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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科医院(近代现代)——云起南山

时间:2018-12-15 09:21:29  作者:云起南山
  “您说的对,是没有法官会轻而易举地判下从未有过的先例,但所有判例都是这样产生的。”郑志卿语调平缓,语气却不容置疑,“裘主任,法官判定一个案件是否可以作为判例需要考虑很多因素,但归根结底还是以诉求方的利益为出发点。我认为,在这件事上,齐老的生命才是您该考虑的关键点。我刚看过齐老的诊疗报告,他再发生一次室颤,那真就是回天无术了。”
  裘主任眉头紧皱,抱臂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齐家信的情况很危险,真说不准能不能挺过今晚。就像郑志卿所说的,在心肌大面积梗死的情况下再来次室颤,神仙也难救。
  “你们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他摇了摇头,“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你跟唐院长谈吧,她要答应,我绝不说半个不字。”
  郑志卿立刻拿出手机。
  唐葳答应了,附加条件是,倘若齐家信死在医院里,何权这辈子都别想再混医疗行业,她还要把他告上法庭。这很苛刻,因为即便是齐家信死在医院里,也肯定是他心脏本身的问题而与何权是否施针无关。
  “病房不是试验田,患者也不是杂/交水稻,一茬不行换一茬,郑专务,请替我转告何权,虽然那是他的亲外祖父,但进了中心医院就是我的病人,倘若出了半点差错,我一定会要他承担刑事责任。”
  郑志卿明白,唐葳这是要何权知难而退。拿着待签字的免责声明及保密协议,郑志卿将唐葳的意思转告给何权。
  何权根本就没想,提笔签字。
  握住何权正欲签字的手,郑志卿沉声道:“阿权,你考虑清楚了?”
  “不用考虑,要是我爸还活着,肯定也会做相同的选择。”何权抽手,草草签下自己的名字,“郑大白,要是我坐牢了,你记得替我还房贷啊,别等我出来了连个窝都没有。”
  郑志卿因他的话而放松下来,说:“真出了事儿我会做你的辩护人,不会让你坐牢。退一万步说,即便是你进去了,我也会等你。要是你不相信,明天民政局开门就去领证,没有婚前财产公证,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齐老有遗嘱,身后名下所有财产全部留给何少。”欧阳在旁边插了句嘴,“预估近二十亿,等到集团上市,按股票市值算,保守估计是这个数的十倍。”
  “这是逼我一针扎死他啊……”
  何权开了句玩笑,结果旁边的俩人表情瞬间紧绷。
  人体共计七百二十个穴位,皆是神经密集点。仅仅背下这些穴位的位置并无用处,还要清楚每一个穴位对人体的作用,以及多个穴位组合起来的效果。上万种排列组合方式,没有滴水穿石的毅力根本无法出师,为此何权没少挨过齐家信的戒尺。
  他也确实没记下那么多东西,仅仅将些许救命的灸法牢记在心。内关、三阴交、巨阙、心平、足三里、膻中,这些穴位组合起来可治疗心肌梗死。但巨阙和膻中均为死穴,即便是华医堂里七八十岁的老针灸师,下针时也格外慎重。
  展开祖上传下来的金针包铺到小桌板上,何权取出一支在特意为他准备的酒精灯上炙烤消毒。
  “外公,除了我没人会担这份责任,我扎的疼,就忍忍。你争口气,多活几年,说不定还能看见重孙。”何权轻声对躺在床上陷入昏迷中的齐家信念叨着,“我爸从没恨过你,他只是有怨,怨你自私,心狠,但他一定不会希望看到你死。他爱你,又觉得对不起你,他不是不想你和外婆,他只是不想让我父亲为难。外公,我什么都不要,钱对我来说够花就好。我想要你一句话,要你承认我,承认我父亲,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
  仪器间隔平稳地发出声响,彷如对他的回应。
  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施针顺序以及每一针的针法,何权深呼吸了几次稳住手,捻动金针将其刺入。无论齐家信打了他多少戒尺,记忆中所有的疼痛都在此时化作了无可撼动的自信——膻中,平刺寸三分,巨阙,斜刺寸半。
  每一根金针,都承载着生的希望。
  除了欧阳、郑志卿和闵芳,齐家人都不知道何权进ICU里到底干了些什么。和医院签署的保密协议上规定,此事绝不能泄露给其他人。没人上前给何权一声慰问或者关心,他们都将这个有可能继承齐家信遗产的“野种”视作眼中钉。倘若不是他,齐家信的财产按顺位继承起码能让几个旁支家族的资产翻倍。
  何权感受到了视线中的不友善,他离开ICU外的走廊,下楼坐进郑志卿的保时捷里躲清静。郑志卿问楼下急诊那边要了条毯子,拿进车里给何权裹到身上。
  在何权的额角留下记轻吻,郑志卿关掉车里的小灯对他说:“睡会吧,快一点了,你明天还有门诊,有事儿我叫你。”
  “睡不着。”何权半躺在放下去的车座上,隔着天窗望向夜空,“你知道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不用继承遗产?”
