嬴渡一愣,犹未在自己终于被他默认为一家人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卢顺已经大笑着打破了僵局:“舆陵收留避世者本就是不问出处,我在秦公的地盘上,别的不求,只求他永远保守舆陵的秘密,别把这位置透露出去了才是!”
“哎……我哪有这么不讲道理……”
嬴渡忙忙地反驳,憋红的脸却惹得晋光一笑,又看向了卢顺,晋光诚恳地请求:“我已经在这里耽搁太久了,只恐事情有变,既然已经醒过来,那当是暂时没有什么大碍,也不该再在这里逗留了,待时我们也该辞别回铜牢关去。”
“小光……”他满心里想着他的大事,嬴渡忙出声想要劝阻,却被晋光握住手推拒掉。
一旁的卢顺看他这么坚定,也便只好说:“这里有另一条路可以出去,那里宽敞一点,可以跑马车,等后天吧,我再给你调理调理,你们再回去不迟。”
晋光礼貌地笑笑,道了声:“那就谢谢卢先生了。”
承诺的是后天,可在嬴渡的坚持下,仍然等到晋光能下地走路了,一行人才踏上了出舆陵的路。卢顺让带他们进来的韩嘉去送,跑马只需要半天的路程,车队整整走了一天多,韩嘉冷眼看着总是被嬴渡裹在怀里的晋光,驱着马心情竟复杂起来。嬴渡的腿伤已经完全好了,来的时候是晋光扶着嬴渡进来的,走的时候却成了嬴渡扶着晋光。
韩嘉只将人送到了革山谷口,前夜已故技重施向嬴礼送去信件,嬴礼亲自领着大队人马到谷口来接。嬴礼一马当先,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铜牢关。
甫一回关楼,嬴渡就强行把晋光放到榻上命令他休息,自己却召集了诸将开会。进军的路线是与晋光在路上商定好的,嬴安已经提前收到嬴礼的通信,从公城赶到,诸将聚齐,唯有徐飞没到。
大家虽然疑惑却没有问,嬴渡回来一口茶也没喝就让开会,这让秣马厉兵已久的铜牢关诸将也是措手不及。把画在羊皮上的地图往墙上一展,面色阴沉的嬴渡缓缓起身。
一手拿着马鞭,嬴渡站到了地图前,一扫阶下诸将,满眼尽是帝王气:“大业将成,计在今夜。寡人知道诸卿对这次看似突然的会议多怀揣测,寡人想,诸卿尚以为仓促,对面晋人就更会觉得仓促。所谓兵贵神速,我们就速战速决,争取以最小的代价结束这次战役!”
“唯君上马首是瞻!”
一屋子沉闷的声音响起,嬴渡抬手示意安静,没有对这表忠心的山呼表示得意,而是冷漠地扬起马鞭,指向地图一点,开始部署:“明日寅正,本关所有人带队于关内演武场集合,不必设仪祭旗,寅时五刻动兵,认中军大将军旗与衣带诏,迅速袭击冰凌关。拿下关楼后由嬴安相国镇守,拨一万精兵进驻,有一点需要特别注意,冰凌关守将是聂夏,他是公子光极欲策反的对象,寡人会尽力把他支开,若事不成,守关的士兵可要竭力看住他。待大部队一走,守关军士当立刻清洗关内,不问降者,凡晋军尽杀!”
他在人前提“公子光”而不提“小光”了,一身英明君主的霸气展露无遗,看来他并未沉溺于荒唐的感情中,嬴安赏识地点了点头,郑重道了一声:“臣领命!”
神情严肃地朝他点点头,嬴渡看向了嬴礼:“拿下冰凌关,我们立刻东进,孟福的先锋部队两昼夜之内必须赶到新京,公子光与寡人商量,称可以写信策反城内魏帆,如果事成,西门将不攻自破,若事情败露也没关系,先头可猛攻西门,至少对赵绪造成震慑,坚持五个时辰,后续部队一定赶到。”
嬴礼也低头道了一声:“臣领命。”
“拿下西门后,新京就交由孟福你镇守,不要养俘虏,城上晋国军可尽数屠戮,门关以杀为主,城池以抚为主,一切均以稳控为上。”嬴渡加了一句,冷冽的目光再度扫向嬴安,“新京城破后,寡人会派人第一时间通知嬴安相国,请相国在接到消息后立刻分三千人借道王城奔往晋国东边的青木关,一面对晋国形成东西夹击之势,一面也防备着齐国人有变。”
“臣领命。不过……”他一道道命令都是杀戮,嬴安也没想到这计划竟这样狠,不由得问了一句,“不过,公子光怎么办?”
