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死国僵持拖战是下下之策,天都国力初兴,我们并没有太多资源可以虚掷在打仗上,只能暂且妥协┅┅我想罗喉也会同意。」
拂樱依旧只是轻言陈述,心绪却越沉越低落,「但我们手中有舒神琴,不是吗?若是当真与死国背水一战┅┅未必会输。」
只见枫岫羽扇轻挥,是话题结束之意,「不论面对怎样的敌人,抢先占据有力位置,方是战无不胜的关键所在。」
一连串的追问至此,拂樱终於沉默下来。
基本上枫岫是有问有答,一番说辞也看似合理得毫无破绽,可是┅┅天都、死国、妖世浮屠,还有┅┅拂樱甩甩头,不去想那个令自己不知如何面对的名字,只是幽幽叹道∶「我总觉得这是一个陷阱。」
枫岫难得地表示同意,「明知道是陷阱,却得咬著牙跳下去┅┅好友,这种感觉实在不太好,对吗?」
不去管枫岫是否话中有话,拂樱闭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是轻松神情,露出坏心算计表情,「不用担心,真有危难,我绝对会先把你踢下去垫背的。」
枫岫一脸伤心欲绝,「唉呀,真是无情的拂樱斋主,好伤人的一句话,枫岫实在是交友不慎┅┅」
「啧,那是我的台词!」
刻意取闹的笑容里,因为某丝不易察觉的阴暗,微微渗进了苦涩。
──战无不胜。
可笑,这世上,哪里会真有战无不胜的神话?
是假的,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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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事之秋。
枫岫没有多作解释,只是一头扎进了寻找越行石的苦难之中。无奈此物有名无形,翻遍古籍也没有任何记载,饶是学富五车、书破万卷的枫岫,只能像是无头苍蝇似地徒劳跋涉。
奇怪的是,枫岫还是一直迟迟无法跟身在第一线的黄泉取得连系,只知道葬龙壁的交战在死国忽然莫名地退军之後算是暂时告了一段落。武君罗喉不愧是久征沙场,很快地便识破这是场请君入瓮的骗局,不愿浪费时间再去追击穷寇,留下黄泉压阵处理,先领著天都的主力军开拔回城。
君曼 对外要撑起天都事务,对内要隐密地和妖世浮屠连系协商,忙累得根本分不开身;拂樱却是一反常态,没有接手帮忙枫岫处理各项杂事,只是安静地待在府邸之中陪著小免,足不出户。
──该是平静度日的气氛,却隐隐有著山雨欲来的紧绷。
「斋主,枫岫阿叔昨天好像又通宵没睡了。」扑进暖香怀中,小免皱皱鼻子抱怨道∶「阿叔不是说小免要乖乖早点上床睡觉才会赶紧长大吗?结果阿叔自己都做不到。」
小免是极为敏感的。近来府中的众人虽是如常度日,然而从枫岫的日渐沉默和自家斋主越发勉强的笑容之中,小免仍是知道有什麽不一样了。委屈地嘟起嘴,「┅┅枫岫阿叔也好久没有陪我聊天了。」
「小免乖,别去吵枫岫,有斋主陪你不好吗?」
「斋主,我们什麽时候可以回去拂樱斋?」窝在拂樱肩头,小免喃喃地轻问著,「我好想念拂樱斋的味道。院里的千丈青一定长得很高了┅┅不回去采收就浪费了呢。」
被小免纯真的发言给逗笑──纵使那笑中仍是满满苦涩,「乖,要忍耐,好吗?小免是乖孩子,一定可以忍耐的吧?」
规律地轻拍著小免背脊,午後困倦的小免抵抗不了这样有节奏的拍抚,开始昏昏欲睡,「呼啊┅┅斋主,小免想睡觉┅┅」
「那就睡一下吧,等晚膳的时候再叫醒妳。」
将小女娃抱回卧房,把那娇小温暖的身子轻轻放在粉嫩床铺上,小免揉著惺忪睡眼,忍耐著呵欠连连,「今天┅┅阿叔可以陪我们吃晚餐吗?」
不禁莞尔一笑,「我会亲自去请他。」
「好。」投给自家斋主一个可爱的笑容,安心地陷入睡乡之中。
确认小免入睡之後,拂樱却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坐在小床边。环握住小免粉软的小手,试著从中汲取一些温暖的力量。清冷美颜上那用来安抚小免的浅笑彻底消失殆尽,只馀茫然,心中满是复杂的思绪流转。
──越行石。
那是火宅佛狱独有的物产┅┅妖世浮屠是如何得知此物的存在?