  “稍等,我查一下。”郑志卿打开手机里内置的KINDLE软件,翻看之前下载的国内法规,“依据《继承法》,遗嘱生效后,有两个月的期限可以用来宣布放弃。”
  “这样,明天看情况,要是老头儿没事儿就不麻烦你了,要是……”何权顿了顿,“要是遗嘱生效,你帮我处理下,出个声明或者授权书什么的,我放弃继承。让欧阳跟他们斗去吧,我踏踏实实地过自己的日子。”
  “咱俩之间就别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了。”郑志卿摸了摸他的头顶,“不过你为什么一定要放弃?不想要捐出去做慈善也行。”
  何权嗤笑:“你看见我们家那帮亲戚的眼神了,钱只要落进我的口袋里,我一定会被他们逼死。”
  郑志卿点点头。
  齐家信是他们那一代的齐氏当家人,说一不二威震家族,没人敢造次。他连自己的独子都能赶出家门,罔提其他旁支的侄甥,只要有人的所作所为侵犯了家族利益,他一向严惩不贷。
  所以齐家信才会欣赏管理风格强硬的欧阳,他们是同一类人。但这一次,欧阳显然让他失望了,没能把何权追回来不说,还和竞争对手洛氏的公子勾搭到一起。按欧阳的说法,老头子的病真是气出来的。
  人算不如天算,有些故事的结局早已注定。
 
 
第58章 
  等到六点,齐家信的状态一直很平稳, 何权决定先回大正。上午有十个VIP门诊, 他留在这也没什么用,不如回去干活。忙时倒是不觉得困, 中午吃完饭血糖一上来, 何权就有点昏昏欲睡了。
  秦枫进办公室混沙发,看到何权抱着胳膊坐椅子上打瞌睡, 赶忙放松脚步。何权还是醒了,起身伸了个懒腰,去给自己倒咖啡。
  “怎么不躺沙发上踏实睡会?”秦枫说着, 自己往沙发上一撂。伤后体虚,外加夜夜笙歌——没想到钱越对那种事儿需求还挺大——他是真有点扛不住。
  “不敢睡太实,刚从急诊收了个出血的进病区。”
  何权迷迷糊糊地喝着咖啡,整个人靠在档案柜上,被午后的太阳一晒慵懒得像只猫。闵芳打电话说齐家信那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 他悬着的心放下一半,要不是有病区的事儿吊着精神,躺地上就能着。
  “我下午还有一台手术,你呢?”秦枫把手机摸出来接上充电插头,挪挪位置尽量躺舒服点——瘦了十多斤, 自己都觉得硌。
  “两台,主刀一台, 跟乔主任搭台一台。”半杯咖啡下肚, 何权稍稍精神了点, “绒毛膜癌,整套都得全摘,估计又得下半夜见。”
  “怎么不放在明天早晨做?”
  “明天早晨乔主任vip门诊,周三又我,就周四上午,可患者不能拖了,刚把凝血功能提到及格线,鬼知道会不会又掉下去。”
  “麻烦事儿。”秦枫闭着眼敲敲额角,“我眯会,两点上去。”
  “睡吧,一会让钱越来喊你。”
  何权从门后摘下自己的外套扔给他盖着。
  巡过圈房,何权准备上楼进手术室做准备,在病区门口被端木焕拦住。
  “何主任,二十三床的费用欠三万六了,医务处打电话下来让催缴。”端木把刚拿到手的催缴单递给何权。
  “二十三床?”何权在大脑里快速过了一遍患者资料,“哦,那个妊高三十五周剖的。诶?他们家不挺有钱的么,怎么欠费了?”
  端木摇摇头。他也觉得奇怪,二十三床可是有钱人,按理说不该欠费。患者刚住进来一天就说丢了块表,跟病区扯了半天皮。派出所来立案的时候,对方拿出购买时的收据,证明那块表将近二十万。
  “这样,你先去催一下,我得上手术,要是家属不缴,叫郑专务下来处理。”
  何权说完自己先愣了愣——他居然下意识地依赖起郑志卿了。
  端木一个实习生,说话没底气,自然催缴不上费用。面对患者罗列的一条条不满,他张口结舌,只好硬着头皮把专务请来解决问题。
  与什么患者都接的公立不一样,大正欠费的是极少数。毕竟是私立,定价高,入院门槛先刷下去一批。真正穷得付不起医疗费的,往往都是从别的医院转过来的重症患者。但只要核实对方确实无力支付便可以启动慈善基金会的救助,又能减税又不出坏账,所以即便有个把欠费的倒也不是问题。
  郑志卿和对方面谈之前,本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原则,特意把桑婷婷叫到护士站询问患者情况。桑婷婷好打听八卦,跟台电脑似的能把患者家里的情况倒背如流,问她准没错。
  “二十三床蒋靖,他老公叫丛海,搞养殖的,在东港那边包了三千亩海田,养扇贝和生蚝。”桑婷婷这小嘴儿叭叭的,“一年能赚个二三百万吧,去年闹红潮,别人家的海鲜都死了就他们家的没事儿,狠挣了一笔。我听蒋靖说,头春节去他们家那提货的都拿麻袋拎着现金,点钱给验钞机烧了好几台。”
  端木的嘴巴张成“O”型:“搞养殖这么挣钱,早知道不学医了。”
  “你学医是为了挣钱?”郑志卿语调冰冷地问他。
  “不不不,我就那么一说。”端木赶紧抿住嘴唇——当着领导怎么能说这种话?