嬴渡像在强忍着什么情绪,一手紧拽着马鞭,沉声道:“凭公子光的声望,有助于我们尽快拿下晋国,他现在还有用处,至于攻陷新京后要如何,就再看寡人安排吧。”
他的态度又是不明不白,知道问不出个名堂,恐怕这对于精明的君上本人来说也是个难以思考的谜题,嬴安也便噤声不再问。
“众将听命!”嬴渡一声喊,大家全都站了起来,看看乌压压的一地,嬴渡抬高了声音道,“今夜让士兵各自屯够五天的口粮,奔袭务以轻便为上,这次没有辎重部队,五天后到新京,寡人有重赏!”
风吹得香雾晃了又晃,这个冬天越来越冷了,北风也渐有呼啸之势,晋光忙伸手将刚点燃的细细的香护住,直看得香炷一亮,才缓缓放开。
站起身,面对花园里凋敝许久的枝头,晋光紧抿上唇。
嬴渡心疼他赶路风尘仆仆,其实对于终于要打这场决战的晋光来说,激动远远大于赶路的疲累。在路上全神贯注地与嬴渡商量进军路线,最终定下来秦军出力,晋光攻心的计策。倾巢而出五天打到新京绝对令赵绪意想不到,这个计划十分冒险,但晋光有信心。这场仗蓄谋已久了,战火一旦点燃就会如燎原一般一发不可收拾,毕竟是两国之间的决战,若不速战速决,一定横生不少枝节。
嬴渡的安排,他没心思去探听了,只要是他的事,嬴渡就都会尽心尽力地去做,这一点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中已经不容怀疑。
低头看看摆在花台上断了弦的琴和一字排开的四支香,琴上还覆着晋悠咬破手指写下的衣带诏,晋光的神情越发凝重。
“芈风,兄长,子仁,韩璐……”一个一个呼唤亡者,晋光把手覆在断了的琴弦上,“这是出征前的祭奠,明天我就将随军出征,这是复国,也是复仇,所有的恩怨都将断清,无论胜败,我都即将踏上与你们团圆的路。”
断弦发出沉闷的沙沙声,晋光神情阴鹜地抬头,望着没有星子的天空,铜牢关何曾如今夜这般黑暗过?
没来由地,晋光一声嗤笑,像是在笑不忍窥探世间杀伐的星星,也像是在笑终于要得偿所愿的自己。
——天一黑,灵魂就会归来。我就背负着这些灵魂,站在黑暗里窥探这个世界,而我的名字,叫光。
第47章 疾东征声移冰川邑,惧北纵惊破大洋干
晋光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穿上全套的盔甲。
盔甲是对兵事的慎重,白色是对亡者的纪念。
过去的晋光从对面这冰凌关中狼狈地逃出来,今天的晋光就要带着骁勇义师打回去。
郑重地给他戴上头盔,嬴渡微微皱着眉,盔甲就像是隔阂,他的小光应该是被捧在掌心里疼的人,不该穿上沉重的盔甲去拼杀。
“怎么了?”他犹豫的目光让晋光感到疑惑,自己穿甲的样子,有这么让人难以接受吗?
“没……没什么……”嬴渡却是一笑掩饰过去,讨逆大将军旗与绑在旗杆上的衣带诏恣意飘扬在还没亮的苍穹之下,嬴渡回头扫向演武场的三万雄师,一声吼出王者的霸气,“出征!”
寅时末正是巡防换班的时候,冰凌关的晋军果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有相国的一马当先,君上的大将军旗镇在前面,在铜牢关练成精锐的秦军没命地往前冲,一片白甲如雪一般地从天而降。关楼上的□□手还没来得及搭箭就被石炮砸中,踩着云梯攻上来的敢死队跃入关墙,戍守一夜的守军反应过来要反扑,却已被冲散。
关墙如沟渠,人血如流水,踏着满地的血,嬴安拖着剑就往主将公署去,聂夏刚刚从榻上起来,握住剑还没抽出,就已经被嬴安一剑比上了咽喉。想挣脱出来的聂夏还在犹豫着,只听外面已经大声喊了起来:
“关上守军听着!赵绪篡位弑君,其行当诛!今有先公独子公子阳在此,公子光率军平叛,义师乃天命所归!尔等切勿死助叛贼,当速速归顺义师为是!”
听见是公子光带着公子阳来了,守军霎时没有了斗志。若是秦军入侵,当效死力以卫疆土;若是先公遗脉复国,似乎理所当然。况且大家是第一次听说替为卖命的君上做出了弑君的事,公子光和公子阳同时出现,又带着先公手书的衣带诏,那么这扑朔迷离,似乎可以板上钉钉。
眼见大势已去,聂夏也不愿再多理论,冷眼看向执剑的嬴安,平静地道:“聂夏已是败军之将,请将军动手吧。”
“聂将军不可!”嬴安尚没有说话,晋光已经闯了进来,一手按住嬴安的剑身,眼睛已定定地盯住一脸茫然的聂夏,“义师入关是大势所趋,聂将军何必归咎于自己?”