残留在君曼 身上的熟悉邪气、客栈之外的窥探视线┅┅在在都不由得让人往最惊心的方向联想去┅┅
想来枫岫会无法连系上黄泉,乃是因为他们所在的国师府早已被人落下术法阻隔,严密地监视著,所以信符传不进来。
能不惊动枫岫地落下封印┅┅这术法的范围该有多大?整个国师府邸┅┅不,甚至是整个天都首城┅┅难道都已经在对方的掌握之下了吗?
除了封印自己的那个王者,他实在想不出谁还能有这样的力量┅┅这个结论令他如坠冰窖。
要合理化这一切,那便只剩一个理由,而那个理由是冲著自己而来──火宅佛狱?凯旋侯。
明明该是闷热的夏日黄昏,他却只觉得浑身发冷,只能依靠著掌心中微弱的温暖,提醒自己还存在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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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 25
日子看似如常地不断往前推进,捷报已经快马传来,武君罗喉亲领的天都大军半个月之後便将凯旋回返城中,整个天都上下顿时陷入欢天喜地的庆祝准备之中。
枫岫虽不用出城迎接,却是也跟著忙碌起来。在武君入城之前,他必须先行前往天坛祭天,这几天都见到弃剑师跟鄙剑师两个小仆忙进忙出地在准备各种祭祀物品。
城中的气氛欢闹狂热若节庆,拂樱却反常地更加深居简出;除了小免跟两个小仆,几乎连君曼 也见不到他一面,更别提忙得脚不沾地的枫岫。
表面如常,然而拂樱的改变,枫岫其实一直看在眼里。现在的拂樱像一苹受了伤的小动物,却不敢求救,只能缄默地将自己躲藏在谁也触碰不到的深深山洞里面,警戒而不安。
他很心疼,却只能等待──等待拂樱愿意向他开口,将宝贵的信任主动地交到自己的手中。
而在那之前┅┅他不能伸出手,否则拂樱必然会逃。
走神许久的拂樱忽然察觉到枫岫的视线,颇不自然地笑笑,「怎麽了?」
这日他们难得同桌用餐,枫岫明日便将入天坛,之後枫岫便要沐浴斋戒三日,直到祭天仪式完成。
「┅┅我们好像很久没有一同用餐了。」枫岫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这段时间总是各自忙碌,你倒好,还有小免陪著你,可怜枫岫时常一个人对著残羹冷肴,食不下咽。」
「你确定那不是因为你太过挑食吗?」收拾起心情,拂樱刻意谈笑,「何况这几日三餐都让人三催四请也不准时到的分明就是你,又如何怪得了别人不等你一同吃饭?」
「就是啊,枫岫阿叔好坏!」小免把握机会,赶紧出言抗议,「今天才只有陪小免吃一顿饭的时间而已,就又要跑出去玩了,阿叔也很讨厌啦!」
「哪里是去玩呢?」枫岫无奈地轻笑起来,温言安抚道∶「小免,枫岫完全是身不由己,希望妳能体谅。」
「反正你们都很坏。」小免气鼓鼓地放下饭碗,扑向拂樱怀抱,「斋主,我们回去拂樱斋啦,小免不要住天都了,小免要回去!」
「哼哼哼,当初那麽兴高彩烈地准备行李的人是谁呀?」取笑地弹弹俏挺鼻头,惹得怀里小女娃挣扎地笑躲著,「不是说什麽都要跟枫岫阿叔还有曼 姊姊一起来天都吗?结果现在又吵闹著要回去?」
小免搂住拂樱颈脖,半是撒娇半讨好,「斋主,人家想回去啦┅┅好不好嘛?天都不好玩,又没有千丈青。」
拂樱噗地一声笑出来,向枫岫投去揶揄眼光,「想不到枫岫你的魅力还输给千丈青┅┅是不是该检讨一下?」
「才没有呢!」像是浑忘了还在跟枫岫闹意气,小免连忙急急地扑向枫岫解释,「虽然小免最喜欢的是千丈青,可是第二喜欢的就是枫岫阿叔了!是第二喜欢的喔!」
「喂┅┅那我呢!我不是最喜欢的第一名就已经很过分了,竟然还连第二名都排不上吗!」某位心眼很小的斋主立刻计较起来,「小免,妳给我解释清楚!」
古灵精怪地吐吐舌头,赶紧躲到靠山背後,「斋主太爱计较了,所以只能排第三名!」
「小、免!」
拂樱气得就要扑过来抓人,偏偏被小免灵巧一闪,扑了个空,两人当下绕著枫岫开始玩起躲猫猫。
枫岫憋著笑,故作严肃道∶「你们别闹了,再闹,枫岫可是要离开了。」
「唉呀,不行不行!」小免赶忙抓住那华贵的祭袍下摆,「枫岫阿叔要哄小免睡著才可以走!」
「今天不陪妳家斋主,没有关系吗?」枫岫蹲下身来与小免平视,「难道妳忘了,有人可是很会吃醋呢┅┅」
「枫岫,不要借题发挥!」
「呵┅┅」牵起小免的手,枫岫暗自强忍坏心笑意,一脸非常认真严肃地地对拂樱建议道∶「为了节省时间┅┅我看这样好了,不如好友也一同就寝,我一并将你们哄睡,如何?」
┅┅谁要啊!