  “搞养殖靠天吃饭,还非常辛苦,都是血汗钱,没想象中的那么容易。”郑志卿降下语调。这也就是他,要换何权,端木的头上少说要挨两记病历板子。
  当医生挣的就不是血汗钱啦?端木在心里默默吐槽。每次看何权累得恨不得趴手术台上睡觉,他就对前路充满忧虑。
  “所以说,三万多的治疗费,对他们来说不是问题。”郑志卿做出判断,“端木,刚蒋靖的意思是,因为大正服务不到位,所以他不付钱?”
  “啊,说室温不到二十六还敢收空调费。”端木点点头。
  “空调费一天才四十。”桑婷婷撇撇嘴,“我看是因为丢表那事儿,他就是想让医院赔偿损失。”
  “失窃是刑事案件,他报案了,想要索偿得走法律程序。”郑志卿敲敲护士台的台面,“行,你们先忙,我去和他谈。”
  蒋靖住的是个双人间,他住进来的时候单间和家庭房全满了,当时还财大气粗的要求把双人间包下来单住,给已经住进来的隔壁床气得够呛。丢表事件发生后隔壁床彻底不住了,换去了三人间,说受不了他用看贼似的眼神儿盯着自己。鉴于蒋靖的挑剔劲,后来也一直没往双人间里安排新患者。
  郑志卿不像何权似的天天巡房,没事儿也不进病房。这是初次与蒋靖见面,于是他先向对方自我介绍。一听是大正的专务,蒋靖立刻开启了抱怨模式,从地板到天花板,从热水到空调,连窗户擦得不够透亮影响孩子晒太阳都叨叨了三遍。
  郑志卿双手抱胸立于床边,笑眯眯地听着他说话。真不愧是做生意的,嘴皮子够利索,挑起刺来头头是道,就是逻辑——这个很重要——完全不通。他的重点一直在大正这不好那不好上,可既然这么不好为什么不早转院?规定很清楚,不满意的话大正负责协调转院,费用可以先欠着,由大正走法律程序追款。追不追的回来,看法官怎么判。
  由此郑志卿做出判断——蒋靖不是不满意大正,而是他真的没钱付治疗费了,说这么多,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
  见郑志卿不接话,蒋靖越说越心虚,最后他也说的没话说了,但还硬撑着装出一副“老子不是没钱是你们不配挣老子钱”的态度:“郑专务,您可以去东港打听打听,我们可不是小户人家。来你们大正生孩子就是图你们宣传的服务好,可我刚住进来一天就丢了块表,到现在也没给个说法。你现在让我结账,换你,你结?”
  郑志卿低头笑笑,拽过把椅子坐下,保持视线与对方齐平以免自己的身高造成压迫感。蒋靖已经很心虚了,他再施加压力,只会让对方气急败坏。
  “蒋先生,非常感谢您选择大正,这是对我们的肯定。”他的语调平缓,“手表的事,大正已经将所有线索提供给警方,这属于刑事案件,如果您要追究大正的连带责任,可以走法律程序。至于服务部分,大正的标准绝对高于全市任何一家同类医院。空调在白天是不需要使室温维持在26°的,因为有日光照射。而且新生儿比大人更怕热,大人舒适的室温标准是23°度,而新生儿是22°,这是有科学依据的,有必要的话我可以为您提供相关文献资料。至于天花板和地板的装修不够新……您也知道,再好的材料也会有甲醛释放,给新生儿住的病房都是装修了三年以上的,这是对孩子的身体负责。其他部分,您看还需要我解释什么?”
  蒋靖被噎得没话说,还让人家解释什么?摆明了有备而来。
  “好,既然没别的问题,请您通知家属于今日下班之前将欠缴的费用补上,再次感谢您选择大正。”郑志卿站起身,向对方微微颌首致意。
  一看郑志卿要走,蒋靖卸下刚刚那副强硬的态度,面带难色地开了口:“郑……郑专务……能再……再推迟几天么?”
  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郑志卿弓身将手肘置于膝头,关切地问:“有困难就说,我尽量帮你协调。”
  “说出来怕您笑话。”蒋靖长长叹了口气,目光忧伤地望向婴儿床里的小家伙,“丛海那死人头把家里的东西全赌光了,还欠了三百多万的债……前两天婆婆来告诉我说,丢的那块表是被他拿去抵给债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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