“我是冰凌关主将。”聂夏冷着脸再强调了一遍,“君上授意守好关隘,我没有守住,是不忠;帐下将士因我大意而死,是不仁。为将者不忠不仁,公子说我该不该自裁谢罪?”
“不忠不仁的是赵绪,将军何罪之有?”晋光反驳道,“从我见到将军的第一眼起就知道将军是个心怀大志的人,此番入舆陵面见过卢先生,更相信从舆陵出来的人一定不寻常。可是跟着赵绪,将军的大志有丝毫兑现吗?他不过是在利用你,利用你又不相信你,你想要做司寇给举国上下正风,他却让你新官上任就先去灭相国一族,就此自裁,将军难道甘心?”
他真能抓住别人的弱点,晋光尽管因为身体原因很少会这样出来直面谁,但他的才能聂夏一点也不怀疑。他说得一点也没错,聂夏是为施展抱负才出舆陵的,而今却是于心有大憾。
敏锐地捕捉到聂夏的脸色似乎有些动容,晋光极有把握地笑了笑,接着道:“公子阳正位是要推翻叛臣,彻底改变这个污浊的社会,眼看着就将熬到头,将军难道愿意弃明主而去?”
他当然明白自己身处的现状与这些道理,只不过隐士的气节不是那样容易动摇的,聂夏咬了咬牙,抬头想要再说什么,只见晋光已经拿起了他放在榻边的酒杯,若有所思地盯着里面已经凉透的一杯酒。
“军中不能饮酒,将军冒着风险置酒在这里,是想要销怎样的浓愁?”晋光嘴角微扬,仔细端详着酒杯,“我于将军,幸蒙当年有一饭之恩,我知将军是个大才,却是因为将军替我倒的一杯酒。想必将军给不少人倒过酒以试其胸襟,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我以为值得,就喝了下去。今日正巧,一杯冷酒释千愁,晋国若是平定下来,必定离不开将军,当年我没有分毫的权力不能许诺,今日我便许下承诺,为了留下将军这个大才,这杯酒,我喝了。”
只是一愣神,晋光想也不想地便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小光!”嬴渡大惊失色,忙冲上来扶住他,嬴渡想不到,他这酒喝得仓促,几乎是拼了命在招降聂夏。
聂夏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晋光像是立刻就承受不住冷酒的刺激,捂着肚子微微弯着腰,脸色越发难看,却推拒着嬴渡的扶持,一双眼只是定定地盯着他,颤抖的声音连聂夏都能听出剧痛:“聂夏……”
“聂夏愿为公子效命!”聂夏在极大的震撼中立刻跪了下去。
齐国,公都。
收到探子传来的线报,姜纯不安地在殿上踱来踱去,声音难得带上慌张:“嬴渡这是要搞什么鬼?不打秦公的大旗,打讨逆大将军旗,闪电一样地拿下了冰凌关,这是准备五天之内就破开新京城吗?做什么春秋大梦!赵绪会一点防备都没有?这就让子明兄白白陪着他去送死?”
“可是……从线报上来看,似乎进展得十分顺利,靠着公子光的名号,打着先帝的衣带诏,义师可是所向披靡啊……”田蒙弱弱地出声道,“冰凌关守将聂夏可是赵绪重用的新人,连他都……”
“君上——”外面有直到殿门的驿马,姜纯一扭头看向门外,驿差已经跑了进来,呈上一封新的线报。
接过线报,挥退驿差,姜纯忙打开来瞥了一眼。眼看着他的神情越来越震惊,田蒙忍不住小声问:“君上,怎么了?”
“聂夏投降了,还派上了大用场。”姜纯捏着线报,一面思忖一面说着,“新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破城?就算是长途奔袭也不能有这样的奇迹吧?一定是新京城里有内奸,而且这个内奸一定是魏帆!”
“魏帆?他不是刚被赵绪升为相国吗?”田蒙也是一阵惊讶,接过姜纯递过来的线报,看了又看,“这事又跟聂夏有什么关系?”
“魏帆早就有复国之心,只不过隐忍求全,赵绪已经在怀疑他了,他一心要护着的公子光已经兵临城下,此时不倒戈,还在等什么呢?魏帆在军中有威望,赵绪犯了妄动的低级错误,是他多疑的性子让他太着急对魏帆动手了。”这么一想就全明白了,姜纯接着道,“至于是谁去给魏帆传信的,我可是听说聂夏的身手极好,冰凌关一破,新京自然是如临大敌,能在这种情况下潜入城里的,除了聂夏,还有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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