不过不等拂樱发难,那边小免头已经摇得像是波浪鼓,「不行不行,阿叔只能陪小免一个人!」
「是,遵命。」
得到枫岫承诺,小免欢呼一声,不用人催促便自动自发欢快地跑去烧水洗澡准备睡觉了。
拂樱斜著眼看他,「你倒是宠小免。」
「好友┅┅我能将你这语气理解为吃醋吗?」
「谁会为了你吃醋!」
「┅┅你因为小免比较喜欢我而吃醋,难道枫岫有何处理解错误吗?」某神棍一脸无辜。
拂樱顿时无语凝噎,只能用眼刀砍人出气。枫岫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来。
闷声不吭地开始收拾碗筷,打算去厨房用力洗刷以为 恨。才转过身,枫岫的声音却在背後轻轻响起来,「┅┅拂樱。」
「嗯?」
下意识回过头,背光下,枫岫的眼神看不清,「┅┅你还记得你曾答应过我的事吗?」
┅┅这神棍时不时就要拐骗人家许下吃亏诺言,自己答应过他的事情比吃过的白菜还多,这样冒冒失失地突然一问,谁能记得是哪一桩?
──他本该这样回答,可是对上那双晦暗不明的眼,拂樱却很本能地知道枫岫在说什麽,於是有了瞬间的沉默。
枫岫上前几步,才要开口,拂樱却下意识地後退了一步。这个退避的举动本是拂樱的直觉反应,却在那瞬间刺痛了枫岫心口;强忍下进逼欲望,只是在擦身而过的瞬间轻轻在拂樱耳边留下诺言,「拂樱┅┅相信我,请你相信我。」那人却只是沉默不语。
──我很想相信你,枫岫,我是┅┅真的很想。
天都的夏日,违反季节一同绽放的秋枫春樱┅┅终是会在错误的季节里,零落成泥。
[梦里花] 26
飒飒竹林翠竿沁凉,一道修长身影负手立於其中,和周遭完全不相同的突兀粉衣显得格外显目。拂樱已经在此静候了半个时辰,仍然无消无息┅┅发帖给他的人,要的想必便是自己的心服气躁,不要紧,他有的是耐心。
「问郎君,寂寞欢馀恨离别┅┅杨柳芳菲,折来谁赠?」
安静的竹林中凭空响起娇软嗓音,似嗔似怨地缓缓低诉著闺恨。忽地四周狂风骤起,竹林中乍现漫天柳絮缓缓飞舞,在那重重烟景之後,一道打著黑伞的纤细身影婀娜多姿地行至面前,同样是一身粉白色调的缎子裙,肩上围著华贵皮草,半旋过身子,显得伞下那精致眉眼更加娇懒,「久见了,侯。」
──侯。
为著这个称呼心底便不由得一沉,即使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维持著高贵仪态,点头回礼,「王女。」
「一别经年,想不到竟然能与侯在如此异地重逢┅┅我该高兴是『他乡遇故知』吗?」寒烟翠魅然眼瞳轻轻一闪,似笑非笑,「侯这一去杳无消息,王跟公都很是挂心呢。」
拂樱暗暗咬紧牙关,「┅┅不敢当。」
倩然娇笑,「佛狱三公之一的凯旋侯呀┅┅你又何须如此客气?」
「我是真心多谢王之关心。」面对寒烟翠的刻意挑衅,拂樱依旧是沉著冷静面对,「未知王女此回前来,又是身负何种任务?」
「呵,我嘛┅┅我来寻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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