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汝之肉身……”
“非是肉身,而是肉尸,来,汝可以感受一下……”邪爪翻转,与龟裂苍老的趾甲全然不同,是柔嫩的泛着淡淡光泽肉壁。
无执相把手放到上面的一瞬,立刻触了电般缩了手,那种温暖的,柔软的感觉,似乎还带了一丝甜香——婴儿的肉身!
“汝之封号?”不等他多想,脑中威严诡谲的魔音又响起。
“吾乃火宅佛狱三公之一——凯旋侯。”
“哦,咒世与孤提过的三公议政,言出必行,果真是他之风格,不过——汝非是凯旋侯。”冷冷地笑,“说吧,汝为何而来。”
“代人传一句话,四个字。王能读取无执相之脑识,为何不亲自一览?”
“孤要亲耳听。”
“无执相代本体凯旋侯向王请命——请王献命!”俯首,单膝跪下,无执相咬了牙将最后四个字吐出,冷汗已湿了背心。
沉默,脑中是可怖的沉默。
“为佛狱之霸业前驱!请——王——献——命!”
无执相低着头,耳边只死寂一片,进而下了双膝,五体伏地。
“哈……”无执相听邪天御武轻笑一声,便双臂支撑着身体,抬起头来向那落魄的王者看去,却不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当头罩下,那力道雄浑霸气,无执相剧痛之下几乎听到身子骨咔啦作响,似乎就要碎去。
“小小副体!佛狱三公凯旋侯!”邪天御武的愤怒震撼了整个结界。
无执相一下子抬不起头来,整个身子都瘫了下去,这时,脑识中忽然传来那人的心音。
“请命不成,即刻逼命!”那声音低沉缓慢,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侯,吾……”身受重压,无执相艰难地回道。
“相信凯旋侯之判断,吾,拂樱斋主,会助汝!”打断他的话,那人不容他思考,不容他畏惧,重要的是,不容他拒绝,“吾之副体,信吾!”
邪天御武看掌下之人勉力用双手撑起身体,倔强地抬起脸,眼中无所畏惧,他刻意加重了咒力,而那人却在这咒力的威慑下站直了膝盖,昂首注视着他。
“无执相代吾佛狱众生,为佛狱之千秋万代,请——王——献——命!”言语依旧礼节备至,然而姿态不再谦卑,换之以桀骜不驯地挺立傲视。
邪天御武的眼神变得深沉:“小小凯旋侯副体,汝可知孤是为佛狱开道才降临苦境?”
“侯正是因为了解王之用意,方才提出此等不情之请。”
“哈!说!”
“王以婴灵重铸缺损的肉身,若望功成,必要花费大量时间,而现在又与罗睺一战,纵使险胜,罗睺身后那人,王难道还有力再与之一战?外加血云天柱一成,王要破阵,势必使用邪能,邪能一出,上天界和慈光之塔的追兵必至,而且据侯之观察,今日天星位转,龙气直贯云霄,这便预示上天五龙已至苦境。与罗睺这一战,无论胜负,王豁命来苦境此举最后必完败,王之牺牲也会变得毫无价值!况且王之出逃,难保不会成为慈光之塔以及杀戮碎岛对佛狱不利的借口……”
“说得好啊!那么,向孤王提出汝之计策!”
“化明为暗,化实转虚,抛弃这无用之肉身,以王魂为咒,附咒入骨,消耗苦境和四界之战力,为佛狱大业开道!”无执相墨绿的眼眸直视上古魔神金色的邪眼,坚定不移,颇有一股粉身碎骨浑不怕的气势。
“孤能够理解汝话中之意,然而……“邪天御武的红发在风中飞扬,他眯了狭长的金色眸子,嘴角微微上扬,冷森森地崩出了几个字,“孤若不从呢?”
无执相无话,翻掌之间全身火狱邪元暴冲,一时间整个空间结界为这股雄浑之邪元所震撼。
“助罗睺将王格杀之!”
话音未落,只听邪天御武一声长啸,撼动天地的黑色魔气便铺天盖而来。
血云天柱已然功成,然而就在这一瞬,罗睺忽感一阵气滞,抬眼便见法阵结界中,邪天御武的上古魔元中混入另一股邪元,在这股邪元的加持下,邪光大盛,头顶顿时邪云涌动,整个天幕瞬间暗淡无光。
“不好!血云天柱的昊气被邪气所侵!”他的二弟惊呼。
“大哥!是方才那邪魔所致!”
“兄弟,撑住!”
枫岫看天际邪云密布,西面天幕已然向法阵压下,草木尽灭,天地失色,显然是邪天御武在做最后的反扑,而那魔元中却又混入一丝不同的邪氛,枫岫心中不由一震:法阵中竟然混入了其他邪人!为何他方才没有察觉!难道说方才邪天御武刻意扰乱他的脑识就是为了让此人进入?那么说来佛狱果然已经渗入苦境……
枫岫心下一横,羽扇幻化长剑,他右手持剑,左手往刃上一抹,碧血祭剑,昊气陡升,直向血云天柱飞去,血云天柱受这昊气的影响,再次汇聚成型,直贯云霄,然而……
“不够!还……不够!”他内心一惊。
却听见血云天柱处传来罗睺撕心裂肺的一声长啸。
“兄弟!”
血云天柱昊气大盛,一瞬之间冲入邪光中心,枫岫只见那不世王者也随昊光直冲入邪云之中,很快便要被邪氛吞没。
“罗睺,不可冲动啊!”枫岫情急之下心神一乱,只觉真气即刻在身体中一阵暴冲,喉头便是一腥,心中便惨呼了一声不好。就在他感到胸口气一滞的刹那,一股真气自背心灌入,迅速稳住了乱蹿的真气。
枫岫在这一掌之助下迅速调气,只听身后人道:“好友,吾助汝提气调元,汝赶紧稳住法阵!诛杀邪魔!”
诛邪大计功成之时,天光重开,然而,在那法阵崩毁之际,枫岫却瞥见一道光型自天光中一闪而逝,枫岫天眼瞬开一霎,也只见得那人一身翠羽雕翎,面容却不甚清楚。
回过身去,只见拂樱手持花盏,脸色铁青地瞪着他。
“好友,多谢汝一掌之助。”
“拂樱当不起这一声‘好友’——为什么要一个人犯险!”拂樱走上前去,伸手一把揪了他的衣领。
“那是因为……好友你就不是个坐得住的人啊。”枫岫幽幽地道,目光却不在对方脸上。
拂樱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正要发作,却见枫岫的神情忽然变得格外落寞。
“吾必须离开了。”枫岫淡淡地道,眼睛直直盯着眼前人,然后缓缓道,“或许数甲子,或许……后会无期。”
拂樱记得那天枫岫说完这话,依旧是笑着的,笑得云淡风轻。
所以他没有当真,但是,这一语之后,便是漫漫百年。
然后同是这一天,武君罗睺割下了邪天御武的头颅,剔其骨,抽其筋,扒其皮,断其角,以祭他兄弟的在天之灵。
拂樱回到拂樱斋的时候,小免还在睡,他抚摸着女孩无邪的睡颜,轻轻地吟着一首曲子,那曲子是他离开佛狱的那日,军中的一个老兵为他送行时所奏。
“吾之副体,汝果真非凡。”
“这一切都在侯的算计中,无执相又有何建树?”
“汝之心境变了。”
“王最后笑着对我说‘小小副体尚且有如此胆色和信念,佛狱霸业何愁不成?’佛狱迎来太阳那日,把这个带回王陵吧。”无执相虔诚地将一个红玉扳指放到拂樱手心。
“侯,我们……能一起回佛狱,对吗。”
拂樱紧紧握住了那扳指,那是前王的印证,用佛狱最珍贵的火焱石熔铸而成,似是被人千万次摩挲过般圆润温暖。
他闭了眼,然后缓缓对无执相道:“你知道刚才我哼的那是什么曲子吗?”
“愿闻其详。”
“那是当年我离开佛狱前夜,军中一个老兵送我的一曲……祭歌。今天,我教你唱吧……”
黑樱残章上(完)
第十一章 花好月圆之围炉
拂樱记得枫岫出关那日正是八月十五,那年秋凉得早,那晚明月当空,照得月下拂樱斋亭子外红泥小火炉上一锅子土萝炖小牛肉熠熠生辉,围炉的无执相和黑枒君手上是白花花的荷花碗,眼睛盯着锅子上泛起的丝丝白气闪闪发光。
拂樱开了锅盖,香气四溢,无执相飞快出筷,迅若惊雷,却被黑枒君一筷子截下。
“土萝还没有煮透。”拂樱的眉毛微微跳动了一下,尔后淡定地道。
“牛肉要煮老了。”无执相不甘。
“我喜欢老的。”黑枒君眼也不眨。
“黑枒,你在擎海潮身边待太久了。”无执相一脸鄙夷。
“擎海潮和我的口味有什么关系?”
“……算是没有吧……”无执相无奈地放下筷子,心中却狠狠道了句“未老牙先衰”。
黑枒君看向本体,只见拂樱斜眼看了看后院,便道:“小兔子应该睡着了。”
“是小免不是小兔。”拂樱认真地纠正。
“有什么关系,多一点少一点而已,反正也差不多啦。”黑枒君笑道。
“那你的名字中也少一点,叫做‘黑牙君’怎样?”拂樱回道。
面对拂樱的犀利,黑枒君一脸黑线。
“她今天还真乖。”无执相忙打圆场。
“因为我和她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拂樱说着开始往锅里下油豆腐,金黄金黄的豆腐染上一层油后金光闪闪。
无执相看着土萝块在泛着白沫的热汤中上下翻滚,抬眼看看夜幕中一轮明月,缓缓道:“佛狱现在也凉起来了吧。”
气氛中忽然染上一丝冷寂,黑枒君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继而用力敲了敲锅沿嚷道:“煮透了煮透了,开锅开锅!”
随着他这话,空气中似是弥漫起了一阵诱人的土萝香,然而他们的本体却蓦地站了起来,抬手示意他们收声,转身快步便向亭子走去。
樱花树下,亭中一桌,桌上一花盏,一香茗。
拂樱见茶水无风起波,于是覆手杯口,口中轻吟法咒,待手掌重新挪开之际,月光便照亮了杯中那张熟悉的脸。
“久见了,好友。”那人言语中云淡风轻,一如百年前的眉目神色。
拂樱心中沉了一下,面上却没有动静,只调侃道:“好久不见,还不如不见。”
“何必如此薄情,枫岫承受不起啊。”那人笑道。
“见已见过,中秋佳节,该哪去就哪凉快去,麦打搅吾与小免甜蜜的亲子幸福时光。”拂樱一脸嫌弃。
“今夜花好月圆,应是人月两团圆,好友怎忍心放吾孤身望月。”枫岫羽扇遮面,言语中当真悲痛欲绝。
“好友可举杯邀月,花间一壶酒,对饮成三人,何来寂寞?”看看旁边无执相和黑枒君,再想想屋中熟睡的小免,拂樱语气中不由志得意满起来,言语中也多了分幸灾乐祸。
“好友,吾这百年来对汝与小免之思念,可是殷殷切切,如东流水般不可断绝啊,想必小免也会时常想起她的‘枫岫阿叔’吧,如此,那么……”
“小免才没有时常念叨你这神棍!不准过来!”
无执相和黑枒君见本体在亭中对着个杯子炸毛,于是默默地把锅子里煮透的牛肉喝土萝捞到碗中,又默默倒入一大盘金针菇慢慢煮。
“是他吗?”黑枒君一边掐青菜一边探头向无执相,声音压得低低的。
无执相向拂樱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约莫一盏茶时间,他们的本体便手持花盏踏着月色风一般出了拂樱斋,末了还不忘抛下一句话“吾去去就回。”
无执相和黑枒君对视了一下,然后默契地转向一旁的食材,毫不犹豫,手脚利索地将剩下的一锅子竹丝鸡端上了小火炉,挑大了火。
第十二章 风流
枫岫半眯着眼枕那温香软玉听那靡靡之音看那花好月圆红袖招摇,实在是人生一大美事——他真快看不下去了!张口刚要发作,只听一个缠绵温软的声音道:“啊,枫爷,来,再吃一个。”
于是剥了皮的紫葡萄便又把话压下了腹中,他抬眼看了看借给他腿枕的婵娟姑娘,媚眼如丝,温柔如水,回报他含情脉脉的一瞥,继而拾起旁边的牡丹宫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他的臂膊,又酥又痒让人舒服得如坐春风——这才该是男人在正儿八经地逛妓馆该做的事情吧!
然而——
“雨蝶之酔颜果真如雨后芙蓉……来,再一杯……”
“丹儿,今夜是花好月圆,何不伴月一醉……”
“难得如此投缘,茹君怎忍心让众姐妹不开怀?”
……
那粉红贵公子在众歌妓中应对自如,眉目传情,妙语连珠地……把身边的众妓哄得喝了迷汤一般神魂颠倒,前来劝酒的反而醉倒了一地。
枫岫张口又吃了一颗葡萄,甜中带酸。
好友啊好友,你这到底是来逛馆子还是让馆子逛你来着?
“枫爷在想什么……”姑娘放下了扇子,向枫岫伸了手。
“你猜呢。”枫岫顺手按上,大拇指缓缓在她白嫩的手背上暧昧地揉搓了几下。
“枫爷是在想拂爷吧——”说到这儿,婵娟却露出了欲言又止的娇嗔之态,枫岫便顺势坐起,将她环在臂弯中,压低了声音道了一句:“真是看不下去了,哪有人像他这样吃花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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